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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不来,秦家蹲也禁止我们来,但最后还是来了。

月华清冷,空中若有流霜。十二月的野地里一片衰败荒凉,枯草没有一人高,但也及胸。四处散发着植物腐烂气味,耳边是呜呜风声,像极了亡灵们的哀嚎。我踏上一个小土丘,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远处,没了钟的钟楼倾斜着立在野地里,仿若一颗巨大的锈铁钉,黑黢黢的轮廓泛着血光,化作午夜里最深的梦魇。这里,是鬼和人的修罗场。

“踩上去不要紧?”叶君拎着我的背包,平板音飘散在风中,“听说这儿曾经是乱葬岗。”

“……别乱说。”我从土丘上下来,大致确定了方向,“你应该不会和我同路吧。”

“对,你自己小心。”叶君把背包扔给我,然后转身没入茫茫夜色中,没有依依惜别的戏码,没有拖泥带水的儿女态,甚至连平板音也不改分毫。真是不体贴啊,居然把把个博士扔在这种地方……不过擅自行动就是这样啦,自己看着自己小命,出了事也没人知道怎么救你。

我背上背包,拨开枯草挤进一个渗人的世界里。起初是信心满满地往前走,眼前除了草还是草,只是脚边一开始还会有一两匹田鼠擦过,慢慢地也就什么也没有了,大片大片海量枯草压迫着细弱的神经,绝望啃食着疲于认路的脑子,最后,自暴自弃地坐地上,却发现手按到一根白骨,不知是人的还是人的。[好挫……]闭嘴,有动静。

“阿嚏!”有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在被衰草阻隔的不远处。

“穿多点,可没叫你脱了校服就套斗篷,喂,递个面具给我。”一个人说,满是不耐。

“你快点穿,我们迟到了的。要不是你不敢走晗舍那边……”另一个声音响起。

“走那边?像上次一样背个老女人打晕扔地上一宿?傻东西。”

我小心地拨开草,草缝中有两个黑斗篷在将校服塞书包里,白瓷面具闪着寒芒。夜游的学生吗?穿成这样也太恶趣味了喂!等等,那身衣服怎么这样眼熟……在哪见过的,在哪呢?

“喂,很好看吗狗崽子!”一声怒吼在身后炸开,我仓皇回头,见到一只毛乎乎的大拳头。咔嚓,耳边响起骨头碎裂声!大概是我的吧……

夜好黑呀……

头好痛……

这是哪?!

我顶着昏沉沉的脑袋,用力辨认周围事物,可脑浆翻腾着,看了好一会才得出结论。大概是个王朝时期的水牢,面积不大却足够阴冷潮湿,石壁厚而高,只有头顶一只小天窗漏下几点稀光。两米深的水池占了半个牢房,池底板结着厚厚陈年绿垢,几只大小不一的带铁链的生锈铜球陷在其中。

看来这儿可不是镇公会那些专门修出来的怀旧景点呢。因为,水牢的正确用法是,在水池里蓄满水,将伤痕累累的犯人拷上锁链,长手链钉在墙上,短脚链连着铜球。犯人用铜球垫脚,又仰着头,刚好可以吧鼻子露出水面。日复一日,犯人就站在水里不得动作,生怕滑下铜球活活淹死。伤口在水中溃烂,耳边有虫鼠游过,不远处浮着狱友的尸身……最后,一池水变稠变绿。

告诉我这些的人,他爷爷的爷爷有一条只能上仰的脖子。

“真是,连历史文物都用上了。”我从地上爬起来,背包还在。那些人很自信嘛,什么也没拿走。

“呜呜……”角落里传来一个童音,带着哭腔,“丽姬,好黑,好怕,手好痛……”

什,什么情况,震惊了喂!不带这样的,搞,搞什么啊!

“莫小言?”我使劲祈祷,希望又是我微不足道的幻听,都自身难保了,拿什么去救一个孩子咧。[喂,‘微不足道’是怎样啊!]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

“……大哥哥?”

“……呆着别动,我过去。”我头都大了。

“不,不要大哥哥!大哥哥说谎!丽姬是有的,呜呜……”

“你信她有不就行了,何必要求庸人也看得见。”我还是走过去,抓起她的手,“给我看看。”

“这里很黑,看不见的。”莫小言小声说。

“安心,看得见。”我从背包里拿出药箱,替这丫头处理伤口,被利器划伤的呢,“你怎么在这?”

“小兰姐姐说丽姬可能在这里,小言偷偷跟来。”

“跟谁?蓝兰?她可不会一人来,还有呢?”

“有很多人,大哥哥、大姐姐。”

“和我穿一样吗?”

