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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只“妖魅”。妖魅一般没有什么具体的定义。而她这种拥有身体与思想的,大多是死后由执念作支撑,吸取天地灵气聚化魂魄,从而达到起死回生的目的。但这一生基本也就只有藏在心底的执念了。若能够了却执念,这些妖魅也就能够抛却红尘,安然转生了。

这是普通的妖魅。

尉迟澜和她们不同,她是自己聚化而成的。此种“心魅”,因为生前执念过于强大,不仅能聚化成人,记忆还能够保存,除非完成生前执念,否则永不会死,这实属罕见。可是不知为何,她的记忆似乎被封印在某处,以至于无法得知生前种种……

为执念而重生,却忘记自己执念为何。

这样说来,尉迟澜和普通的妖魅也没有区别。但是普通的妖魅,也不会和她一样,这样想得到自己的记忆吧。她这样甚至不算是活着,她可以不呼吸,可以不进食,甚至可以把刀刺入心口而不死,连血都不会有一滴——她平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有一点触觉。

她只需要一些伤药,就能够复原身体上的一切痕迹。她自身白皙到毫无血色,这印证了她不同寻常的体质。

她说,她的感官尽失,只剩下了一个“冷”的感觉,却亦早已习惯。并且,她怕火,非常怕。

程灵栻没有再解释什么,也没有告诉尉迟澜更多的信息,只是表示自己能力不足以破除她的封印。有的封印在心,只能通过自己的机缘来解除。

她会帮助尉迟澜,也会帮助我。我需要尉迟澜的帮助,才能够找到苍颜。而程灵栻,正是激发她灵力的方法。虽然不是很理解原因,也不想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但是我已经明白了,只凭借我的力量,完全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只要找到苍颜,”程灵栻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我的心思,见我连连回避,便不再看我,而是把那些纸交给我,“段小姐,只要见到他,加上那些纸,一切都将真相大白。他在浩雪城牢深处,只是这个‘牢’,只有在下能找到。还请小姐相信在下,在下并无欺骗小姐的理由。”

一向独来独往的我,并不想要和别人合作,也没感受过别人的帮助。然而程灵栻的话却有种莫名的神力,让我无法拒绝,

她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若是有什么让她意外的话,大概是我对尉迟澜非人的事实丝毫不惊讶吧。人也好,妖魅也罢,多少人心,比鬼神还要复杂可怖。

我并未和她们再做什么交谈了,我想用点时间去整理已知的信息。

程灵栻送我们回到了浩雪城,这里依然寒冷,我却觉得比来时要好的多了。纸在我的身上,却再也不会感到冷了。不知道程灵栻做了些什么?

我们约定今夜子时在客栈之后会合,程灵栻要去寻一些“必备之物”,听灵慧的话,大概是一些施展咒术需要的东西吧。那么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找苍颜呢?为什么说只有她能找到?

这真是让人感到头疼。我独自回到客栈,感觉心里特别堵,说不出来的别扭。进到房间里,这里的样子还和我出门前一样。我倒在床上,想要放松一下,却感觉太阳穴十分酸胀,失眠的后果此刻显露无疑。我闭着眼睛,懊恼地按摩了一会儿太阳穴,感觉并没有什么用处,于是拿出了酒。

上次喝完还剩下一些,正好拿来振作一下吧。

尽管,我现在只需要等待。只需几个时辰,便会有人帮助我,完成我的最后一个任务。

这值得激动吗?

我和她,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我凭什么相信她呢?

大概还剩下一小半盅酒,但我自知不可再饮——我需要保持清醒。

此行是前往地牢,装备还是带齐全一些的好。我看着自己的刀匕飞镖,小心清点好,又翻出我最喜欢的黑色衣裳,把暗器藏在衣服特制的暗器囊中。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又是在晚上,不用顾忌太多。

做完这并无大用的琐事,再无事可做。我又瘫在床上,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想着办法消磨等待的时光。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感到一些不自在,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黑点,想起了程灵栻的眼睛。

程灵栻这个姑娘,比我在传说中听到的还要神秘。她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别人轻易地屈服。听说巫卜都懂得幻术,想来她也是了吧。只是,身边有一位会巫术的女子,还不是特别熟悉,多少还是有些不愉快。

