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这群混蛋里面有没有个能听得懂通用语的，倒是来个人啊！”

几步外熟悉的抱怨声打破了平台上一时化为僵滞的气氛，万篱紧贴着匕首的手指本能地猛然颤动了一下，旋即，几支弩箭带着锐利的破空声贯穿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到般，的确如女人先前警告的，泉水乡有自己的实力，而弩箭刺入身体的确是很疼。

但也就是在这时，万篱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飞箭带着金属的闪光没入他的身体，又缠绕着漆黑黯淡烟尘从另一端射出，万篱只是感受到了痛苦，却并没有鲜血从胸口飞箭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弩箭撞击在石墙上的清脆响声。首先发出攻击的男人向后退了一步，错愕地望着依旧站在原地的万篱。

男孩猛吸了口凉气，抬头循着先前声音的方向望去，笔直撞见了女孩的目光。

虽然此刻已经是一副北疆人的厚实皮衣打扮，即使侧脸的几缕短发被编成精巧的细辫模样，万篱依旧不会忘记那张脸孔，那就是格绯，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但女孩眼中曳过的只是瞬间的惊讶，片刻之后她扔掉手中正待收拾的锁链和疯狂挣扎着的黑兽，回身，从墙壁一个不显眼的侧门匆匆离去了。就像是见到了仇人般走得那么干脆直接，士兵们都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离开，但是万篱却像是木头似地杵在原地。

被弩箭刺穿的地方还在疼痛抽搐，那是无比真切的感知体验，也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拥有了再次活过来的感觉。但是万篱甚至已经懒得理会自己身体上发生的种种异状了，他有些弄不清现在的情况，而最后唤醒他的，是先前那个黑发女人的一声命令。

“把这怪物宰了扔下去，至于那个不怕弩箭的家伙，给我看好，别让他乱来！”

士兵们在慌乱中抽出腰间的长剑，但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眼前的男孩到底是人还是怪物都已经很难说了，要是他们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在这里死掉，可没谁会替他们哀悼。

万篱看见不少人顺着铁锁从城墙边缘艰难爬了上来，筋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其中有兰猎的影子，男人看上去还比较轻松，虽然划破了些皮肉，但应该算是上来的人里状态最好的了。至于那个女猎人或者是那个最早同他搭话的中年男人，他都没有看见。

但是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万篱同他们不过是转眼的过客罢了，但是在黑暗领之后，格绯对于他的意义已经彻底变得不一样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喜爱，还是单纯地期待着另外一个人的陪伴，他只记得，当那黑暗中的光芒散尽，最后牵引着他走出因的神殿的力量。

那是格绯的声音，是两个人当初作下的约定。

奇异熟悉的感觉笼罩着他，他认得格绯最后的眼神，她是记得他的，但是她还是离开了。

就像是之前在牙港街道上的那一次一样，像是猩红天空之下奈奈在他耳边的絮语，所有的人都转身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目标方向，孤独地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在很久以前，那些鲜活的人……他似乎又听见那个声音在心底呼喊着，想要挣脱出束缚。

“那个女孩根本不需要你，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你会是她的灾难，你注定孤独，永远孤独……”

像是讨厌的不可抗拒的命令般，尽是些没头没脑、乱七八糟的话。

几个人被卫兵用弩箭按着跪倒在地上，对着前方高大的城墙和聚集起的雪泉乡守卫队俯首，看样子那就是女人先前所讲的宣誓，看起来在这高塔之上的人们只是想招募那些为了活下去愿意对他们言听计从的人，但是兰猎不在这些人之中，他神奇地消失了，竟让万篱有些羡慕。

没人知道男孩在想着什么，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着些什么，良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你身上的力量很有趣，应该是灰火之轮的寄宿者吧，宣誓服从，并且直到灾难结束之前留在泉水乡替我们服务，你可以不用下跪，空闲的时间想要去找谁都可以。怎么样，如果这样你都不答应的话你可以自行离开，或者试试我们是不是有其他的手段对付你。”

四下的灵魂力量在缓慢聚拢着依附在石壁上，如果有必要，那里将会爆发出新的毁灭。

但是她的话，万篱一句都没听到。

黑暗领，死寂中那道破开时间的光芒再次从他的记忆中浮现出来，万篱压抑着那种试图彻底占据他的情绪，将匕首收了回去，顺带着向后退了两步。飞雪和寒风拍打在他的脸上，胸口疼痛散去，竟连一丝寒冷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这力量，不知又是来自哪个恶意的诅咒。

“想要离开吗？”

少年剑客抽出了背上破布缠绕的墨色长剑，碎裂的筑石在他口袋里散发着强光，古老的咒文在同一瞬间沿着剑刃被条条点亮。当着众人的面，恍若水晶棱角般的淡蓝线条在长剑四周的空气中凝结出来，万篱稍稍挪动手腕，那些纹路便发出了清脆好似瓷器碎裂般的声响。

而现在，长剑遥遥指着那个黑袍的女人，如果忽视两人之间的距离的话，大概是恰好能搭在她脖子上的高度。古老的城墙在女人身后片片碎裂剥落，黑兽的吼叫声越发烦人，引线似地点燃心底片片于寒夜中燃烧的怒火，那些守卫此时即使有心靠近，也因为身体传来的强烈刺痛感而不得不退开几步。

女人讶异地望着他，像是看着一头即将肆虐的怪物般。

“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们泉水乡的人是不是比其他人强我不管，我也不想闹事，你让人去把刚刚从小门离开的那个女孩给我带回来，马上，否则的话，管你的泉水乡的女士还是泉水乡的男士，全都得给我死在这里，小心，我现在很烦躁，而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女人犹豫了很久，以至于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既有由逃难者组成的士兵也有刚刚死里逃生的跪拜者。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是咬着牙上前走了一步，指尖浮现的灵魂力量光芒亦随之扑朔闪动，万篱瞥了眼先前的黑袍人，他依旧不动声色地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死寂中人群里另外几个管事的人悄悄下了命令。两个士兵在深深望了万篱一眼之后慌慌忙忙地从小门离开了，他不清楚这些家伙到底是去叫救兵，还是去找格绯。

也罢，不管怎么样都好，他不能再等待多久了。万篱总算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他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绝对是会按捺不住的，他会像琉裳一样化身怪物，尽管黑血褪去，心魔却已经在过往六年的漫长岁月中悄然壮大起来。

那个女孩，可能是他的药，解药，或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