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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膳室人很齐,莫小默回家,于是厨子桂只加了矮几给忽然留下来吃饭的容萱和白晓洁。容萱不习惯跪坐,又穿着裙子不好盘腿,只好把腿叠在一起放旁边,饭也吃得别扭。相比努力维持自身美好淑女外壳的容萱,白晓洁从头至尾的跪坐礼,端正得无法挑剔。而唐彬彬至始至终窝在末座,被厨子桂加了好几碗甜汤。

“所以,你们留下来吃饭就是为了个在聆堂哭的女人?”梁长丰伸手夹了尾小鱼干,慢慢嚼着,咽下,又说,“下次别这样了,费伙食费。”

“梁子你太严格了,哈哈哈。”武安国闻言干笑起来,容萱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把想扔出去的瓷碗通一声贯在矮几上。旁座的白晓洁只吃饭,垂着眼不说话,倒是末座的唐彬彬吓掉筷子。守着饭盆汤桶的厨子桂没出声,只是给他拿了双新的。

容萱冷哼一声,“你什么意思?你就嫌费钱是吧,帮个弱女子费你多少钱?那些钱是你的么?你操这么多心?我就看不惯了,你们这帮神官工资水平高别人多少,又不用交税,国家养你们这帮蛀虫神棍有什么用?”

梁长丰没理容萱,自己慢条斯理扒了几口饭,“聆官大人。”唐彬彬在末座条件反射一般迅速放下碗筷,绷紧身子,“是!”“室堂的‘三拒’是什么?”梁长丰拨几下青碟里的豆腐,抬手加了酱油,“您来这儿比仓曹早些,该是知道的。”

唐彬彬很小心地回道,“我只是,只是比萱姐知道多一点而已。非尊王者,拒。非我朝臣民者,拒。非良家子者,拒。就是就是,反朝廷的叛逆分子,外籍人士,品品行不良的不能进室堂的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心疼钱就直接说。”容萱没领情,差点就比反唇相讥更进一步,所幸她的淑女壳子最终是守住了,“人就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你们神官……”

“你也是神官一员,仓曹。”梁长丰放下碗筷,“在外面开小诊所我可以看做是副业,现在就安分点,别给大人添麻烦。”说完,将碗筷碟盘放到一起,起身离开,留容萱在矮几边上生闷气。

“那女的有问题?”我无聊地戳碎一颗葱花,问。白晓洁放下碗筷,矮几上荤碟子没动,只用了素,她拿着手巾擦嘴角,“大人,荤菜帮我吃了就告诉你。”

“不可以挑食。”我看了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眼。

“我最近在修习佛法,”白晓洁冲我眨眨眼,“菜不吃就浪费了,白白逝去的生命,白白承受的业力,怎么看都很可惜。”

“好吧。”我接手她的荤碟子,白晓洁松了口气,“太好了,一直在担心呢。大人,那女子身上很怪,元阴不足的样子,她来这里的缘法,结的不太好。”

“这有什么,”武安国伸手添了碗饭,嘴里塞得满满的,“那女的我远远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叫银梳,是花街靠近燕然坊那片的花娘子,几年前在教坊里的时候挺出名的,听说就是性子弱,喜欢伤春悲秋的,但招官儿喜欢,后来犯了什么错被赶出来就在花街里扎根了。按理说风尘女子算不上良家子,但上任寺相认为她们进禧堂也没什么。原来顶风把西门开在花街那边就是给她们留条路子,上任寺相走后就封了,梁子的担心有道理,风尘女子确实……不合规矩。”

“可就算,就算是不合规矩,我们神官不是救人的吗?”唐彬彬双手往矮几上一撑,热汤打翻,汤水横流,他也顾不上烫手急急叫道,“大人!”

