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伸出一只手，拍拍打打，门板震颤有如擂鼓。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确切来说，随着上课铃声的敲响，整个校园都没有动静了。

当然，这也跟医务室位于偏僻小角落有一定关系，毕竟热门的地方是超市，食堂，运动场，学生们不喜欢医务室，也不想见到医务室。

手掌拍得生疼，李阳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就在他思考如何破局之时，他听到了简昕温和的声音:

“李阳！……校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嗯，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李阳逐渐停下了拍门的手掌。他不敢回头，却也不忍不回应女孩:

“那你想聊什么。”

简昕坐在床上，微笑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那是怎样的一个背影啊，瘦削的同时比例却格外匀称，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宝剑。

他看起来那样平凡，收敛起了一身光芒，你却知道，他出鞘那刻的惊艳。

少年啊，不知你的笑容误了谁，误了几人？

简昕脸上的微笑逐渐暗淡下来，变成了一抹意义难明的表情。她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

“李阳，其实我们都在做梦。”

本来已经做好了种种心理准备，甚至如果直接迎来告白也不意外，突兀地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李阳着实吃了一惊。他疑惑地反问:

“做梦？做什么梦？”

“你是糊涂梦，我是清醒梦。”

这句话说出口，简昕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她舒展着身子，把整个人放空，沐浴起从窗外缝隙散落的暖色光芒。她是在对李阳说话，仿佛完全不在乎少年的回应，不曾停顿一字:

“李阳你知道本兮吗？一个歌手，她前一段时间去世了，特别年轻。她的发表的最后一首歌叫《我梦见我梦见我》，我循环了许多遍。里面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

说罢，简昕便自顾自唱了起来:

“我在做一个很美的梦～不要来叫醒我～哦哦～”

“……”

李阳被少女的歌声触动了。他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他默默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咀嚼整段对话的含义。

糊涂么？

我倒真是蛮糊涂的。

糊涂到，连自己的感情都看不清，处理不好。

可是我这种糊涂真的不好么，难道要我去跟赵雨晴表白，然后被拒绝，失去一个朋友，或者接受简昕，去放大一瞬的心动？

简昕啊，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你。

可不是现在，不是高三，不是我心中还深系着另外一个女孩的时候。

赵雨晴的身影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似仙似魅，仿佛魔怔。对着那记忆里深刻的容颜，李阳苦笑了一声，猛摇头，把念头掐灭。

他终于想明白了。至少，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看向简昕，女孩已止住了歌声，安静地裹在被子里，四肢舒展，眼帘垂闭，呼吸悠长。

睡着了啊。

那……我也说说心里话吧。

李阳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我希望是错的，如果我猜对了，那……”

“我会试着去发现你。”

“也希望你继续发现我，如果你改变了想法，那倒是很好。”

“如果毕业之后我改变了想法……那我们可以开始。”

他也开始说哑谜，进可攻退可守的哑谜。

他想明白的当然不是这些哑谜，而是另外一件事。

无论悲喜，他和赵雨晴之间的事，毕业之前，总要有个决断。

是继续做朋友，还是做不成朋友，还是一时冲动去告白，至少是个结果。

真的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不然啊，伤人伤己。

半小时后，校医姗姗来迟，打开门的那一瞬少不得惊讶几分。在她连声道歉的时候，李阳连连摆摆手，说没关系我同学睡着了，我正好陪陪她，不耽误事情。

校医问难道你们不上课？

李阳随口说这节是体育课，趁着历史老师拉肚子，体育老师把课抢回来了。

他听见简昕在床上憋笑的声音，心中微微一动，对说心里话时女孩的状态产生了疑问。他不露声色地问:

“简昕，你刚刚睡得怎么样？”

女孩眉眼带笑:

“刚刚啊，睡得可好啦，真想继续睡下去呢。”

简昕的小愿望当然不能实现，逃一节历史课已经是李阳的极限了，在下课铃声敲响之际，趁着憋了一节课直奔厕所的人流，两人做贼般从后门溜回座位。

摸着自己的裤子，简昕抱怨它皱皱巴巴的，中午回去还是换一条好了。

徐紫怡听到了简昕的话，故作惊讶道:

“你们做了什么，裤子都弄湿了？”

“哈？”

“啧啧啧，人不可貌相啊，李阳看起来瘦，那方面倒是挺厉害……”

“我就知道，你个女流氓，欠揍！”

简昕恼羞成怒地和好友扭打在一起，徐紫怡很会抓重点，一上来便直奔她的咯吱窝而去，不一会儿便笑闹成一团。

李阳无奈地摇摇头，把书竖起，索性装死，反正理直气壮。

他又是不由自主暼向赵雨晴的位置，只看到曹安的姿态，又一瞬清醒了过来。

曹安揽着赵雨晴，赵雨晴没有反抗。

看样子，应该是和好了吧。

李阳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只是也没有生气的立场，归根结底，自己是个局外人。

他强迫目光投向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视线里闯过途经的同学，擦黑板的值日生，簌簌抖落的粉笔灰，乃至窗台上摇曳生姿的绿植……

再然后，老师走上讲台。

时钟永恒地拨动。

一张张试卷下发，像纷扬的大雪。

又重新传回老师手中，带上黑字和朱批。

再褪归灰色，不留任何鲜活。

……

世界回归单调的重复，当少年少女们遁去一切感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