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对于处理人际关系毫无办法,就连说谎这种事都没办法好好完成。
不过别扭的个性养成的洞察力,或者说被害妄想症始终是我用以保护自身的利器。
和人交谈时我往往会不自觉地开始揣测他的心思。
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出于什么心理?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这种介乎于自我认同感过度的中二病和被害妄想症之间的可悲思考方式虽然让我变得更难以对人敞开心扉,却也使我得到了洞悉某些意图的能力。
在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
名为陆悦,说着“我们是朋友”的少年并没有付出真心——至少对千秋以外的人是这样。
“我要离开这里了。”
陆悦这么说道。
因为太接近我的猜测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你会一声不吭直到最后。”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陆悦想了想,似乎是觉得和我玩字谜没意思,也可能是因为探不清我的虚实所以干脆打直线球,再次补充道:“既然学长你猜到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再隐藏下去了。”
陆悦和千秋来到文学社其实也就是前天的事。
在当天的不欢而散之后,他们第二天又来到文学社,可依然会让我觉得别扭。
明明给我的感觉是擅长交际的类型,可陆悦总是站在千秋身后,让她陪着肆练习对话,他则时不时找我闲聊。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总是对奇怪的地方很在意的我不由开始了思考。
从第一次来到文学社,陆悦就没有说过要加入进来。
虽然这可能只是语言的巧合,可他总是避着肆,一有机会就把千秋往我们这边推的行为依然让我不得不起疑。
于是,我一贯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说话带刺的轮椅少女、拼命抗拒他人的千秋,和她的青梅竹马、善于交际的优秀学生陆悦。
一个在想把她往文学社推,另一个则一边拒绝一边孩子般炫耀——我能轻松破坏你安排好的一切。
如果要说他们之间的氛围为什么这么奇怪,那便是两人似乎都以为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其实是只有陆悦没有发现千秋的小心思罢了。
“我和千秋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陆悦看着推着自行车的一对情侣,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学长大概觉得我是那种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类型吧?”
“不就是这样吗?”
陆悦摇了摇头,自嘲地说到,“那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我一直是个别扭的小孩。”
“虽然不会和学长这样对周围的人谎话连篇,可我却总是对自己撒谎。”
我静静地听着少年的独白,那张堆满落寞的脸离我如此之远。
“我讨厌学校,所以我对自己说着喜欢学校的谎话,将美好的一面表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不想离开,所以我对自己说着关于梦想的谎话,抛弃一切去寻求安慰。”
“我喜欢千秋,所以我对自己说着她的坏话,毫不犹豫推开了她。”
“千秋从很小的时候就坐着轮椅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她的腿天生如此,只以为是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过了不久就能痊愈。”
“所以我开始捉弄她。”
“我希望她像被我捉弄过的其他小孩一样大喊大叫着站起来,追上我然后狠狠揍我一顿。”
“可是她却始终没有摆脱那个轮椅。”
“于是有一天,我把她推倒在地上。”
说到这里,陆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把她的轮椅藏到公园沙堆旁的轮胎边上,然后对她做了个鬼脸就藏了起来。”
“ 当我满怀兴奋地从远处偷看时,看到的却是不知所措的她。 ”
“千秋一边哭一边骂我,到后来就不停地叫她妈妈的名字。”
“不过她那个不怎么喜欢她的妈妈当然不会出来拯救她。”
“那时的我大概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出现,所以就一直在那看着千秋。”
“她哭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停了下来。”
“正当我想要出去道歉,让她狠狠揍我一顿的时候,在昏暗的光线下,却看到千秋在努力朝轮椅的方向爬。”
“她似乎发现再怎么哭喊也没用,所以把手伸进沙堆里,一点点地往轮椅的方向爬行。”
说到这里,陆悦停了下来。
他看着默然无语的我,没有继续他的话题,而是问道:“学长,你之前肯定觉得千秋是个既懦弱脾气又坏的人吧。”
“……”
“其实千秋比任何人都坚强。”
“那个傍晚,她花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爬回轮椅上。”
——所以,现在即使我放手她也肯定可以好好走下去。
虽然他没有开口,可我依然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即使不在同一个班级,只要有心,陆悦还是可以帮助到千秋的吧。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他和在公园的那个傍晚一样,远远地看着不停朝轮椅爬行的千秋,一边自责,一边见证着她的成长。
而现在,他打算离开千秋。
从看到这二人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千秋对陆悦的依赖。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推着轮椅,最重要的是,对她而言陆悦已经是归宿。
即使不和肆交流,即使不加入文学社,即使不理会我,她也还有名为陆悦的归宿。
“千秋的腿,其实可以通过复健来逐渐恢复。”
“千秋的性格因为我才变得这么怪异,变得不愿意对他人敞开心扉也是我的缘故。”
——所以才要离开?
我突然想放声大笑。
我就说怎么会觉得这发展似曾相识呢。
我喜欢的一本小说也是这样。
对下肢瘫痪的少女说着“你可以不用交朋友,我来当你的朋友、你可以不用做复健,我来推着你走、你可以拒绝其他好意,我来给你全部的温柔。”
然后,少年因为车祸去世,少女随之变得无法再振作起来。
不过不提他们之后二心同体的奇妙生活,仅仅是到此为止的故事就足够我发笑。
“我想你搞错了。”
我毫不留情地说了。
从他开始说起和千秋的往事,我就想说这句话了。
“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小说。”
我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陆悦,愉快地笑出声来。
——所以,你不会死去,她又谈何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