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丽嘉的话让杨元有些惊讶和诧异，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方会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职位。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我拒绝！”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里。从联邦政府宣布战争结束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做好了辞退自己职位的准备。

“拒绝的代价是很昂贵的。”弗丽嘉漆黑明亮的眼眸扫过杨元，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他的身前，“整个太空环的所有人类都会死！”

少女的身高仅到杨元的肩膀，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可是传到杨元的耳中后，却让他浑身一阵冰凉。他愤怒地抬头盯着对方，但看到少女面带微笑，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谈的是上千万人的生死，他才悲哀地发现，人类的生死于唯心生命而言，比地面上的蚂蚁高贵不到哪里去。

于是，他满腔的怒火最终只能变成一道麻木的声音：“我接受！”

“既然接受了，就好好去干。”弗丽嘉踮起脚尖，用白嫩的手掌十分老气地在杨元的肩膀上拍了拍。

杨元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说任何话，直至弗丽嘉转身离开，他才拖着疲倦的身躯，来到太空环官署。太空环官署的官员们已经集合在一起，他们默不作声地站在花园旁边，等待着杨元的指示。

“将所有人撤到地表，除机器人外，任何人类没有我签字授权，不得进入太空中。”片刻后，杨元下达了自己身为“虫子文明”第一管理者的第一道命令。

“这怎么能行？”官员们听到这话后，呆滞在原地，然后吵嚷起来。

他们收到这道命令后，第一反应并不是人类从此将会沦落到外星文明的管理中，而是自己即将失业。太空环上没有了居民，他们这个太空环官署自然也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杨元对眼前这群人的反应感到无比失望。他曾做过北方局的副书记，也曾对官位有过追求，但他骨子里还有着军人应有的尊严和骄傲。可此时，他才意识到，从整个人类群体而言，像他这样、像章念李、像李察德这样的纯粹的抵抗军战士永远只是少数。

充斥在联邦政府内部的绝大部分人，掌握着整个文明命脉的绝大部分人，永远只是一群为蝇头小利而争吵的官僚。他们与1279年和1645年的官僚没有什么区别，即使人类明日将会死亡，关心的最多的问题，也不过是水是否太凉。

眼看着这群人还在争吵，杨元大声呵斥道：“这是唯心生命下达的命令！”

他的这句话镇住了面前的这群官僚们，同时也让他们清醒过来，这场战争只是结束，而不是胜利，所有人类现在都只是唯心生命的阶下囚。

唯心生命的名头让官僚们感到畏惧，他们不再争吵，然后开始请求杨元拿出一个详细的执行方案。

杨元从花园中走到太空环官署的办公楼内，登陆到官署的内部系统，按照自己心中早已拟定的计划，一条条地将自己的命令颁布下去。

……

沐叶西是被警察粗暴的敲门声吵醒的，他听到声音后，从书桌上爬了起来，顶着一双黑眼圈打开了房门。当他收到警察递给自己的“搬迁令”，并被告知战争结束时，他先怔了一会儿，随即顾不得什么，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打给苏浅浅。

十多天前的情人节前夕，苏浅浅突然告诉他，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能无法和他一起共度七夕。对于心上人的失约，他并没有多少失落，他知道浅浅的工作性质，也知道在唯心生命已经到来的紧急关头，她自然会无比忙碌。

他当时只是宽慰了女友几句，让她注意休息。

可接下来的几天里，当他连续拨打苏浅浅的电话而无法打通时，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当他收到联邦政府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看到太空港的战舰频频调动，听到“天宫”港口震耳欲聋的爆炸时，意识到战争已经到来了。

他不知道战争的对象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战争的具体细节，只能昼夜不分地浏览联邦政府大大小小的新闻，试图从中发现出蛛丝马迹，从中找到和浅浅有关的消息。

当警察告知他战争结束时，他有些惶恐，有些担心。

他手持着通讯器，焦急地沿着屋子前的花园踱步，他害怕在通讯器的另外一端会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不过好在，这一次他终于拨通了浅浅的通讯器。

“浅浅，你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他语气着急地说道。

当苏浅浅在听到电话另外一端的男朋友声音时，感受到对方话语中浓浓的担忧。她心中不由地感到一暖，然后当即有些自责地说道：“对不起亲爱的，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太空环上不能居住了……”听到心爱之人的声音时，沐叶西紧绷了数个昼夜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但是苏浅浅丝毫没有觉得烦躁，反而感到无比心安。她说：“亲爱的，你还记得三中后面的那家秦川小店吗？我上次回去的时候，它还开着，老板还是我们上学时候的那位老板，你在那里等我。五天……不……三天后我就能回去了。”

“到时候见。”沐叶西有些不舍地挂断电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太空环。

……

“唯心生命一个小时前抵达了太空环，祂们下令让人类离开太空，全部进入到地表。”在挂断沐叶西的电话后，苏浅浅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到玻璃实验室里，将这件事情告诉给章北。

坐在椅子上的章北此时睁开眼睛，然后问道：“与人类接触的唯心生命是谁？”

“是弗丽嘉。”苏浅浅答道。

章北闻言，直挺挺的腰背向后缩了缩，双肩向上轻微拱起。他不再维持先前严肃而庄重的神情，而是随意地歇息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从椅子上起身，向着实验室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苏浅浅愣住了，困惑不解地问道。

“回家。”章北平静地说道，接着走出实验室的大门。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实验室外的盥洗室，双手伸到水龙头下方捧起一把清凉的淡水，在自己脸颊上搓了搓，清洗掉脸上的疲惫。

“我们不需要再威慑吗？如果唯心生命变卦的话，怎么办？”苏浅浅赶忙追了出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章北用水池旁的纸巾将自己脸上的水珠擦去，背对着苏浅浅，“我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人类争取到一次生存的机会，如果祂们要变卦，我也阻止不了。”说道这里，他语气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道，“我已经将家人的生命当做赌注抵押了一次，不能再抵押第二次了。况且，我相信太曦！”

苏浅浅怔在原地，她以为章北是一个能够为人类未来贡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却没有到他只是随遇而安。她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愤怒，于是冲着章北大喊道：“她是唯心生命，与我们不是一个种族，我们在她的眼里只是一只卑微的虫子，她怎么能值得相信？”

“她是我女儿。”章北转过头，微笑而又平静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