“别去烦他,自己能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就放手去做,在这里让他为难干什么。”武安国看也没看一眼,继续往嘴里拨饭,又夹了几筷子肉菜,匆匆往嘴里塞,“怎么,那女人和你们说大不了的话了,这样激动。”

“没算么,就是哭,哭完说什么看见怪物吃人就走了。”我夹了块卤肉塞嘴里,腹诽道然后成功引起我们的内讧,到现在我连个具体情况都不知道,“也许是那女的看错了吧,真有什么吃人怪物,特调会处理,目击者也会控制起来,跑不到禧堂来的。”

武安国忽然放下筷子,平时吊儿郎当的脸上异常认真,“确实是这样,所以大人你可以通知燕然坊分警司那边的特调三组漏了一个案发地点,另外,把禧堂在外人员召回,联系我们这边的特调,燕然坊食人鬼可能流窜到你辖下西区,啊,最后一点我可以做,你现在去仔细看看燕然坊送来的那份文书,好歹是一堂之长别什么都不知道。”

午膳不欢而散。

当晚,雨夜,茶室。

矮几上摊着燕堂送来的文书,我一字字看过,整整三十一起无头尸案,看起来似乎那个食人鬼挺喜欢人脑袋的,文书上附的现场照片无一不是飞溅的鲜血,外露的颈骨,撕裂的筋肉。僻巷,垃圾桶旁,商业街,家中,办公室,各种不同现场中这有这个共同点,与其说是变态杀人狂,不是说看起来更像是野兽……在捕食。

“呼。”我吐出一口气,抬眼看茶室里的人。

我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我。我点了点人,知事,仓曹,聆官,客卿,阍吏在布置戒严没有实到,实到四人,同知沉睡,至于里丞堂令典籍火御四个,两个说他们在外面很安全,两个说他们宅在禧堂内部很安全,光明正大地翘掉禧堂第一次全体会议。

“我可以扣工资吗?”我问知事。

“可以。”梁长丰很平静,“我试过,老实说估计只对里丞有用,其他人作用不大,稍微一提,要闵斯微不是在街边酒肆过夜,扣五成就好。”

“咳咳,”我干咳几声,“我们开会,那个我们编制里没有能力者,目测这次的杀人鬼不是人,所以还是交给特调,未来几天尽量呆在禧堂不要出门,怎么说都是神域,安全一点。”

“大人!”唐彬彬捏紧手指,“怎么能这样!我们是神官,是国家神职啊。”

“国家就养你这种蛀虫?”容萱乜我一眼,“本以为你和那些神棍有些不一样,没想到,哼!处理不了的话,至少和大家说,通知大家小心点,或者避难啊。”

“没用。”白晓洁垂眼,漫不经心地摆弄她的泥金扇,“特调不会让动摇社会的消息外流,放到明面上最多就是变态杀人魔连环杀手一类,这样的程度就多就是宵禁或者全坊戒严,就算是让人知道有个吃人怪物在自己身边快点避难,恐惧引发的公众恐慌比怪物可怕一万倍。”

“那个,投一下票,冷却处理这件事的举手。”我率先举手,接着是梁长丰,白晓洁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手,三比二,我的提议获胜了。唐彬彬脸色刹那间苍白,失去所有血色一般,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般的神官在坚持什么,就连我这种半吊子都知道神宫不是什么宗教慈善机构,看样子他居然认为原本就是为王室服务的神官可以普济世人。

容萱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对我嗤笑道,“就没想过,你那个侄女出门上学的时候可能遇见一个变态杀人魔?就算这次躲过去了,下一次呢,难道就没有像上次那个恋童癖还是恋尸癖一样叫伦什么的变态存在么?我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也不信神官可以通神的,也和你一样不喜欢神官,但这个国家给了神官追查奇案的权力,与其把时光烂在室堂里,倒不如用着手里的权力保护一些人,难道你不疼你的侄女?你就不怕她长大之后,有人告诉她你的叔叔是个无能的寺相,骗老太太棺材本的神棍,白拿国家俸禄的脓包,这个雨夜躲在茶室里看无辜者死去的懦夫!懦夫!”

我挠挠头,“你是国医大校辩论队的?”

“被你看出来了,真不好意思,人家是三辩啦,”容萱莫名地脸颊微红,不过马上反应过来,随手抓了个蒲团砸我脸上,“混蛋!转移个毛线话题!!”回头见梁长丰一脸纠结,脸更红了,“咳咳,其实,其实,就是那个意思啦,你要做个懦夫,让你侄女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最好别,小孩子心里阴影很难治的。”

“知事为何举手?”我揉着脸转头问梁长丰。

“这种大动作,还是等到你在位百日之后再做吧,”梁长丰帮我把蒲团拿开,“你忘了万洪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我没忘,客卿,你呢?”我问白晓洁。白晓洁展开泥金扇掩住口鼻,“近日心神不宁,西方恐有灾祸。但是,大人,请恕我无状,一想到莫小言那个傻妞还跟不明真相的大众一样在外面瞎逛,我就想把你的决定扔地上踩一万脚。”

