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琴音消寂的时候，雷纯没有回头。她问身边带引她从密道离开的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我姓向，姑娘叫我大象。

雷纯于是问道：大象姑娘，你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小姑娘很认真道：我家姑娘只命我把你们送到水马驿找小鹿，未曾命我陪你们一起走。

雷纯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姑娘却道：我随姑娘六年，也熟知她脾气，她道若归去她不在，宅中物品可任我自取，姑娘此言已存必死之心。她愿以性命践一诺。我也不惜一死。归去若安好则罢，否则大象只随着我家姑娘，绝不贪生。

雷纯叹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到性命？

男子已醒来，忍不住问雷纯道：那沏茶给你喝的女子莫非已经死了？

雷纯不语。

男子挣扎着想起身，雷纯将其死死按在背上。

“你浑身筋脉寸断，起来又有什么用？”

“魔族也会施展诡计让其他天魔代替自己去死，可绝没有人类这般卑鄙，抛下甘心为自己去死的朋友独自求活。”

“她甘愿死去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来，你若是死了，又怎么对得起她的牺牲？”

身为魔族最强者，却要一个人类弱女子牺牲性命相救，男子羞愧不已。

他问：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仇笑笑”。

“那么，我便以白念仇为名，必要为其报仇雪恨。”

水马驿，小鹿正在画画，水马驿小鹿的工笔仕女图名满临安，他面对一名蓝色粗布衣衫女子细细勾勒，一幅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女子连声称谢，放下数枚铜板，欢喜地捧着画像上船而去。

一声喝彩，一名富家小姐伸手扔出一锭银子道：先生好笔法，烦请也为小女子画上一幅。

女子容颜气度不凡，小鹿仔细揣摩良久，下笔一气呵成，画中女子斜倚栏杆远眺天水一色处，神情姿态竟比真人更多了几分灵动。女子喜道：先生笔法真正过人，小女子回到余姚顾家，必然代先生大力传扬。

小鹿变了颜色：余姚顾家，可是人称顾扒皮的余姚豪强？

见女子不答话，便将手中画卷撕的粉碎，冷笑着将大锭银子奉还道：如此人间造孽钱，小鹿愧不敢收。

女子惭惭而退，却闻有人大声喊路先生。

慌忙收了画板水笔，小鹿上前见礼道：原来是大象姑娘。

大象道：我家姑娘要你将此两人送至饶州找个人，莫让她生前从不违诺，死后倒食言。

小鹿惊道：你家姑娘死了？

大象不语，良久道：做主仆久了，自然有几分默契。但总得看过，才知到底生死如何。

小鹿下水撑了一只小舟接众人上船，雷纯还待邀大象同行。大象道：我家姑娘救你们图的是心安，我要回去陪她，生则相伴死不独活，也是求心安。小鹿颇不舍，却不说话。大象抿嘴笑着递过一只金钗道：相识一场，做个念想罢。

船远去，雷纯问小鹿：路先生，你为何不劝劝向姑娘？

小鹿道：大象说的很对，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昔日笑笑姑娘替我扬名，今日她有吩咐，我还债亦是自求心安，我求心安却反阻大象姑娘求心安，岂不是将己之不欲施加于人？

三天后，船至饶州紫云驿。一行人才晓得大象已经以身殉主。为了玄天大陆报将仇笑笑之死写成情杀，大象于闹市广发遗书后从容自尽。遗书上书两行字：我家姑娘以身守诺，我今以血证其清白。此事沸沸扬扬，被好事之徒记入驿报。

小鹿脸色苍白，却道，我先带你们去见苍道人。

苍道人在饶州城北道观，亦正亦邪，时好时坏。

这饶州城内，仇笑笑认识的人虽多，关系却广为人所知。

唯独独来独往的苍道人，鲜有人知道和仇笑笑是至交。

千金一诺，不是仅仅去完成诺言，还要将事情办妥办好。

仇笑笑信的过大象和小鹿，也信得过这苍道人。

将雷纯等两人送到苍道人道观外，小路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与雷纯，笑道：这封信是笑笑姑娘早已写好要交于苍道人，今日一场相送，尚有一件事须得麻烦二位。

说话间将一只金钗从怀里取出，狠狠刺进心窝。

雷纯待要相救，早来不及。那女子才用的金钗极锋利极长，深深插入心脏，若是拔出，只怕死的更快。

小鹿道：就送你们至此处，我要归去陪大象了。二位若是有心，还请将我同大象姑娘这只金钗葬在一处。说罢拔出金钗。鲜血喷涌，数息功夫已死。

见他这等决绝，连白念仇都要佩服。魔族习俗一向只尊重强者，此时才惊觉人类之所以屡次封印魔族，或许秘诀就在小鹿大象这些弱者身上。

当晚，饶州城外又添了一座坟墓，两座衣冠冢。雷纯恭恭敬敬在坟墓前一一跪拜。白念仇也学着雷纯样子，在坟前跪拜上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