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心街之后，尚轶一直觉得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作为一条供人步行的商业街，在中心街上，尚轶找不到一辆可以载他回家的胶囊出租车，虽然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但他也只能先离开这条街，寻找能叫到胶囊出租车的位置。然而他显然没有考虑到中心街在第九区的地位，无数的年轻人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涌进这条街，现在，恰好是他们夜生活结束，打道回府的时候。

第九区的胶囊出租车够多了，但在交通高峰期，这点出租车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

好在尚轶也不急着回家，在这种情况下，着急也没有用。因此他只是在离开中心街之后，沿着街等待空闲的出租车。但从他离开酒吧之后，就一直有一个人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追着他的脚步。这家伙的跟踪技术很糟糕，尚轶回头的时候，那人甚至找不到可以供自己藏身的地方。

从身形上来看，跟着他的人似乎是个女人，这让他猜不到对方的目的，不过保持警惕总是没错的。

一路上他尽量找了宽敞有路灯的道路，为的就是在出现意外的时候自己能够反应得过来，但第九区是一座有几分老旧的城市，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座城市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尚轶拐进下一个街区的时候，他四周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一直保持着警惕的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拿出通讯器，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或许来不及让他求助，不过打开屏幕照明总归有点用处。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唤醒屏幕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就撞进了他的怀里，直接碰掉了他手里的通讯器，光线晃动之间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扑上来的这个人正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的那个女人，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袭击者，倒像是来找他求助的。

“先生……求您听我说，我是信息部的一个实习生，我到这里来本来是想抓住一点部长的把柄，让他给我转正的……我本来不应该到这里来……我不该……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也看到了我……我看到您和议会的人说话了，您肯定有办法救我……我可以配合你们的所有调查……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有什么银光在黑暗之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她便捂着喉咙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倒地的沉重声音是尚轶在安静的街道上听到的唯一一个声音。

掉在地上的通讯器屏幕在长时间没有操作的情况下回归了黑屏，月光之下他能够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他的不远处。

“你的呼吸加快了，这代表你不是没有恐惧，”那人的声音沙哑异常，但落在尚轶的耳朵里，似乎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太可惜了，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看到这个惊恐求助的女人？看到有人在他的面前被杀？还是说看到了那个信息部部长没有血渍的伤口？尚轶的脑子仍然在飞快地转着，但他的身体却沉重得难以移动，即便没有这种本能的紧绷，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轻举妄动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见过我，”黑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抬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想起来了吗？”

是的，尚轶这下就想起来了，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他在埋葬了齐正山的墓园中见到过的那个守墓人。

虽然看上去是个风烛残年的孱弱老人，但实际上，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对方的行动能力比他要强出不少。他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肯定不能承认，毕竟刚才那个看见过他脸的人，现在就倒在地上。

“说几句吧，前几天我的手下到你那里去的时候，你可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走了，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老人在喉咙深处笑了几声，“即便不是今天的事情，我也会找机会亲自和你聊聊。”

尚轶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前两天找上门来的那个小姑娘，或者说，一个看起来是小姑娘的仿生人，她为了陶茵的事情找到他，要确认他是不是拿着郁明为“齿轮”做的调查报告。既然老人这么说，那么他肯定也是“齿轮”的人，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人类，尚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直以来他都想尽可能地离这些麻烦远一点，不过这他的努力显然都是徒劳的。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尚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回答，“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己见到了什么。”

“这下你就是真的在害怕了，”老人枯枝一般的手指里抓着一把匕首，但他的态度却让人捉摸不透，在一片黑暗之中，尚轶从能从对方的语调中分辨出笑意，“你觉得你今天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

“为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杀我，就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

“你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老人在夜色里向前又走了一步，瘦小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却一点不少，“陶茵不愿意给我们的情报，或许你会愿意给我们。”

看来今天如果什么都不说，他是没法安全离开这里了，皱眉思索许久之后，他渐渐松开了无意识攥紧的拳头。

但在他开口之前，伴随着一声方向不明的响动，老人忽然飞快地侧过了身，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擦着尚轶的脸侧深深地钉进了他身后的墙壁里。火药的气息在空气之中蔓延，开枪的那个人仍然站在街道的另一头举枪对着躲闪开的老人，姿态平稳。

“‘齿轮’也是黑街的一员，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大家都是坏事，我建议你现在就停手，”几个小时之前还在醉酒的林舟现在的声音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说话时的语调仿佛也带上了夜风的冷冽，“至少这个人，你们肯定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