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下车抽了整整一支烟，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郁明在找的仿生人，其实就是莫奕白？她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得有点过头了，我知道她是老板带来的不知道底细的新店员，我和她认识了这么久，我一直都认为她是个人……是个普通人，”林舟这么情绪激动的样子还是尚轶第一次见，她靠在车上，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来掩盖自己的不安，“你相信那些资料吗？你觉得那会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我觉得不会是，”尚轶从车上下来，理性地判断着自己拥有的资料，“他只是社交能力有缺失而已，但这些资料的内容很有条理。”

“他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都是为了查清楚这些陈年旧事，探查别人的隐私吗？”林舟将自己的烟头碾灭在自己的车前盖上，仿佛现在以她的心情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的这辆昂贵的车子了，顿了顿，她才忽然抬起头，皱眉盯着尚轶，“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觉得惊讶？”

尚轶没法告诉林舟，自己早在调查齐正山的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真相，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事实上他原本以为整个酒吧的人都已经知道莫奕白真实的身份了，但现在看来即便连与她走得很近的林舟也不清楚这样的事实，而至于郁明查到的那些东西，尚轶深深地怀疑，就连莫奕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的存在。如果资料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她，那么这就意味着每隔一段时间，她的所有记忆就会重置一次。她是没有过去的人，而她正在经历的事情，也总有一天会被她彻底忘记。

尚轶不知道是谁创造了她，既然只把她当做保护数据的工具，又为什么要赋予她人格？如果希望她像人类一样生活，又为什么要给她这么残酷的限制？

“我是个治疗师，做我们这行的人总是能见到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我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不过只是借口而已，实话说，尚轶也没有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莫奕白究竟是什么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她是我的朋友，郁明是我的病人，这就是我唯一看重的事情。”

“真是博大无私啊，治疗师先生，”林舟在焦虑的时候，话里也带上了刺，“我可没法像你一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现在我都没法去想，我今后要怎么面对她了。”

“和往常一样就可以，我们还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做错什么，”尚轶早就已经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的判断，“或者你可以去直接问她，但我觉得，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会问她的，迟早会，”林舟叹了口气，坐进了车里，摇下了车窗，将那个电脑包递给他，“我得回去冷静一下，剩下的东西，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尚轶接过了那个电脑包，看着林舟驾车而去，只得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

黑街的大多数人似乎都有这样的问题，他们对待自己的敌人时可以极其冷酷无情，理智得仿佛对方并不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一般，然而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珍视的同伴身上，他们就会陷入慌乱和不安，重新拥有寻常的感情。虽然在离开的时候她说了会去找莫奕白对峙，但尚轶知道，林舟是个聪明人，她不会随随便便在自己无法得到有效信息的情况下去触动别人内心敏感的神经。与其担心她们，尚轶觉得自己还不如回家去，继续研究电脑里的数据，试试看自己能不能从里面找出什么能够让郁明开口的东西。

一直以来尚轶都在探寻别人的内心，但用翻看别人的电脑记录的方式来研究别人的心理还是他第一次做。郁明的电脑并不像他的生活那样混乱，所有的东西都被仔细地分门别类放好，即便是尚轶这样很少使用电脑的人，也能轻易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台笔记本电脑里的东西不算多，也并不杂乱，但却有着十多年的跨度，似乎这是郁明从小用到大的机器，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它有这么漫长的开机动画了。除了那份调查资料之外，郁明的电脑里还存了一份似乎是由他自己写下的日记，而这，也就是尚轶最想找到的东西。

“天才”这词汇似乎总是代表了怪异的性格和被排斥的校园生活，而郁明也并不是一个特例，但在一切的最初，他并不是一个性格孤僻，以至于无法社交的人。

郁明的父亲就曾经是一位议会下属的软件工程师，中央区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但他的父亲却足够优秀，甚至能够凭借自己的才能为自己和家人争取到一等公民的地位。郁明从小就发自内心地崇拜着自己的父亲，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和父亲一样优秀的人，也因此开始学习如何使用计算机，如何娴熟地运用那些在旁人看来如同天书的数据。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送给了他第一台属于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就是尚轶现在正在查看的这台。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写日记，而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父亲过去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任何访问网络的人都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痕迹，没有人能够例外，而像我这样一生和网络打交道的人，恐怕连灵魂都已经成了网络的一部分，”郁明在日记里记下了父亲说过的这句话，“把你的电脑当做你的伙伴，人可能会说谎，但它不会。”

郁明确实践行了自己父亲的教导，他将这台机器当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每一篇日记都是他对朋友的倾诉。事情到这里时，郁明的行为还没有脱离原本的轨道，但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就死去了。

在郁明的年纪，还没法完全理解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因此他尽了一切可能去探索网络，试图在上面寻找到所谓的，父亲遗留下来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