我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这几天遇见的事情,和以前知道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真是太乱了。这种没有头绪的事情会让我的耐心消失殆尽。

首先,我从大哥那里接到了任务,拿到了两张纸片,其中一个纸片画着苍颜的画像,特别的丑。我能调查到的东西只有苍家和我段家的远方亲戚有关。之后我前往浩雪城,没有打听到苍颜的消息,却遇见了一个尉迟澜,并且因此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尉迟澜是一个心魅,那么,我在斗木疑冢遇见的,应该也是她。在这之后,我又遇见了程灵栻,得知两张纸和尉迟澜有关,也是造成我寒冷的罪魁祸首。仔细想来,我多次遇尉迟澜似乎并非巧合,她潜意识里应该是一直追寻我——或者说我手中纸张的踪迹。这大概就是她失去记忆的执念吧。

尉迟家和苍家,大概算得上是世仇吧,尤其是在那个战争的年代。她是尉迟家的人,他是苍家的将军,那就是敌人了。两家人少不了兵戎相见。那么,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仅仅因为战场中的生死而执念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更痛苦的经历呢?

因为执念而成心魅啊。我有些感伤。我对二姐的寻找,算不算得上是一种执念呢?若我死后也成了心魅,是否也会苦苦挣扎于想不起的因果原由,又为他人所同情?是否也能遇见一位能为我解心魔的女子,而不是从此沉浮于世间?

这不是我应该有的情感。

我觉得很痛苦,杀手所不应该有的想法,犹如毒素一般,从我的心中蔓延开来。

我胡思乱想着,心烦意乱着,直到听见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才慢慢收敛了思绪。尽管那脚步声刻意地放轻,却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以为刻意地放轻自己的脚步,我就听不出来了吗?这可是基本功。听这脚步声,门外之人大概在徘徊踱步。

那是谁呢?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看了一眼窗外,居然已经黑成这样了么!我竟然全然没注意……莫非是子时已到了?那么,在我门前徘徊的,应该是程姑娘吧。

“段小姐,正是在下。子时将至,还请小姐尽快随在下一同前行。”

我还没有做什么,门外的人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果然是她啊。

我翻身下床,随意扯了扯衣衫下摆,检查了一下刀匕暗器,反手拿了一把短匕,这才打开了门。程灵栻就站在门口,昏暗的走廊中,幽幽的烛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看了看周围,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抱歉,久等了。”我收起匕首,向她略微行礼。她回礼,表示无妨。其实,我很奇怪她如何知道我的住处,但是她是一位巫卜啊,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我随她走下楼,她一路都一言不发,还好我也是个沉默的人啊。在客栈门口果然等待着两个人,程灵慧和尉迟澜。

程灵慧斜倚在墙上,提着一盏灯,正呆呆地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尉迟澜一袭白衣,毫无血色的脸在夜色中有些可怖。这一袭白衣,与我那日在荒芜路上见到的似乎一样,好像哪里有些不同,但是又说不出来。我见到她们,想打个招呼,却还是忍住了。程灵栻向她们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向前走去,也不说一句话。尉迟澜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程灵慧见到程灵栻离开,也立刻从发呆的状态恢复成白天灵动的模样,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我原本有些犹豫,但此时也只能一起走了。

程灵栻之前似乎说过,要去什么牢?我跟着程灵栻,感觉她走的路十分眼熟。这似乎是通向荒芜路的路啊,我们还需要走这条路?说起来,我在这条路上见到了白衣的尉迟澜,她现在的打扮也是如此,这有什么联系吗?

然而身边的几个人似乎都不是很好交流。我的疑问大概是得不到解答了。算了算,距离任务结束的期限还有大概二十天吧,如果顺利的话,大概是我完成的,最快的一次三十天当期的的任务了。

也不知道,大哥是否会兑现他的承诺?

这里确实通向荒芜路,我们已经走了进去。我之所以在昏暗的夜色中分辨出荒芜路,绝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景色。根本的原因大概是……尉迟澜的一身衣服?

