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地，柳漠尘心事重重，却总能在她身边静下心来。两人隔着铁栅栏靠在一起，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在这潮湿恶臭的地牢里，他们却饶有默契的保持了一种相对的安静与祥和。

“你去过长安吗？”柳漠尘问到。

“那可是大殷的国都，连那儿的叫花子都要高人一等，像我这样的贱人，自然没去过。再者，我虽是殷人，但自幼长在南唐，若非是如今成了杀手，想必……如今还呆在金陵的小山沟里。”

说到这儿，连盏眼眸微淡，小声道：“如今想来，若是留在那儿……兴许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见她有些伤感，柳漠尘便岔开话题道：“若是给你治国平乱之权，你会怎么做？”

“我？那你可抬举了我了，小女子心里没有那些忧国忧民的大志向，有的不过是混过一日是一日的苟活。你让我身居高位，反倒是不自在了。我这样的闲散惯了，也迷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肩膀上担不下那么多东西。”

“是么……”

连盏的回答让柳漠尘觉得并不意外，虽说两人这段孽缘时间不长，但他多少对此人还算有些了解。只是他一想到，这天底下如同连盏这样的百姓数不胜数，他们也只求安稳的活着。然而氏族纷争不断，送上战场厮杀却是这些治下百姓。为了一个空洞而毫无意义的理由，便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放下农具兵戈相向，这在柳漠尘的心里是可怕的。

幼时，他也曾以为拳头够硬，世间的人便会怕他，从而让自己过得自在。然而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之所以蛮横无理，不过是因为害怕被人欺凌。但如果所有人都想成为加害者，那么到最后，被甩在末尾的那些人便会成为案上鱼肉。

人就是会内斗，永远会找出一个群体中最不合群的那个，这是永无止境的。

柳漠尘不敢说柳家如果支配大殷朝政，会比如今的竹家做得更好。但……至少他有那个想法去做得更好。

一边的连盏见他半天不说话，便问道：“喂？想什么呢？！”

柳漠尘随口到：“与你无关，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话语出口，柳漠尘这才意识到此话有些伤人，刚想张嘴道歉，便听得连盏微微一笑，道：“是了，家主想的事情我当然是听不懂的。但……这普天之下千人千面，不懂不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儿吗？人是可憎的，却也是可爱的。纵使千人千面人心隔肚皮，却也有着那些愿意去迁就别人的善人，也正是他们，才让我对这人间不至于太过绝望。”

说到这儿，连盏忽而侧脸，笑道：“顺便多说一句，你也是这千万善人中的一个。”

此言一出，柳漠尘心情复杂，叹笑道：“我可不算是善人，你别忘了，你最终是要死在我手里的。”

“那是我罪有应得罢了，不算作恶。我只是心里觉得不值……很不值。”连盏咬牙切齿到。

“哦？怎么个不值？”柳漠尘好奇追问。

“薛家那几十口子人，我杀了便是杀了，背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却连一个子儿都没拿到，险些丢了性命不说，如今还被你关进了牢里等脖子上那一刀，你说……值不值？”

听到这儿，柳漠尘血气上涌，但一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便又压着火，平稳说到：“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为他们的死感到愧疚，反而在乎那沾满鲜血的银子？你的心就如此之狠？”

听闻此话，连盏本欲辩解，可待她余光扫到柳漠尘脸上神情时，却又换了一番说辞，“当然狠，干我们这行的若是不心狠，只怕脑袋早就被同行提到衙门去领赏钱了。他们的命之前，我的命不值钱，而对于我这类无依无靠的人而言，只有钱攥在手里才能让我觉得安稳。至于你说的什么沾血银子？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柳漠尘还是没能压住自己心里的怒气，转身斥道：“你！你好狠的心！我原以为你幼年多难，便该更能懂得人间疾苦，从而有着一颗良善之心。”

然而连盏此时的表情却又冰冷起来，也转过身来，用眼瞳看着柳漠尘的脸，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到：“正因我生于地狱，才能明白这世间有多少人，单单只是活着便拼尽全力。上苍赐我一条命，不是用来同情别人的，而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活着罢了。”

“你怎么这么自私？”柳漠尘不禁道。

听闻此话，连盏冷笑道：“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冷血的女人，此处不是家主该呆的地方，请回吧。”

说罢，连盏便又站起身来，一脚踢开铺在地上的褥子，坐到了墙角那发霉腐烂的稻草上。

再呆这儿也是自讨无趣，柳漠尘便起身准备走出牢房去，忽而想起一件事儿，便回头道：“回京的日子提前了，三日之后，我便先行押送你和郑宓去京城，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些事情家主可没已无告诉我，小女子命贱，犯不着家主这样的好意对待，慢走不送。”

柳漠尘和她闹了不愉快，刚从牢房里出去便撞见了来找他的萧石头。

“你怎么还没走？”柳漠尘问到。

毕竟在数天前，他就跟萧磊商议兵分两路了，反正如今他也是个江湖散人，不如干脆在自己手下做事儿，让他率领薛家族人去荆湘各处平叛。

“狗儿哥——”

“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哦……”

萧磊连忙改口，道：“家主，我这刚从孝梁回来，那里柳家的探子让我回来给你和冽先生禀报一件大事儿。”

“什么事？”

“说是牢房里的那位女囚身份查到了，确实是青楼娼妓之女，身份基本与家主你所了解的并无二致。”萧磊道。

冽歌一直怀疑郑家与竹家有所勾结，那么这位被郑家所雇佣的女杀手，很有可能与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请示柳漠尘，让他私下去查连盏的信息，没想到如今还真有结果了。

“甚好。”

听闻她没有骗自己，柳漠尘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她没有与竹家勾结，回到京城也能少吃些苦头。

然而当柳漠尘瞥见萧磊脸色颇为难看的时候，便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可是还有什么地方可疑的？”

萧磊捞了捞额头，道，“倒也不是可疑……只是此女在接下刺杀家主您这一单子前面，还接下了一单刺杀生意。”

“是谁？”

“是……征西军偏将，殷杰。”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