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仙人指路

江山如画，残阳如血。

桌上一壶酒，酒边三碟菜。

这就是君莫笑与张小魁的第二次见面，在拥挤的小饭馆里。他们来的时候凑巧刚走了一桌人，所以他们很幸运地得到了一张桌子。

君莫笑喝酒都是细斟慢饮的，为此还特意去找老板要了个精致的小酒杯，然后又在张小魁的强烈要求下也给了他要了一个。

君莫笑满饮了一杯酒，朝张小魁笑道：“听说你叫张小鬼。”

张小魁捧着小酒杯，慢慢地吸了一小口，明明一副被酒劲辣到的样子，还偏偏死鸭子嘴硬地不肯哼出声来。听到君莫笑的话后，他立马就想反驳，可一张嘴，就变成了剧烈的咳嗽，狼狈的模样使得君莫笑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

张小魁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就朝君莫笑叫道：“是张小魁，【江湖满烟雨，疏狂我为魁】的魁，不是鬼！”

君莫笑呵呵一笑，说道：“还是张小鬼来的好听。”

张小魁拍额头，因为他发现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把张小魁念叨成张小鬼了。他感觉张小鬼这个名字估计是缠定他一辈子的啦，所以他没去争辩些什么，而是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衙门里头的？

君莫笑说道：“这个镇子就这么大，只要感受一下小和尚身上的气息，就能很容易找到的。”

张小魁听不懂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又问道：“你真的只是来找我喝酒？”

“真的！”君莫笑点头，然后含笑反问道：“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我……我以为……”张小魁有些说不出口。

倒是君莫笑洒然道：“以为我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是吧？放心吧，要找你们麻烦，我还不至于特意先请你吃个饭再生事。”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张小魁点头，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这位盛誉满江湖的林字碑上第一人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喝酒？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对头呀！

君莫笑用三根手指拈住酒杯下方转动，说道：“你解我惑，当然是要答谢一番的。”

“解惑？”

君莫笑点头，说道：“或许你只是口无遮拦，但是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哪个江湖人没有一个大侠梦呢？我也有！小时候的我也和你一样，想当个锄强扶弱的大侠，可是后来一件事，让我彻彻底底地迷茫了。我不知道什么是侠，不知道什么是黑白，什么是善恶，这些困扰了我很久。直到你的出现，告诉了我那个最浅显的道理。”

张小魁嘴角牵动，似乎不明所以。

君莫笑再饮一杯，继续说道：“或许对你来说那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你会觉得好笑。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却是最大的难题。武道这条路，越行越窄，却又窄得没有尽头。很多人会一条路走到老，那些走的越远的人，就越发容易犯死心眼。走到岔路口，明明知道左边是错的，也要一路走向黑暗，绝不会选择右边。你明白吗？”

张小魁摇头，他当然不会明白。

君莫笑轻声道：“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可只要你不夭折，以你的资质，终究会有明白的一天。将来你会来到同样的岔路口，到那个时候，你就多想想现在的自己吧。”

这个男人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满了一杯酒，猛地灌入自己的最终，也顾不得那份辛辣与苦涩，直接就往肚子里咽。

张小魁看着他，说道：“你就为了和我说这些？”

君莫笑一愣，然后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喝酒了，一个人喝酒总归有些寂寞，我又没有朋友，所以我想到了你。”

张小魁说道：“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我甚至不会武功，我连喝酒都不行。你怎么不找我师父一心？”

君莫笑带着微笑，说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吗？你比我们要来的单纯。我说过的，我喜欢和单纯的人相处，那样会令我也变得单纯一些。”

“第一，我不单纯。第二，我师父比我要笑。”张小魁很严肃地说。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单纯，因为大侠是不可以也不应该单纯的，他是个要成为大侠的男人，所以他绝不能单纯。

君莫笑摇头说道：“单纯这东西不能纯粹以年龄论，你的师父一心，也未必很单纯。你没发现他只有十四岁，表现出来的更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人吗？”