“姐姐,起风了。”程灵慧提高了提灯的右手,小小的灯笼在风中柔弱地摇晃着,真有点担心它会不会突然地熄灭。

“啊!”

尉迟澜突然惊叫一声,停了下来,双手抱头,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一脸的痛苦。就在这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向我们聚拢,是那天的哭声!这声音!比那一天我独自走在荒芜路的时候更加凄厉和痛苦…仿佛有万千怨灵一般,正在向我们之中的哪一个靠拢,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都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这感觉,要比上次恐怖得多。

我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向程灵栻靠拢。她大概是我们之中唯一淡定的人了。程灵慧抱着她的手,紧张地四下张望。

“所有的怨灵……果然都冲着尉迟小姐来了。”程灵栻展开斗篷护着灵慧,看着尉迟澜,幽幽地说道。我只能凭感觉,感觉着阵阵阴风的接近……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能看到尉迟澜痛苦的表情。尉迟澜在我斜前方,我抬头看着她,她还在双手抱头,正惊慌着后退,随后瘫倒在地上。她似乎在惊叫,她的嘴正大张着,我却听不见任何属于她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被风中的哀嚎淹没了,还是根本就发不出声音?这样不管她吗?

我下意识地后退,结果碰上一只冰冷的手。我吓了一跳,左手条件反射一样抽出了匕首,回头发现是程灵栻。程灵栻很淡然,左手前伸,两只手指捏着一张符。“段小姐,快过来呀!”程灵慧见我呆在那里,连忙招呼我过来,“不要被姐姐的咒法波及呀!”

咒法?和尉迟澜有关吗?

我本能地退到她俩身后,却很在意尉迟澜。

我看不清程灵栻做了什么,但是看到了许多暗橙色的明光,向她聚拢过来。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看着尉迟澜,她的样子丝毫没有好转,我竟然有点可怜她。总觉得她能听到的东西,比我们能听到的要恐怖的多。

“破!”

程灵栻突然一声清喝,把正在思考的我惊得一激灵。

伴随着这一生轻喝的是无比浓烈的血腥味和一刹那的火光。空中亮起了无数的光点,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燃烧。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了那一日庄华苑的大火。转瞬之间,那些哭号的声音尽数不见,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噼啪炸裂声,有的甚至在我耳旁炸响。我趁机看向尉迟澜,她还是那么痛苦,抱头蹲在地上,但我看清了,在她衣服上,有了许多或月白或素白的绸纹……那是奇怪的纹理,我从未见过。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因为从路的入口刮来一阵风,扬起了地上的雪砂霜草,伴着越来越亮的、随处可见的亮光,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用手遮住了双眼……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待我再睁开眼睛,这一切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里好像是是一座旧城的废墟。尉迟澜还蹲在地上,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之情,但看起来好虚弱。

“煞魂厉鬼,最适合布此凶阵。何况是……在这战场之中呢。”程灵栻关心地拍了拍抱着自己手臂的程灵慧,又看向四周,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屑,“白白浪费如此多的煞魂……不过是为了看守毫不重要的东西…还真是奢侈。为了把这里隐藏起来,真是大费周章……”

我还在思考她这话的意思,程灵栻却把尉迟澜扶了起来。这倒是有些反常,我还以为,她对除了程灵慧之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关心。

这里大概就是关押苍颜的地方吧,只不过被奇怪的阵法封印起来了,所以平时见不到。放眼望去,没有一名守卫。看来蘅广国对这个阵法相当自信,认为不会有人破解这个阵。偏偏遇到了程灵栻,这个阵法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我要是没有遇见程灵栻,我确实破不了这个阵,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将会是非常有难度的。

这么难的一件事,只为了让我送给他两张纸吗?这也太……而且,就算我已经送到了,又如何确认呢?不会是认定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因此故意来刁难的吧?说起来,这个阵法被破了,是否意味着,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这里了呢?

“程……灵卜。”尉迟澜被灵慧搀扶着,虚弱地问着程灵栻,“你说的苍颜,就关在这里吗?这里就是……牢?”

程灵栻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座废墟,十分虔诚地对着废墟鞠了一躬。

“段小姐,尉迟小姐。此处,乃是我灵卜程氏祖上居住之地……浩雪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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