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正午的温和日光透过窗纸，在布满裂痕的门板上留下依稀的影子，咒文线条的黯淡光芒掠过少年的皮肤，嘶嘶作响。耳畔脚步声正快速接近，奔跑着穿过楼上的地板再从楼梯向下，很急切，最终，那声响在门外停下，尘埃在空气中游动着，万篱屏息，握住了剑柄。

“啊哈，看样子我们神秘的客人终于醒过来了！”

突然传来的踹门声几乎将他吓了一跳，少年的手腕在颤抖，而楼下则有人开始厉声叫骂。

穿着棕色束腰外套的年轻人倚靠门柱眯眼打量床上的病人，单就外表而言，他的年龄应该同万篱差不多，个子略矮，却也更加壮实。微微卷起的红棕色大概是遗传了当地某些原住民的血脉特征，如果在正午的阳光下的话，万篱想，那头发大概会像火焰一样耀眼。

“怎么样？我想新敷上去的红翠药膏和寒芽叶药水应该没有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吧，我觉得那药剂的配料药量过火了，但这店里的事情，还得由老齐格说了算，而巫药……你明白，总是带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副作用的。唔，不过至少目前看来你的状态已经不错了，毕竟那些穿透胸口和腹部的奇怪伤口、脑袋和手臂上的刀伤和撞击痕迹，那样的状态，换到别人身上估计当场就能要了性命。”

万篱将长剑悄然挪到身侧，同时把藏在杯子底下的手伸了出来。

“这里是哪里，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标准而且毫无新意的提问，是吧”，年轻人扬扬眉毛，咧嘴笑着。

“不过，我也想第一时间了解了解你的情况”，他扯过边上的木椅，坐下准备长谈，“你应该是通过咒文直接传送到我们店门口的，当时情况有些混乱，不过，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情了。这里是‘老树’，如果按老齐格的说法，应该算是城里最好的巫药作坊。”

男人准备继续说下去，但是万篱伸手制止了他，那么多的新信息让他的脑袋有些沉重。

他逐渐回忆起之前在帝留城发生的事情，预想的漫长战斗没有发生，因为实力差距太大，所以佚名大概是很轻松便解决掉了他。对了，似乎还有忘川，男人应该是死在那瀑布下的湖里了，然后有人同他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了，那个时候神灵说……

身体残留的疼痛感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了，随后出现的，则是紧攥心口的痛苦回忆。

对了，那时候他解释了万篱一直以来的困惑，后来自己想要再同佚名做最后一搏，却被再次击倒。耳侧是岩石崩裂的声响、冲天而起的光柱，还有，蓝色悬空的硕大月亮。

“喂，不会真的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了吧，你为什么捂着脑袋？”

万篱制止了男人上前想要搀扶动作，“这么说，我是被咒文传送过来的？在店门口？”

“对啊，我们之前还以为你是在附近遇到了黑兽，又或者是不小心进了风暴域，当然，也可能是沿路的那些强盗，毕竟最近世道不太平。不过看起来你是个咒术师，呃，按照你们南疆人的说法，也就是力商人，不得不说那是个很厉害的咒文，毕竟传送的话……”

后来万篱从年轻学徒那里了解到，所谓的传送咒文，必须是要有目标所在地的古陆语坐标才能实现的，那东西既大又复杂，而隔壁店铺的咒术师对此很感兴趣。他抢在所有人之前带走了昏迷在街上的万篱，推说这是他的亲戚，后来又把少年托付给了“老树”的药剂师。

“我对咒文感兴趣，但不是很懂，你手里的大概是很值钱的知识吧。当然，咒术师都觉得知识比黄金和宝石更加金贵，你要知道那个平日里一毛不拔的老家伙可是替你垫付了这么多天的药费啊，我都有点替他心疼，不过，也许你的知识比这更值钱也说不定。”

万篱当然清楚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力商人想要什么，但与此同时，他根本就拿不出所谓的坐标咒文，要是有那种东西，他也不至于花费六年的时间从南疆斐望城走到末流城了。

喋喋不休的学徒还对他说了些别的，一些关于这街道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年轻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绯闻、街口货行糟糕的生意、老齐格对于老树店铺行业第一名号的执着等等。好像在这被称为水洼巷的地方，人们就只关心这些琐碎的小事似的。

“那么，黑兽的队伍到什么位置了？难道你们都不关心这个吗？”

万篱终于忍不住提问，外面，街面上热闹平和的气氛让他很是不适应，明明沿途所见的北疆城市都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但是这里却好像完全没说过这回事似的。

“诶，你只关心这种无聊的东西吗？”

年轻人抱着双臂，显得有些尴尬，“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也许附近荒野上那些小城邦或者是迁徙的部落的确得考虑这件事，但这里是帝留城啊，我们有修士和筑石长城……”

少年揉着脑袋的手猛然僵住，脸上写满了怀疑，“你说……这里是哪里？”

“帝留城啊，神灵居所，兴火帝留城！天才，你之前用的该不会是胡乱写的咒文吧！”

在历经近半个小时的折腾后，学徒总算是把房间紧靠街边的木板拆了下来，板材后面是可以活动的窗户，之前出于病人需要静养的考虑才装上的。期间老齐格上楼看了万篱的情况，那个蓄着灰色稀疏胡子的老家伙还把两个满脑子怪想法的年轻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幸亏他平日里忙得厉害，不然，估计能站在这里训我们一个下午，还不带重复的。”

年轻学徒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边抱怨，万篱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推开了窗户。

水洼巷是条很狭窄的街，两侧尽是些三层左右的木楼，歪七扭八地搭建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样子。不过因为对面楼层较高的缘故，万篱这边是照不到日光的，他偏过脑袋看了看之前透着光的小窗，那里外接着一根类似烟囱的管子，上升直通高处。

“那是雅木工匠设计的折光器，这一带很多人都在用这个，不过玻璃实在是贵得要命！”

“这些房子看着好奇怪，我之前看帝留城的时候……觉得它很空旷。”

“就是这样的，生意好的街道永远都寸土寸金”，年轻人撇撇嘴，似乎觉得万篱有些大惊小怪，“房子建得高点更加划算，至于样式嘛，啧，那些无聊的工匠们都喜欢建奇怪的建筑以彰显自己的手艺，不过，说起来你上次到访帝留城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啊……”

万篱摇摇头，不置可否，因为他突然看见了耸立在远处峭壁之上的……巨大城楼。

那些白色呼啸着升起的光柱，少年想起荒野上那倾斜的黑色风车，时间咒文，但是这毫无理由啊，毕竟那时候，不省人事的他绝对不可能触发咒文的力量，灵魂的储备也不够。

这一切都不像是梦境，但万篱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也不清楚现在的时间。

“喂，看入神了吗？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来帝留城的啊，另外你到底是……”

“我自己也有些记不清楚了”，万篱突然堆起笑脸，硬生生打断学徒的话，“因为经常要处理别的事情，所以记性总是不太好。我只不过，是来北疆谋生活的契约剑客罢了，来自南疆的海祝城，至于来这里的原因嘛，那个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