张小魁沉默，因为他发现自己也经常会忽略一心的实际年龄，已经习惯性地把他当成像陈老头一样的人来依赖。

君莫笑继续说道：“你的师父一心小和尚以前一定经历过不少事，才能让他的心智在这个年龄就彻底成熟，只不过我感觉的出，他是真心对你们好的。”

张小魁哼哼两声，眉开眼笑地得瑟道：“那是，我师父对我们那是没得说。”

君莫笑笑道：“的确，一心能以佛门大神通替你打入一颗近乎无瑕的内力种子，真是不容易。”

张小魁哈哈大笑。

君莫笑问道：“你是不是要去参加那个传承试炼？”

张小魁点头，兴奋地叫道：“对呀，只要获得传承，我就有了很高强很高强的武功，到那个时候，我要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劫富济贫，我要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大侠大侠大大侠。”

听到张小魁又在强调他那个梦想，君莫笑的嘴角泛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年轻真好，他这么想。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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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猥琐的老头弓着腰，十分不惹人注意地走入了饭馆，凑到了君莫笑还有张小魁的桌子前，腆着脸说道：“我可以坐下吗？”

君莫笑望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然后继续斟酒，只是脸上的淡笑已经淡去。

那个猥琐老头呵呵地笑着，就坐了下来。他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往碟子里的菜抓去。

那手黑乎乎的，上面全是泥垢，要是抓下去了还得了？于是张小魁就把猥琐老头的手给拍开，叫道：“你这人不会去要双筷子？这么脏的手也抓？”

猥琐老头瞪了张小魁一眼，完全没有自己才是这张桌子的后来者的觉悟，反而冲张小魁嚷嚷道：“怎么？我不就是抓点菜吗，碍你什么事了？”

张小魁被这么一句话给顶毛了，怒目而视，说道：“你这么抓下去，我们还吃什么？”

“那是你们就不吃啊，谁逼你们吃了？”猥琐老头气势汹汹地叫道，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气势竟然稳稳地压过了张小魁。

“你……你给我走开！”张小魁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恼怒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走开？”猥琐老头的嘴角勾起，森然冷笑，道：“凭什么啊？你让我走就走，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张小魁真的被这老头弄得有些火了，叫道：“这里是我们先坐下的。”

猥琐老头叫道：“那又怎样？你们爱坐不坐，不爱坐就滚，滚得远远的。”

张小魁七窍欲生烟，怒道：“你这老头怎么这般无耻？”

“啥？我无耻？”猥琐老头猛然站起身，一拍桌子，大声叫道：“我无耻吗？你让他们站起身来，告诉我，我是不是无耻！”

“花老少！”

“花老贼！”

本来那些没有注意看猥琐老头长相的人随着他的一声大喊，纷纷把视线投过来，于是拥挤的小饭馆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猥琐老头花老少一把拎住旁边的一个江湖人，像提小鸡那般轻松自在。花老少一巴掌扇在那个被抓来的倒霉鬼脸上，在那人的脸颊上扇出了个清晰的巴掌。然后花老少指着张小魁，对那个倒霉家伙嚷道：“你说，你来说，我无耻吗？”

那个倒霉鬼当然不敢顶撞这位劣迹斑斑到一定程度了的“采花老贼。”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不无耻，不无耻，像花爷您这么英明神武的人都无耻的话，那我们这帮子人算什么？”

“不错。说的好。”猥琐老头满意地点点头，直接就把那人给扔到地上，也不管那人偷偷爬入人群，而是朝张小魁阴险一笑，说道：“你看，他们都说我不无耻，既然我不无耻，那肯定就是你无耻啦。”

张小魁的嘴唇颤颤巍巍，似乎被这猥琐老头花老少给气得不轻。于是他转过头，看向君莫笑，一脸的委屈、幽怨还有期待。

他此刻多么期盼这位猛人把那老头猥琐的脸给踩扁了去啊。

君莫笑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花老少见张小魁的目光投到了君莫笑的身上，呵呵一笑，也自然而然地改变了目标，说道：“怎么？这位丑不拉几的×公子，你想打我吗？呵呵，你长得真有趣，还能在脸上画个×的。”

