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你的感觉怎么样？你的工作生活都还正常吗？”

“好极了，我得到了一份社区委员会的工作，为我身边的人服务，我认识了很多的朋友，还在大学选修了会计的课程。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融入进这个世界，不过最近我却有了这样的感觉。”

“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啊……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治疗师先生，我想任何人都应该喜欢我的生活，有稳定的工作，有健全的社交，有美好的未来。”

尚轶和自己面前的女孩对视了许久之后，才合上了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放弃了自己记录的想法：“好吧，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

在上一次和何言见面的时候，尚轶就答应了要帮助这个黑街的机械修理师，这是个有时会帮助那些被议会植入了芯片的人取出芯片的机械师，而尚轶要做的，就是替他评估这些求助者的心理状态，和他一起确定应不应该回应这些人的求助。

尚轶从来没有主动让自己的病人接受过芯片的植入，所以他也不清楚植入了芯片的病人到底会发生什么的变化，这一次，他总算和这样的病人有了第一次的交谈。

他知道议会的研究成果都很优秀，但他没有想到他们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有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穿了淡蓝色的毛衣，说话的时候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快，并且这样的欢快很容易感染其他人。他可以想象在生活中女孩是一个多受欢迎的人，许多人都活在压抑阴沉的环境之中，而她则是一抹罕见的鲜亮色彩。

而在他手里的档案之中，女孩在过去的照片里留着很长的黑发，表情阴沉，看上去毫无生机。她在接受医院的芯片植入之前患有精神分裂症，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很混乱，偶尔有幻听和幻觉，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却来到了何言的机械诊所，想要取出自己的芯片。

毫无疑问，那枚芯片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摆脱了旧日的痛苦，在和女孩有过短暂的交流之后，他已经对自己过去坚定拒绝芯片的态度有了不小的怀疑。

“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您知道我过去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以你过去的状态……”

“我是一个音乐家，先生，那时候的我不算成功，但绝对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很多人都爱着我，喜欢我，围绕着我，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我的思想不见了。”女孩略微皱了皱眉，又重新微笑起来，“即便现在，那枚芯片仍然在消除我的怀疑，让我相信这样的生活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或许这样的生活适合别人吧，我不知道，但我，我想要拿回那些只属于我的东西。”

“现在这样的方式生活不能给你带来幸福吗？”尚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却很难理解她的愿望。

“到现在我还能找到我以前的音乐，不怕您笑话，听我的音乐的人不多，但我自己很喜欢，”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眼中的落寞却是无法掩饰的，“我已经没有了那种创造力，但我还想做回以前的自己。”

尚轶在自己治疗师的生涯之中学会了很多东西，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不要评判别人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但他至少得保证她不会为她自己的选择后悔。

“你应该知道一旦取出芯片你要面对什么吧，你过去的痛苦会回到你身上，何言先生的手术还不算完备，你可能还得承担严重的后遗症，一旦反悔的话……”

“我不会反悔！”女孩似乎根本不想听尚轶说下去，“我知道我要承受什么，我活着不是为了寻求幸福的，我的人生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女孩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真诚，尚轶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问到了所有自己能问的事情：“好吧，请你回去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会给你一个答复。”

虽然尚轶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但女孩却像是有了希望一般，站起身给了尚轶一个拥抱，开开心心地从诊所的里屋走了出去，反倒是尚轶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好一阵子，回到了诊所的大厅。

“怎么样？你觉得我应该给她帮助吗？”何言坐在柜台旁，手边是还没有画完的草图，他将眼镜收回了衣兜里，转过身看向尚轶，“她是备选者名单上愿望最迫切的那个人。”

“很难说，你要做的事情几乎就是要夺走她现在所有的快乐，把她的生活重新扔进痛苦里，”尚轶其实不喜欢做评估的差事，在他的这个领域，有太多边界模糊的事情了，“这件事最难办的就是那些痛苦是她自己要求的，现在她脑袋里的那枚芯片，是医院强制给她植入的吗？”

“是她自己要求的。”

“离开了那枚芯片，她又会变成另一个人，如果取出了芯片之后的她后悔了，我们不可能把芯片再给她放回去。”

“你的建议是拒绝她吗？”

“我暂时没法给出建议，过去你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被植入芯片是怎么一回事，一旦有过整个思维都被控制的经历，任何人都不会怀念那个该死的芯片，”一直坐在一边，存在感已经慢慢稀释了的何浩远在两人讨论的时候忽然开了口，“如果是我，就肯定会相信她。”

这是尚轶在认识了这个寡言的少年之后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大概是女孩给了他不小的共鸣，他的情绪也多了不少的波动。何浩远说得其实有些道理，尚轶和何言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而他则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在接受了芯片移植手术之后承受着严重的后遗症，但从来没有后悔过的人。

“那你觉得……”

尚轶很想听听何浩远的意见，但还没等他问完自己的问题，坐在两人不远处的少年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