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黑白无常

黑云压城。

指的并不仅仅是牛满金那好似能遮住一片天空的庞大身躯，更是指他的气势，磅薄汹涌，给人带来一种仿佛要被海啸吞没的窒息感。

围观的江湖好汉被这气势一冲，终于不再起哄，而是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场上这一场注定要超出场外大多数人几个层次的战斗。

旁观者都能感受到了那堪称恐怖的气势，更别说身在局中的三人了。在牛满金动的一瞬，黄昏已经一手托起身后的小毛驴，连连急退，靠向围观的群众，留下小黑与小白在场中。

他当然不是怕了，而是心疼自己的小毛驴，而且他也相信，自己这两个半路结交的奇怪朋友，不会是什么平庸之辈。

于是空地上只剩下了小黑和小白，还有个气势汹汹的牛满金。

牛满金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了小黑的面前，左手横于胸前，右手则起手挽了个半圆。就那么用手一兜，却兜住了虚无缥缈间的一缕气机，然后他右手的手势一变，五指往掌心靠拢，仿佛是拿起了什么东西。

牛满金嘴里大喝一句：“搬山！”

那虚握的右手就那么照着小黑的脑袋轰然砸下。

这一式既然名为“搬山”，那么其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乃是搬山砸人！

搬山砸人，名中自有大气魄。事实上牛满金从天地间摘取的那一缕气机，当真是沉重无比。这一击迎头砸下，令旁边的小白都是眼瞳急剧收缩。

正当其中的小黑更是感觉有一座小山迎头压下来，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的腰都快要被压弯了。这让小黑想起了小白和他讲的神话中的那个被如来佛祖一手镇压的孙猴子。那时候的猴子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呢？

当然不像！

小黑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是哭是笑。神话中的孙猴子是被直接镇压了的，可他不会，只见小黑面对这磅薄如山的一击，竟是不闪不避，非但不避，反而两手掌心向上撑起，作扛鼎状！

你既搬山而来，那我便扛山而起。

轰——

气流四散，一臂两掌碰撞到了一处，空气中响起一阵似乎能把耳膜都震裂的巨大响声。周围的好汉们没有看到那个长得丑不拉几的黑衣人如同想象中一样被砸翻在地，反而看到那一条小柱子似的手臂被他生生扛起，如同扛山。

虽然小黑的身形被这一击砸得弯下腰来，但终究是扛住了。看不清面容的小黑两手抓住那一条手臂，迅速纠缠而上，腰部一拧，像拔树般把这个比寻常百年大树还要粗壮的牛满金顺势拔起，生生拔离了地面，凌空旋转一拳后甩飞出去。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没想到在这一场角力中竟然是那个腰部都没人家大腿粗的黑衣人占了上风。

被甩出去的牛满金竟然在半空中发出貌似愉悦的大笑声，随着他的笑声发出，那飞行中的身形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瞬间调整姿态，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地上，原地扭转身体一拳，借此硬生生卸去了惯性，站稳在地。

牛满金大笑道：“除了师父外，俺老牛从未见过能与俺掰腕子的人呢。“

小黑依然像个闷葫芦似的没有说话，倒是从小到大都和他在一起的小白发现他的手臂竟然在细微地抖动着。看到那幅度细小却真实存在着的抖动，小白死鱼般的眼珠子蓦然收缩。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黑的力量，说是生撕牛活裂虎也不足为过，可没想到竟在这牛满金的一击之下，会有种难以承受的样子。这不得不令小白表示出一定的忌惮，对方那个身材果然不是白长的。

但仅仅只是略微的忌惮而已，还没恐怖到令小白心生畏惧的缘故。或者说，如果这个牛高马大的超级大块头没有一点真本事的话，倒令小白诧异与失望了。

小白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哥，不要玩了。”

听到小白的话，旁边的小黑张张嘴，可还是没有声音发出，似乎是个哑巴。

反倒是牛满金瞪大了牛眼，说道：“原来还没拿出真本事？好样的，来来来。有啥本事都拿出来吧，俺好久没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了。”

这话说得蛮气十足，只是他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小黑的右脚往前面一点，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然后小黑就如同蜻蜓般飞过来。虚空中残留的黑色轨迹还未彻底消散，小黑的手就搭在了牛满金的额头上，狠狠地将他推飞出去。

这次被推飞的牛满金没能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只能斜斜地撞入人群中，顿时哀嚎声冲霄而起。那些被牛满金撞倒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身的，而是被这股子巨大的惯性带着，再次撞入了街边的一间民房里。民房的青砖墙壁，就像豆腐似的，直接被撞了个通透。

烟尘四起。

哀鸿遍地。

只是不到三五息的功夫，牛满金照样是活蹦乱跳地出来了，那份抗打能力比起一身牛虎力气来也是分毫不差。可牛满金没事，民房里却躺下了不少被无辜牵连的江湖人，一个两个撞得头破血流，在地上翻滚呻~吟着，十分凄惨。这令周围看好戏的都不由打了个冷颤，赶紧再往后面靠，给出了一个更大的空间来。

牛满金有些憨厚地挠挠头，他的一身除了衣衫破了些，头上脸上沾了些泥土外，就没什么大碍。牛满金看着那间少了一面墙壁的民房，似乎过意不去。要不是这间房子建得踏实，哪怕少了一面墙也照样坚挺，恐怕是整个房子都塌下来啦。

