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些最了解尚余光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不愿意多说，尚轶本来已经对通过别人了解自己父亲不抱希望了，但这个名叫安岩的研究所前研究员却给了他一些希望。

安岩之所以说自己算是尚余光的半个学生，原因在于他确实跟随尚余光学到了很多东西，但那位性格古怪的研究所主管却从来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学生。在安岩的眼里，尚余光是一位既值得尊敬，同时又让人难以理解的前辈。越是到尚余光生命的最后，他就越是自我封闭，从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你应该听过很多对尚余光先生的评价了，不过我还是想说几句，他的确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人，但一些选择毁了他，”安岩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到底他不是个圣人，也不是个恶棍，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是这些天尚轶听到的对于尚余光最中立的评价了，到底哪一个评价更接近于真正的尚余光？他没法判断。不过毫无疑问，尚余光肯定是一个普通人，他当然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但他也会犯错，也会有自私的一面。

“之所以说我是尚余光先生的半个学生，是因为我虽然从他那里学了不少的东西，但他从来不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学生，”安岩一边说着，一边帮罗悦整理了她手边的杂志，自然的样子就好像过去经常帮她整理房间一般，“真正接触研究核心的那些人也基本上不懂得他的想法，不过他似乎并不在乎，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你很熟悉那些研究所里曾经的成员吗？”

“还算熟悉吧，毕竟我和他们共事了很长一段时间，你想聊聊谁？”乍一眼看上去，安岩是个不那么健谈的人，不过稍稍接触一会儿之后，就可以发现他其实很好相处，“我想起来了，你要问的人是郁森，对吗？”

“他是个可怜鬼，”刚刚似乎还在半眠的罗悦睁开眼看了看尚轶，“相信你父亲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先生只是有自己的目标而已，不过我也不能否认，他有时使用的手段不那么光彩，”或许是那种从来没有确定下来的师生情谊让安岩仍然对尚余光抱有一定的尊敬，谈及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帮尚余光辩护了几句，“可以说……郁森受到了煽动，是尚先生让他对某种信念坚信不疑，以至于他愿意承担许多的责任，甚至为了保护秘密而死。”

“你说的信念，是关于什么的信念？”尚轶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为了达成目的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情，而那个牺牲了众多人的目的，尚轶心中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你在装傻，”罗悦笑了一声，“要建立蛛网的人是他，要毁了蛛网的人也是他。”

“是议会杀了郁森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尚轶不想在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上多做纠缠，不管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过去的事情都不可能再改变。

“某种层面上的确是议会导致了郁森的死亡，不过如果要说他的死因，他其实死于他自己之手，”安岩接上了话，“议会想通过向郁森施压来弄清楚尚先生隐藏起来的系统漏洞，而郁森为了保护那个秘密，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用的是毒药，简单，方便，快速，不会弄得没法收拾。”

尚轶猜不出郁森到底有多强大的信念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一个拥有妻子孩子的男人心甘情愿赴死。到底是尚余光说服人的能力太强，还是说，郁森知道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能够让他觉得唯有做出这样的牺牲，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郁明的问题，尚轶已经替他找到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或许会让他怨恨尚轶。如果尚余光过去没有拉拢郁森，那么郁森或许现在还活着，有的时候理想是比任何东西都致命的毒药，那些为此而献身的人，注定了永远看不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

尚轶一向坚持自己和尚余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不想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也不愿意被过去的人影响。但那些过去的仇恨和错误真的能和他完全无关吗？他此时在做的事情，难道不是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事业吗？

“问明白了就回去吧，”尚轶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而罗悦也就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议会的人不应该在我家久待。”

“议会的人……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正在为议会工作吧，”说到这里，安岩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听了这话的罗悦猛地睁开了眼，她皱着眉看了安岩一眼，似乎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安岩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以此来安抚她。轻声叹了口气，罗悦只能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态度，继续闭上眼一言不发。

“我这次回到中心区，是想联络曾经的研究员们，议会想要把我们找出来，而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得想一个对策，”安岩从桌上拿了一本杂志，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尚轶，“这是一部分人的名单和联系方式，他们是为数不多还留在中心区的人，我希望你能借助自己的身份去帮忙联络这些人。”

作为议会下属的治疗师，尚轶确实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再加上他最近正在帮医院访问一些人，让他来做这件事似乎确实不算突兀。尚轶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的罗悦，伸手接过了那份名单，答应了安岩的请求。

“我会想办法联系上这些人，”尚轶顿了顿，“在我找到他们之后，我应该和他们说点什么。”

“我希望你能帮我问他们一个问题，”安岩微笑起来，不过他说出来的问题却一点也不像他的表情一样轻松，“现在的他们想站在议会那边，还是站在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