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我所料的往坏方向发展了。杭景身为班级男生的领导人物，虽然没有为难我，那些跟随着他的男生却不打算袖手旁观。在这种由莫须有的归属感和自以为是的青春骚动组建成的团队里，“义气”便是维续组织的纽带，更是每个人都必须戴上的枷锁。挣脱了枷锁的我，已然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是敌人，是背叛者。对于背叛者，他们自然不会留情。

一开始只是无聊的恶作剧。

教师板书时课桌间飞舞的纸团总是有意无意砸到我身上，即使看向扔纸团的人回馈过来的也是一张无辜的脸。被安排五人一组留下来打扫教室的时候总是只剩我一个人，体育课上的双人体操男生们即便独自一人也不打算和我组队——在学校这个排他性很强的集体里，占据了班级大半男生人数的团体便能代表全体男生的意志。

即便是之前与我关系颇近的友人A也逐渐离我远去，似乎感觉到什么的女生们更是对我敬而远之。许察觉到了什么，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哪怕迟钝如我也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回避某些话题。

我的自尊心没有强到因此就迁怒于她，反而为她的处理方式感到松了口气。虽然我和她是恋人关系，可我并不知道在加了“恋人”这样一个头衔之后和她的关系有什么具体的转变。

我们依旧如以前那般相处着，彼此站在最舒适的位置上对视，交错的目光里名为默契的光芒逐渐增多，然而我依旧无法对她坦白一切。

这是打破平衡的我应该承受的罪责。

闭口不言，忍受下去，终究会淡化，如果反抗，迎来的必是更严厉的惩罚。轻佻地开口，只会让那支撑着我的最后一支火烛熄灭。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测试如期而来。英语教师扫了一眼教室里的情况便在讲台上坐下，发放下来的试卷却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一张。即便察觉到了什么，英语老师也只是看着皱眉上台来拿的我低声喃喃着“真是奇怪了……”

“说来，为什么只有颜岚这组老是少卷子啊？”有男生特意歪着头开口问道，顿时引来教室里一阵哄笑。

划痕的桌子、脏兮兮的板凳，不知何时被人洒满桌面的橡皮废料。碍于升学学校的严厉校规而不敢动手打我的男生们只能想出这种无聊的把戏来削弱我的神经，可当坐在饭桌前时，母亲的声音总能将我从恍惚中拉回来。

“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看着像以前那样说着这些话题的母亲，我挤出一抹笑容回答：“还行。”

父亲依旧对我不闻不问、母亲的笑容里总是埋藏着苦涩，和她的关系仍在缓慢进行着，可那道由我的一意孤行而产生的横跨在两人间的裂缝却越来越深。

我渐渐发现，名为日常的屏障一旦产生裂缝便很难再复原。照射进来的光将我视线的死角照亮，使我看清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阴影。

母亲有着她的文学梦，最终却因父亲而放弃了梦想，转到一个杂志社当起了编辑，生下我之后转职成为家庭主妇，为了陪着性格别扭的我，便连编辑这个身份也只能放弃。

那时的我并不懂母亲为我放弃了多少，将母亲的陪伴当成了理所当然，因为一些小事而乱发脾气，甚至还曾为母亲放学不来接我而赌气离家，直到上了小学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自懂事以来，母亲便总是呆在家里。无论是运动会还是家长会，便连我打破教室玻璃的时候也没来学校。记忆中母亲唯一的一次外出便是在七岁生日那天，为了安慰打翻蛋糕而垂头丧气的我，母亲穿着她那件深蓝色长裙牵着我去了游乐园——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远远的坐在长凳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当时的我没有读懂那笑容中的寂寞，只是觉得游乐园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

一直陪伴着我的笑容还是迎来了终结。

霸凌开始后的第六天，迎来十四岁生日的我早早便回到了家，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过玄关，挂满彩带的客厅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

推开母亲的卧房，开得太低的冷气令我打了个寒颤。一片黑暗，推开了房门也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不知为何窗帘被拉上了，角落传来的细微抽泣声使我的心脏仿佛被人捏紧，难以喘息。

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黄昏暖色的光透过玻璃斜射进来，依然无法驱散那丝寒意。

大概是讨厌父亲的气息，在此之前我从未进过这间卧室，直到踏入这里才发现——这里竟然空荡荡的。

不像有人生活过的地方——空无一物的书架、染上灰尘的椅子、没有相片的相框和干净整洁的床，这便是一切。

母亲是一个勤快的人，不论何时家里总是被她打扫得纤尘不染，无论是我脱下来的脏衣服还是随处乱放的小物件母亲总会苦笑着帮我收拾。

然而，她和父亲的房间却是这样一副光景。

昏暗的光线下，我发现了角落里的那道身影，一时竟没分辨得出来。

那个抱着双腿蜷缩在墙角的身影使我觉得熟悉，却又有一股陌生感使我犹豫是否要靠近。

凌乱的长发遮盖去她的脸，只有一只脚穿了拖鞋，手指紧紧扣住膝盖，指甲几乎刺破了皮肤。在她身旁，摆着一本包装精美的书，那是我喜欢的作家今天发售的新书。

其实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母亲的身体状况并不差，繁忙的家务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周末偶尔还会和我在后院的草地上打打羽毛球，整理仓库之类的体力活也完全能办到，却从不打开通往外面的那扇门。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和父亲。

和母亲去游乐园的那天，我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母亲也在当天离开，直到一周后才面色憔悴地回来，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缠着母亲带我出去玩。

为了不被伤害，母亲关上了心中那扇门，随着时间流逝，门上的枷锁已经越来越重。然而因为那份生日礼物，她推开了那扇门，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时心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第二天，母亲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可那笑容仿佛裂缝密布，一触即碎。

我小心翼翼、拼尽全力维续的小小幸福逐渐走向崩坏，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正是我自己。

PS:昨晚小区停电=-= ?待会把今天这一章也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