这边的小黑可不管他是否走神，见牛满金走出了废墟，便再度冲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得逞，小黑往牛满金胸膛擂下的一拳，陷入了牛满金张开如网的手掌中，被他紧紧捏住。牛满金捏住了小黑的拳头，没有客气，身形转动，像抡锤子一样把小黑高高抡起，再狠狠地往地面砸下。

人的肉体总不能与大地抗衡！看牛满金那只抡起小黑的手臂上都鼓起的狰狞的青筋，就知道这一砸绝对是非同小可。

但再非同小可那也要砸得下去才行！

牛满金抡起再砸下，其中间隔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可就在这一个呼吸间，小黑的腰部一折，两只脚像铁钳般钳住了牛满金的腰，像块牛皮糖似的粘在了牛满金的身上。牛满金再怎么用力，也不至于把他自己也给砸地上了。既然他没有把自己砸翻在地上，他身上的牛皮糖自然也就不会被砸到了。

在化解这抡锤子似的一砸的同时，小黑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的右手被锁在了牛满金的手掌中，可他还有一只左手，小黑的左手斜斜地一记手刀，削向牛满金的腋下。

这下砸空，牛满金没有纠结，用左手挡开了削来的手刀，右手捏住小黑拳头的手掌猛然用力，似乎要硬生生地将其捏碎！牛满金绝对有那个手劲，一块大理石在他手里也是要化成碎粒的。

可小黑的拳头竟然比大理石还要硬上三分，这让牛满金两条粗粗的眉毛拧了起来。拧紧后又舒缓，牛满金的两只牛眼瞪得滚圆，嘴里暴喝一声，那条本来已经够大了的手臂竟然肌肉鼓胀，再度涨大了一拳，看得周围人一阵心惊胆战。

小黑的脸很黑，黑到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是要为了疼痛而哀嚎，可却怎么也叫不出声音来。接着就见他猛然改换身形，把自己的脸凑到了牛满金的眼前。

那张黑乎乎的脸，牛满金倒是没有兴趣看。他自认为就算照镜子也会比这好看得多，可是小黑的脸不好看，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格外吸引人。

令人沉迷！

小黑的眼睛就像一片没有日月星辰的夜空，小小的眼睛却是能瞧出不一样的宽广和浩瀚。牛满金觉得里面似乎有一个漩涡在转动，那漩涡越转越急，越转越急，越转越急，把牛满金的视线都转了进去。牛满金的意识也仿佛在随着漩涡在转、转、转转转转转转，整个灵魂仿佛都要快被拉扯进去了。

牛满金心中大骇，想把目光挪开，可是却发现头颅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扭不懂。想闭上眼睛，可是却觉得自己仿佛没有了眼皮这东西，想合也合不上。无论他想做什么，身体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根本驱使不动，哪怕动一根手指头也不行。

仿佛被勾住了灵魂。

所以这两个人就那么僵持在了一起，一动不动。

半晌，牛满金的右手似乎松了一些。小黑先动了，他猛地抽出自己的拳头，两脚在牛满金的胸膛上连踏数脚，把那魁梧的身躯踹得连连后退。

牛满金的意识也终于在小黑动的一瞬恢复了正常，那被勾住的魂也挣脱了。此时一连受了几脚，胸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令他怒意喷张。牛满金张口，发出一声如同轰雷般的咆哮，他的双臂一震，四周的空气发出剧烈的颤鸣。

暴戾的气焰再度席卷而起，如一尊凶神恶煞的魔头临世。

可这时小黑已经抽身而退，飘到了小黑的身前，漆黑的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牛满金长长呼了一口气，盯着眼前的黑衣白衣，神色凛冽。然后他的右手往背后一探，他的背上，是一根用麻布包起来的物件。他脸色淡然地将那根棍子模样的物件往地上狠狠一敲，石板上龟裂出蜘蛛网似的缝隙，往四周蔓延开来。

牛满金说道：“刚刚那是什么功夫？”

“勾魂！”小白沙哑着声音，替小黑回答。

牛满金翻起一个白眼，道：“邪门！不仅功夫邪门，连名字也邪门！”

说着，他放在身前物件上的手松开，“兹啦”地一声，包裹住物件的麻布瞬间炸裂，变成一块块碎步飞向四方。随着麻布的炸裂，那物件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杆枪，有普通人的手肘那么粗，长约一丈，枪身黝黑，枪头银白。

牛满金一手抓住了这杆与他身形很是标配的大枪，神色一变，变成肃穆而且威武。大有横枪于此，我一夫当关的彪悍气势。

也终于在牛满金抓住了那杆大枪后，小白身上的白衣也开始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虽然没有说话，但身上那股不断攀升的气势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牛满金咧嘴一笑，说道：“怎么，要一起上吗？”

小白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沙哑和难听，他说道：“我们兄弟本来就是一体的。”

牛满金翻白眼，嘀咕道：“两个大老爷们还一体……”

没有理会牛满金的嘀咕，小白一步踏出，与小黑并排而立。

黑白相映。

牛满金问道：“这个黑人会勾魂这种邪门功夫，相比你这白的也不差，你会什么？”

小白幽幽说道：“他的是勾魂，那我的当然就是夺魄了。”

勾魂夺魄，相得益彰，好名字！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个惊恐的声音：“他们……他们倆……他们两个是黑白无常！”

那群子自认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好汉，忽然一个个往后撤了一大段距离，一阵惊惧的喧闹声直干云霄，似乎这个名字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得不心生恐惧。

黑白无常，勾魂夺魄，真是好生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