目光沿着楼梯向上望向低矮的阁楼房间，新燃起的灯火很昏暗，而所有的东西都带着似有若无的虚幻感，像是春日细雨落下后的潮湿街市。万篱看不清自己房间里的那些老旧乏味的摆设，他在扶梯边缘回头望向摇椅的位置，年迈的咒术师已经悄然睡着了。

“我想要把那个孩子从修士圣殿带回来”，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如果这个世界如此排斥那样的孩子，如果没有任何人生出想要施以援手的愿望，即使万篱真的能从修士圣殿把人带出来，估计也是无济于事的。这个孩子的母亲不能保护他，也不一定会像喜爱正常的孩子那样喜欢他，他的生命旅途将遍布危险，若是这样，真的不行。

他握住雕琢筑石的木柄墨针开始练习暗旅教给他的匕首用法，刀刃划过空气，刷刷作响。

迈步，近身，闪避，突击，回守，再次进攻，拉开距离，然后又是一轮。

修士圣殿里的估计会有相当多的修士，他们通过声音和其他辅助的感知来确定敌人的位置，无孔面具背后是腐烂的脸庞，但就经验而言，斩首是有效的。万篱在墨针悬空的刹那迈步，反手抓住，做了个干净漂亮的割喉动作，但回应他的只有耳畔淡淡的破空声。

力量咒文顷刻发动，银光蹿动，墨针眨眼间齐柄没入木板墙壁，空气嗡嗡震颤着。

最后这一下原本是留给在无朽王座等待着他的佚名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久，尽管所有一切都像个梦境般奇幻，但现在这个时间的佚名的确还没有诞生。而在未来的某天，他会成长为万篱和忘川都无法对抗的强大角色，他会重复之前万篱遇见的所有事情。

所以应该怎样？是开始过去一直向往的崭新生活，还是回到过去，追逐那些人的影子。

万篱将墨针取下钻进抽屉里，又在原地等待了会，这才下楼走到老人的身旁。咒术师依旧在沉睡着，发出淡淡的鼻息声，她似乎永远都是在这把可以直接看见屋门的椅子上休息的，像是在等待着某人的突然光顾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万篱禁不住微笑起来。

“我想要去走自己的路了，我不是安分的人，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老人微微侧过脑袋，并没有被少年的说话声惊醒，然而万篱突然觉得她的侧脸有些眼熟。

“如果你还有孩子或者孙子的话，让他们试着去南疆做做生意，最好是定居下来，那边的筑石贸易会比这边的要好很多。这些话也告诉墨耳他们，因为，以前雪泉乡的预言者曾对我说，再过上十八年，北疆的生意会变得很难做，贸易法案之类的，挺复杂的原因。”

又提了些别的东西，万篱上楼去拿自己的衣服和长剑，再度下楼时，老人已经醒了。

她依旧用原来的姿势躺在躺椅上，目光有些昏沉，像是还在回味刚刚的梦境般。

“不用担心我”，咒术师笑着，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我听过很多类似的预言，也花了很多的时间去想，不过，其实不用太去相信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的。眼前的生命中，也许会有更珍贵更值得留恋的东西，外面有点冷，我准备了衣服，就在左边放书的柜子底层。”

万篱折身打开柜子，就在木柜底层的位置，放了套叠得方方正正的精致衣裤。

“先换上衣服再离开吧，我得看看那个老裁缝的手艺怎么样……”

“年轻真好，上了年纪之后我就常常这么想”，在万篱上楼换衣服的时候，咒术师发声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从南疆来的，小姑娘，没手艺，胆子也小，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在陌生的地方结识了很多很多的人，酗酒、畅谈、像孩子一样喜欢上某人，那些日子像是做梦一样，而某天，当这个梦醒来的时候，就剩我了，可我，却什么都不怕了。”

木楼梯响起轻微的吱呀声，不过，万篱呆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它的老旧。

“衣服很好看，不过，那是我给你做的，老裁缝做的那套早就给我扔了，嘿嘿。”

女人像是孩子般眯起眼睛，张开几乎掉光了牙的嘴，“我以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有点古怪，总带着些秘密不肯告诉我，不过，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记得，要早点回来。”

“我可能不会回来了，我要去南疆找我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来回的话要好多年的。”

“没关系，南疆啊，我总记得那么点的，毕竟那里是所有回忆开始的地方。”

奇怪的像是预言般的话语让万篱微微发愣，咣当一声，咒术师先前未上锁的房门被寒风吹开，映照着地面几处积水反射出的隐约月光，眼前老屋显得更加空洞寒冷。所有地方都是如此的奇怪，少年直视着屋角的老人，但是她已经安然闭上了眼睛。

“我替你把屋里的火生起来吧，大概天亮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的。”

快速料理好所有的事情，万篱小心带上了房门。某些东西总在提醒着他身边的人事，像老人说的那样，他担心自己会错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按照白天的印象穿梭在水洼巷迷宫般的过道里，夜色已深，路上行人很少，可他还是披上了自己的暗灰色斗篷。

对于沉浸在睡梦中的大多数人来说，现在的万篱同一只窜上屋檐的猫没有任何区别。

淡淡的水雾包裹着他，像一团流动的云，而很快修士圣殿高大的尖顶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帝留城有三四座这样的建筑，但这栋是距离水洼巷和悬崖上的塔楼最近的，同时在规模上也完全不会输给其他的几栋，在接近建筑所在街区的时候，万篱展开翅膀飞快升空。

没有火光，也没有节日烟火的平静夜晚，还泛着难以散去的氤氲水汽。

咒文的力量消隐了他的身体形状，避开四处游走的流浪者和盗贼，万篱在宫殿前的广场轻巧落地，没有惊动守门的修士卫队。他得庆幸自己白天去了栅栏，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是那里无时无刻不在死人，有充足的灵魂补给，他甚至还把自己制作的几颗筑石藏在了那里。

圆形的广场边缘耸立着几支七八米高的筑石尖碑，雕满咒文，同遗迹里的差不多，而巡逻的修士从向上的阶梯开始一直排到正门的位置。这是面上的工程，也是那些通过正规途径进入修士圣殿的所能见到的景象，相比之下，万篱更加担心那些看不见的。

地上的咒文，触发式的估计不少，那些踩上去有细微声响的石板，是专门为修士设计的。

如果从这里通过的话，必然只能硬闯了，虽然也能装成家中发生凶杀惨案的求救者，但面对着那些半死不活的家伙……万篱扣上面具，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