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已经结束了，你可能会感到短暂的眩晕，不过一会儿就会好些了，”钟榕的声音让尚轶总算有了些自己已经回到现实的实感，“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尚轶扶着脑袋坐起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之后，他便起身朝着衣帽架走去，拿起了自己的外套，“那么，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你不想知道你的评估结果吗？”坐在椅子上的钟榕抬头看向他，手肘下压着的恰好是那张属于尚轶的评估报告，“我已经有一个定论了。”

“不，我不想知道，”尚轶穿上了自己的外套，朝着门外走去，“照章办事就可以。”

“你的心理状况还算稳定，”钟榕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尚轶的话听进去，她扬了扬手中的报告，自顾自地说着她给出的结果，“但鉴于你最近工作生活之中发生的变故，议会应当指派一位治疗师对你进行心理辅导。”

尚轶不想听到自己评估结果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很怀疑自己能不顺利通过，但消除这种忧虑最好的办法就是保证自己不对这件事投入过多的关注，他不希望自己显得焦虑不安，尤其是在他最近正在面对一个格外棘手的病人的情况下。钟榕说出了他的评估结果对他来说勉强算是一件好事，但她要他去找治疗师的建议却让他感到了不安，他习惯了分析和接近别人，但却不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完全袒露在别人面前。

“心理辅导？”尚轶回身看了一眼钟榕，“由你来进行？”

“不，我们之间太熟悉了，我不能做你的治疗师，我知道更适合你的人，”钟榕从一旁抽了一张便条，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你去联系他吧。”

“我会抽空去见他的。”尚轶收下了那张便条，打算开始自己今天的工作。

“不，现在就去，”钟榕毫不留情地叫住了他，“他就在医院的另一头，我已经把你的资料发给他了，现在就去找他报道。”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某种应急处理措施吗？”钟榕的态度让尚轶察觉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他也没有权限去询问或是查看自己的墨菲斯录像。建议一个人寻求治疗师的帮助是一种保守的处理方式，但要一个人立刻去找治疗师却又只会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才会使用。

“我在保护你，尚轶，”钟榕已经很久没有直呼尚轶的名字了，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让尚轶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有多激动，毕竟她身上的那些金属部件会在极大程度上限制她的情绪波动，如果仔细看的话，尚轶还能发现她握住圆珠笔的手指在隐隐颤抖，“我不能在你的报告上说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我要保证，你的精神状态是稳定的。”

这番话的潜台词是尚轶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稳定，但钟榕用给他分派一个治疗师的方式来取代了议会可能给他的处理方案，和她对视了许久之后，他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世上需要治疗师的人很多，在中央区，很多仅仅只是压力太大的议会工作人员就需要一位治疗师来做心理辅导，而治疗师本身其实就是议会下属的工作人员。在前往医院另一头的路上，尚轶用了大量的时间来给自己做好准备，毕竟他上一次接受心理辅导还是在学校里。所有的治疗面谈记录都需要受到保密，因此年轻的治疗师们没有什么机会了解真正的心理治疗，他们增长自己治疗师经验的方式就是一个人充当来访者，一个人充当治疗师，以此来模拟心理辅导。

“你在害怕，不过怕的是什么呢？”一个声音从走廊一边传了过来，“做了个好梦吗？”

尚轶知道自己不该理会这个声音，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声音的源头，就像他预料的那样，说话的人是尚纪。少年穿着一身病号服，站在走廊旁的一个病房门后，透过那扇加装了防弹玻璃的窗户看着他：“你担心你的同行发现你的小秘密，不是吗？或许有一天，你也会被关进这个小盒子里，穿着这么一身难看的衣服。”

尚轶盯着玻璃窗那头那张熟悉的脸看了半秒，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漠然地朝着自己原定的方向走去。

“啊，又是老套的伎俩，你的教科书上有说过光是无视幻觉就能让幻觉消失吗？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治好了自己的精神分裂症吗？这样的案例肯定是零吧。”幻觉显然不会按照常理出牌，在尚轶离开那扇窗户之后，尚纪的脸又在下一个病房的窗口出现了，“不过你也不可能向你的那位同行出卖我的，我敢打赌，你绝对不会告诉他你出现了幻觉。你把我当做了你心理脆弱的表现？一个优秀的心理治疗师本来就应该有足够好的自我调节能力，但你却放任自己出现了精神问题？”

尚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精神问题，他相信，一切仍然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但已经有人发现你不对劲了，哥，只要你还生活在这个疯子的圈子里，有些东西就会一点点渗进你的思维之中，”尚纪轻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尚轶，“你知道的，在和他们接触的时候，已经有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永远留在你这里了。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寂静的走廊之中，忽然响起了水流涌动的清晰声响。

每一个病房的门缝之中都有浑浊的污水渗了出来，它们流淌到地板上，一点点朝着尚轶的方向蔓延。少年的笑声似乎伴随着水流声一同回荡在尚轶的耳边，咬紧牙关，他在幻觉完全将自己吞噬之前，加快脚步走向了长廊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