花老少看着君莫笑的脸，越看越想笑，越笑越想看，笑着看着他就彻底弯了腰。

花老少在笑，张小魁也笑了，因为他知道江湖里的确有人可以嘲笑君莫笑没错，但绝不会是眼前这面目可憎的老头。

在嘲笑声中，君莫笑放下了酒杯，面朝张小魁，说道：“不管怎样，你总算是为我解了心中一大惑。所以，我送你一招，看清楚了。”

张小魁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倒是花老少从旁插了一句，道：“看清楚什么？”

张小魁哈哈一笑，说道：“看清楚你怎么死的呗。”

花老少想笑，可是这话出口后，他的喉咙里就像是梗着一大块骨刺，怎么笑也笑不出来。

他的脸色剧变，在脸色变化的瞬间，他就已经往后掠去。因为他在那个你以为是普通人的可笑之人上，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疯狂攀升的气势，仅仅一眨眼，他自以为人畜无害的家伙就突然而然地化作了一头斑斓猛兽！

在这一刻，他真的感受动了危机，生死攸关的危机。

“走？”君莫笑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走？你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在冷笑的话语声中，君莫笑伸出一只手。食、中二指突出如剑形，他就那么朝着花老少直直点去，毫无花哨可言，只是平平凡凡的一记指剑而已。可就是那么一招指剑，令那位能与黑白无常齐名而论的“采花老贼”花老少避无可避。

不管他如何退，那一指剑总贴着他的眉心而至，穿过中间的桌子，穿出小饭馆，穿到了街道上，穿入了民房中，几个呼吸间花老少已经退了数十丈，撞破了两间民房的墙壁，可那一招指剑仍然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而至。

花老少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状态在收缩或者膨胀，一下子变成了胖子，一下子又变成了瘦子，矮个子，高个子，手长了，脚短了……他的身体一直在变，可不管怎么变，都逃不出那一记指剑。

这时，花老少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在最后临近的一刻，他猛然把身体给拉长了，终于是避开了眉心要害，可胸膛终究还是中了这招指剑，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小窟窿。血窟窿中飙射出一道血箭，直直地射向君莫笑，于此同时，花老少暴喝一句，从他的口中也喷出一大股粉红色的妖冶气体。

君莫笑眉头一皱，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衣袖拂动，无论是血箭还是粉红气体统统被挥散。

君莫笑开始飘然退去，再度回到了小饭馆，坐到张小魁的旁边。

“杀了？”张小魁问道。

君莫笑摇头，说道：“他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没那么容易杀。”

“哦。”张小魁竟然还失望地念叨了一声。

静寂……

静寂之后是巨大的喧嚣，小饭馆里已经吵成了一锅正在沸腾的热粥。那些江湖好汉们都以一种极为敬畏的神情看向君莫笑。那可是花老少，与黑白无常齐名的高手，虽然他在早上的时候也曾在同样的地方被白云城少城主一招逼退，但谁都清楚那是忌惮白云城在西凉武林的势力，而不是忌惮白涂。可眼前之人呢，竟然一招便使花老少受伤逃遁，实在是了不得啊。

君莫笑没有理会周围人群的叫嚷，只是转过头来看向张小魁，说道：“这一招，叫仙人指路。”

张小魁懊恼地挠着头，悻悻然地说道：“我……我没看懂。”

君莫笑洒然一笑，说道：“看不懂是正常的，就算你让一心来他也会说一句看不懂。只要记住就行了，以后会用得上的。”

张小魁点点头。

“你吃完了吗？”君莫笑问道。

张小魁好想回答一句“没吃完。”可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都是些眼睛冒光的江湖人，哪里还能安安心心的吃下去呀，所以张小魁就只能又点头。

君莫笑从华丽掏出一小粒碎银子来，扔到桌子上，随即带着张小魁转身离去。

人海分开一条道理，道路旁都是一个个眼中充满看敬畏与艳羡的江湖人。

张小魁就跟在君莫笑的身边，走在这条道路上。

万众瞩目！

更重要的是，张小魁觉得自己受到的这些瞩目，竟然有些理所当然，只因他站在君莫笑的身边。

那是强者的特权——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