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向来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偏远城市，而在这座城市之中，又是位于郊区的墓园最为人迹罕至。在这个许多人都不在乎自己死后有没有一个容身之处的时代，墓园安葬的就只剩下了那些守旧的，在生前为自己买下了墓地的老人。

尚轶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到这个地方来，毕竟他过去的人生之中就没有什么至亲陪伴在他身边，他也不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到最后，他还是免不了要到这个充斥着阴暗氛围的地方。

齐正山死后，就被安葬在这个地方。

第九区的天色很少有放晴的时候，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忘掉这是一片墓园的话，在尚轶看来，这里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环境优雅的地方。葱茏的树木和泥土的芬芳是这座城市其它任何一个角落都找寻不到的东西，除此之外，在柔软的草坪上，他时不时还能看到些许零碎的花丛。

老式的洁白墓碑散落在小路的两侧，尚轶向前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在一片树荫之下找到了齐正山的墓碑。

今天或许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除了尚轶，还有另一个人也为了齐正山而来。

“尚先生，你是来找我的吗？”邵柯换下了那身病号服，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风衣，意识到来的人是尚轶时，她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没有笑容，“还是说，你也是为了来看看老师？”

即便不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情景之下，尚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再次面对邵柯，两人才认识了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就已经有了极为复杂的关系。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力指责她任何事情，但有的裂痕会一直存在，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弥补。

“很抱歉向你隐瞒了他的死讯，”低头注视着墓碑上齐正山的名字，以及那些简短的生平，尚轶能够想出的就只有道歉，“你当时的情况很特殊。”

“别误会，这件事不能怪你，”邵柯摇了摇头，“别为这种事情自责，你是个很优秀的治疗师。”

如果让病人恢复就算是优秀的治疗师的话，尚轶觉得自己或许勉强能算得上是，但他不可能因为这样的称赞而感到高兴。和钟榕吃过午饭之后，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会儿，会来到墓园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巧合，但如果仔细分析潜意识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想要到这里来寻求某个答案。

漫长的沉默之中，风吹起了邵柯的衣摆，将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吹乱，她耐心地将那些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说话的声音轻得好像一声叹息：“新闻上说他是被入室抢劫的犯人杀死的。”

“是的，是枪杀。”

“你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

“我当时找他有事，恰好撞见了他的尸体，不过我到那里的时候犯人已经逃走了，所以我除了报案之外其实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入室抢劫吗……”邵柯回味着这个说辞，扯动嘴角笑了笑，“真是个不错的说辞。”

“你不相信这是事实？”尚轶留心注意着她的表情。

“谁知道呢？这世上恐怕再难找出一个比他还要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了，他的想法，他的所作所为，都让人揣测不透，”邵柯的眼神像是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之中，“就连他照顾你这样的事情，也让人无法理解。”

尚轶花了点时间思考自己的不同之处，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就特殊在自己是尚余光的儿子。他还记得齐正山曾经在笔记本上写下过咒骂尚余光的话语，或许在邵柯看来，齐正山本来应该是憎恨尚余光，也连带着憎恨他的。

“他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而很多事实又能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尚轶可以肯定邵柯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齐正山死时的场面，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这不是什么抢劫案会造成的现场，但挑明这一点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他做这些事的原因。”

“如果他还在这里多好，不过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大概就只会板着脸告诉我别总想着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要自己去想，”说着说着，邵柯的眼眶渐渐泛了红，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才接着说了下去，“我告诉过你，能够得到一个愿意指导我的老师对我来说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吧，其实在我刚刚接触我专业的时候，只差一点就放弃了。”

邵柯骨子里其实是个情感丰富，容易与他人建立共情的人，这和她出身的议会世家应该带给她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许多人都告诉过她，她根本不适合研究心理学，就更不用说研究那些罪犯的心理了，这些人当中有拒绝指导她的老师，也有她的朋友，当然，也有她的父亲。但那时候的她身上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执拗，于是那么多的人告诉她这条路行不通，反倒让她更加坚定了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可笑，做什么事情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向别人证明，”邵柯蹲下身，将墓碑上的一片落叶扫去，就好像她并不是在向尚轶说自己的故事，而是在与永远沉睡于地底的那个人交谈，“第一次尝试与病人面谈的时候，我甚至比那个病人还要先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