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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银狐曲

莹州,朱雀司。

天色熹微,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回到司里,一切部署完毕,羽瑾城和青霜带着珍珠和子母追位符离去;东方泛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白光,羽阙叩开了三愿的房门。

三愿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疾不徐道:“羽瑾城这么做真的管用?能引出来长荷?”

羽阙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顿了顿,仍是答道:“羽瑾城去找莫虚怀,本就应该是长荷意料之内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在百妖冢的时候,羽瑾城说他从莫虚怀那里得到了关于长荷的情报,长荷听罢当即变了脸色,羽瑾城也是在那时候意识到,莫虚怀一定还知道其他关于长荷的事,更为重要更为致命的事;所以才有了羽瑾城那句话——‘莫虚怀还有事情瞒着我’。当时所有人都听着这句话,包括长荷,所以事后羽瑾城再次去东海找莫虚怀,合情合理,只要这边闹出了动静,长荷为了抓羽瑾城,理应到这边来。”

“可是,”三愿微眯双眸,“他一定会亲自过来吗,据羽瑾城所说,上次跟踪他的并不是长荷本人。”

“他会来的,”羽阙沉下眉目,“形势已经变了,上次长荷派人来观望羽瑾城的动向,没有立即动手,一来是因为他忙于诛妖坛,二来是因为那时候情况还不算紧急;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在莫虚怀那里毁了约,莫虚怀没有义务再继续隐瞒他的身份,若是羽瑾城或我们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弄清楚他的真实目的也就只是时间问题,夜长梦多,四部镇妖府司也已介入其中,长荷没有时间悠哉悠哉地慢慢来了。”

“也对。”三愿兀自点着头——自始至终和羽阙没有眼神交流。

坐在桌边的羽阙站起身上前一步,低头伸手,掰着三愿的下巴强行让她面朝自己,羽阙垂下双目,微微蹙眉:“你知道我不是来找你谈这个的。”

三愿昂首望着他,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淡淡道:“你要谈的事情已是定局了。”

羽阙微微抿唇,末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方才,方才我们在商讨部署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提出那样的话?”

三愿这才抬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她握着他的手,不闪不避地望着他,坦然道:“你就说我的提议有没有问题吧。”

一句话噎得羽阙升起股无名火来,半晌,他抽回自己的手:“没有。”顿了顿,他低下头去,声音莫名有些喑哑,“......不仅没问题,还很有道理。”

“这就对了嘛。”三愿微微一笑,一手撑着桌面托腮,无谓道,“羽阙,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你的事或者你羽家的事了,所有人都身处其中,所有人都有责任,我为天下的太平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说着扬起一个戏谑的笑来,一摊手继续道,“多伟大。”

听罢,羽阙淡嘲地一笑,抬眼道:“你这猫妖,打出生就跟伟大沾不上边儿,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还比较有说服力,你?谁不知道你是徇私来的。”

三愿嗤笑一声,不假思索:“你别管我怎么想,你就说客观上讲我说的对不对吧。”

羽阙静默地看着她,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这个猫妖,永远都这么不讲理......不,这次不想讲理的分明是自己。

羽阙眉尖逐渐舒展开来,他将椅子拉过来在三愿面前坐下,轻出口气,语带无奈:“你说的都对,我很清楚哪种做法风险会更大,我只是.....”他眉尖颤了颤,末了,缓缓道了句,“你,你要记得,万事小心。”

三愿看着羽阙说出这句话时艰难又复杂的神情,忽而笑了。

羽阙面露疑色。

三愿摸了摸他的脸,眯眼笑道:“我忽然觉得,和如今比起,你当年念叨着要扔下戚哲自己跑去青丘的时候当真像个孩子。”

羽阙:“......”

“对了,”三愿忽而起身,回头身后将靠在床头的阮咸拿了过来,重新坐下道,“我弹个曲子给你听。”

三愿低下眉眼,清寂的乐音徐徐传来,羽阙安下神来静静听着,他发现三愿在姑娘们面前弹的曲子大多不是自己谱的,基本都是些浮生欢乐的轻佻曲子,而三愿自己谱的曲子,十有八九都是像《诉空山》,或者他如今听到的这首一样,带着点“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的意味。

曲子流水般倾泻而下,羽阙却眉梢微挑。

越到后面,这曲子的格调越不一样,昨日之日不可留的下一句在这里竟变成了拨云见日登高楼,一曲弹毕,三愿抬眼望他,微微一笑。

羽阙抚了抚鼻尖,真心实意道:“不大懂音律,只觉得挺好听的。”

三愿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好似不以为意道了句:“嗯,前段时间随手谱的。”

“有名字吗?”