“嗯。”

“后来呢,伤口怎么弄的?”

“不知道,小言醒来就有了……小言不是菇精,丽姬不会叫小言菇精,呜呜。”

“别哭了。丽姬没了不是更好吗?你可以说话,也不会被带去哪儿。“

“不要……除了小兰姐姐没人和小言说话……可以说话也没什么用……不如和丽姬一起去找清和哥哥……”

我以手扶额,这是什么古怪人物关系,好诡异……等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喂,莫小言!”莫小言迷茫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忽然紧张起来。喂喂,这里可是疑似壶蚓巢穴啊,不紧张才怪!

“动一下手指!”我搓搓她的小手,想让她暖些,千万别僵直啊。

“好困,动不了……”莫小言忽然迷迷糊糊,似乎很困。

“听话,不要睡。”我开始害怕起来,在《杂论》上有看过,壶蚓如果植入人体就会缓慢吸取魂力,一小时内,人体出现渴睡、僵直的症状,最后在睡梦中被吸光生魂,变成干尸。而植入的方法,一般有鼻植和皮植两种,前者由鼻腔入脑,后者由创口入体……创口?!我盯着莫小言的小手,莫名地有点害怕。

“有故事话小言就不睡……”

“我家的故事会毁人的。能换一种方法吗?比如谈谈人生啊,理想啊什么的。”

“好吧,可太无趣小言就先睡了……”莫小言说着,竟然很乖巧地倚着我,是没精力了吧。

“便宜你了,把元相老师讲给我的说给你好了。”我抬头看天窗,真是,那个家伙把水牢的出入口设计成天窗的,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啊!

“元相,是什么?”

“教士们的领袖。我的青经讲师是五世元相,嗯,那时四世元相——就是老师的师傅——还在位呢……别问了,听着。第一个是小谷粒与糊涂豪猪的故事。秋天的田间有一片稻田,小谷粒们在稻穗里熟睡。豪猪拱了过来,撞倒稻杆,踩碎稻穗,得意得哼哼起来。一颗小谷粒躺在泥里,用小小的声音对着巨大的豪猪喊,滚开,畜生,这是我家。豪猪龇牙,扬起蹄子要碾碎小谷粒。小谷粒大叫,碾吧,碾吧,我的父辈、祖辈、祖祖辈辈全埋在这里,所以这才是家!咔嚓,豪猪碾碎小谷粒,哼哼着走了。次年秋天,田间又是一片金色……”

“小谷粒没有事吗?太好了。”

“故事没完啦,最后是‘豪猪经过,又拱了过来,因为它总是忘记上一年做过什么了’。还有,碾碎了的话,大概很有事呦。”

“唔,好可怜,小谷粒碎了……”

“无所谓可怜啦,就像你每天吃饭都会吃掉许多小谷粒,世间的生杀本便如此,只要挂得恰到好处就好了,相比之下豪猪比较可怜吧,一生都糊糊涂涂地活着。”

“不要,才不喜欢豪猪,小言不吃饭了,以后只吃面包!”

“你还是吃饭吧,吃面包的话,还有个小麦子的故事呢……要听?好好,不要睡哦,听着。小麦子的邻居是个疯子,他总是说世界只有一个麻袋那么大,所有的麦子都不信。有一天小麦子扛着一麻袋米回家,不小心掉地洞里,掉啊掉啊,它惊异地睁大眼睛,看见自己正从一个巨大的麻袋掉到另一个,原来,它一直生活在人类的粮仓里。在新世界定居后,小麦子和邻居说,世界真的只有一个麻袋大呢。邻居边扛着一麻袋米出家门边说,疯子。”

“听不太懂……”莫小言皱眉。

“也就是说,你吃面包就更厉害了,一下吃掉几个世界呢。”我笑着解释。[嘁,经义都被歪曲成怎么样了……]

“不对,面包这么小,怎么可能!”

“……”我忽然又深深的无力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问问问,问那么多干嘛!刚刚还是将死的人怎么会问那么多!我只是近视,没有瞎喂!说,莫小言呢?”

它抬起头朝我笑,嘴诡异地咧到耳根,张开一口利齿,舌头伸出二尺长,似乎想舔我,“嘻嘻,奴家露馅了呢。好喜欢好喜欢故事啊,大哥哥再讲一个啊……哎呀,头掉了呢。”也许是我掐得太用力,那东西的头滚下脖子,露出灰白的颈椎骨。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抓着头发拎起头来,重新戴在脖子上,磨得颈椎骨咔吱咔吱响,“这样,就好了呢。”

我默默地在衣服上擦擦沾着黑血的手,一股寒意从咽喉跌下心头,浑身冷透,吓、吓死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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