“......《银狐曲》。”

羽阙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抿唇笑了:“日后得空了,记得教我,别的曲子都不会也不要紧,这首可得学会了。”

两日后,东海,海宫。

莫虚怀坐在自己的珊瑚椅上,一手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玉阶之下的羽瑾城:

“如今再看你,这感觉都不一样了,你怕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羽瑾城垂眸笑了:“有什么不知道的,鲨王可以慢慢告诉我。”

“啧,”莫虚怀笑得意味深长,“怕是没这个时间。”

“鲨王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将我绑了交官。”

“缉拿逃犯人人有责,为什么不?”

羽瑾城轻嗤一声:“上次来拜访,也未见阁下这么有兴致做这些除暴安良的事。”

莫虚怀半合双目,放缓了语调:“毕竟时局已经变了——”

“对啊,”羽瑾城抬眼,“时局已经变了。”说着,他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物什,摊开了掌心递到身前。

莫虚怀笑意凝滞——羽瑾城拿着的,正是出自东海、被羽阙转手送给三愿的那颗珍珠。

当日,羽瑾城和东海之王莫虚怀不知出了什么矛盾,大战一场,万钧的浪头掀起化作冰山,方圆十里海内不得安宁。

午后,羽瑾城携重伤的驯妖离去,莫虚怀回到破破烂烂的海宫,指天跺地一阵痛骂,恨不得将羽瑾城十八代祖宗悉数从坟坑里刨出来挨个问候,骂够了,他甩袖离去。

莫虚怀来到沙丘的洞穴中时已将近黄昏,他在井沿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却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他屈指叩了叩那井沿。

没有回声。

莫虚怀轻出口气,莫名地升不起火气来,只是有种无从言说的难受,顿了顿,他沉声道:“老王八,我知道你在。”

井里的老妖怪打定了装死装到底,不吭声。

莫虚怀便继续道:“羽阙他们都已经弄清楚了,我问你,你真的是有意欺瞒他们的吗?”

依旧没有声音。

莫虚怀回过头对着井口,提高了音量:“老王八,别装孙子!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妖怪终于开了口,中气十足道:“对!我就是骗他们的!怎么样?!”

莫虚怀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为老不尊!一把年纪了还在这种事情上犯浑!”

“我就是犯浑!我就是心疼亓清那孩子,我就是愿意纵着他,我就是为这群死绝了的鲛人不平!”

莫虚怀方才升不起的那阵儿火气终于蹭蹭地窜了上来,他气笑了:“你心疼个屁!你认识长荷?老子当东海之主前跟着你混了一百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长荷?”

“我就是认识!我还救了他!就是你刚离开那几年,那时候亓清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捕鲛网缠住,滚了一身的倒刺,那些人......那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亓清要这么做,一定有他这么做的理由,我就是要纵着他!”

莫虚怀暗骂一声。

他痛恨人类吗?不,但他曾一度看不起人类,那时候人类在他眼里不够格让他痛恨,只够格被他鄙视,被他视为草芥蝼蚁。

莫虚怀这种人,若是有老王八这样的恨意早就直接动手了;但老王八不是和他一样的人,老王八永远置身事外远远看着,但不代表真有机会送到眼前时他不会伸手推一把。

良久,莫虚怀终是重重叹了口气:“你.....你真是老糊涂了,你知道长荷要做的事是什么意义吗?你当他就只是为鲛人不平、为自己报仇吗?老王八,早变了,根源不是结果,长荷心里已经酝酿出更扭曲的东西了。”他说着苦笑一声,“你心疼他?他骗走了老子的镇灵戟,你怎么不心疼我的镇灵戟呢?”

“反正放你手里也没用。”

“哼,”莫虚怀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井沿,“总之你以后就在你这井里呆着吧,只要我在东海一天,你就别想踏出东海一步了。”

“老子才不稀的出去呢!”

出了沙丘,莫虚怀头也没回抬手带上那扇暗门。

他立在沙丘前,立在海水中静默了半晌。

长荷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望着那张还是十六、七岁模样的脸,一时没敢认他,直到说完来意,莫虚怀才真正确定了他的身份。

“人类是愚昧、弱小、又自私的存在,变化成人的妖怪也是如此。”

“所以这就是你要设下诛妖坛、又与伏妖师为敌的原因?”

“不全是吧,”长荷回头冲着他笑,抬手指了指海水之上的青冥,“也是为了祭祀神明。”

莫虚怀回忆着当年的场景,他轻出口气,微微昂首自语道:“......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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