“还是小孩子啊,容易冲动。”我揉揉额角总结道,“我才不会告诉我恨不得每人发两把三棱刺大家上街直接捅死那只扑街一了百了,战争结束了,我就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容易么我,别个神官轻轻松松拿工资,我为什么要用生命在做神官啊,混蛋。”

茶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夜雨声,连最喜欢摆神棍脸的白晓洁也一脸呆样,别提其他人。抱歉啊,即使失忆了,我也不是你们眼中那种无害的普通家庭什么也不懂的大孩子,在战场上待过的人永远不会用平民的方式思考问题,因为在那里,杀戮和仁慈往往是等同的。

“呼,”我吐出一口浊气,打破沉默,“有什么要说的。”

“忽然间有点崇拜你。”容萱甩了一下头发,“虽然你绝对不是我的理想型。”

噗,白晓洁很没有神棍形象地笑出声,连看起来很乖的唐彬彬也别过脸偷笑,梁长丰很给面子地板着脸没笑,但眼底分明是一片笑意。

于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气势瞬间崩塌,当下干咳几声,“自我介绍一下吧,毕竟要一起对付那个食人鬼,早弄死早安生,从知事开始。”

“梁长丰,本堂上任知事之子,未婚,二十五岁。”梁长丰说完,看向唐彬彬。

唐彬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唐彬彬,神宫廪署至太学神学系交换生,现实习中,未未婚,二十岁,愿望,愿望是可以有一个温和的国家。”

白晓洁重新用扇子半挡住脸,瞄了唐彬彬一下,“白晓洁,家学,乩童,未及笄,十五岁。”

轮到容萱,那姑娘不轻不重瞪我我一眼,“容萱,国医毕业,国试失误被分派到禧堂,信仰科学,崇尚平等,若有冒犯之处大人多担待。”

最后,排到我。白晓洁简直把耳朵竖起来了,眼睛里发着精光,小母狼似的盯着我。我清清喉咙,换来一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

“好啦好啦,阎少卿,二十岁,幼时随老头子在胥川生活过,后来搬到北方,六岁加入王城禁军羽林卫童军行营,次年档案被抽调至四处待用,六年前随军参加过的北方战役,记三等功,升少尉衔,因精神性战争创伤回原籍休养,三年前参加北方镇压行动,因伤退伍而后继承生母官职成为一名神官,以上就是我的人生经历,现在的志愿是当一名靠谱点的程序员,过平静的生活。”

我一口气说完,等不来对面三个人的惊讶茶室的紫木拉门就被拉开,阿乐瞪着他那双睡意朦胧的死鱼眼短袖短裤出现,赤着一对白皙到极致的脚踩上茶室的竹席。

咕咚。我听到容萱诡异的咽口水声,这种声音一直延续到搭档磨磨蹭蹭坐到我旁边,“你就是太好说话。自我介绍么……”阿乐眯着眼想了一下,“于知乐,这家伙的哥们,在北方我是他家邻居,从半大玩到大,后来连工作都在一起。这家伙在军队里当翻译官兼编程的程序员,他聪明,我嘛是粗人,学习不好没出息,在炊事班洗盘子,他要是有空偶尔回来帮帮我,二十二岁,有女朋友了。”

容萱莫名很遗憾,我默默别过脸,阿乐有女朋友这件事,大概是今晚最大的谎言了,那家伙女人缘有多差,不,应该是人缘有多差是一般人类无法想象的,除了羽类,我至今没见过亲近他的生物,特别是雌性生物,捂脸笑。

“武安国的介绍我替他说了吧,”梁长丰道,“本堂上任阍吏之子,三年前继任阍吏,行事可靠,至今了无差错,未婚,二十五岁。”

啪,茶室紫木拉门被大力拉开,半身染血的武安国浑身湿透,雨水混着血水顺绿绸官衣往下淌,延伸了一路。他气喘吁吁,只看着梁长丰,“西门那边,有无头尸,已经通知里丞,食人鬼在附近。”

室工举着油纸伞引我到西门,至于为什么是西门里面而不是外面,这一点值得深究。不知何时已和众人走散,和跟着我的只有搭档。

说实话,我讨厌雨夜,羽类无法高飞,用普通墨水书写的术式也会被冲掉,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即使大喊,空旷的战壕上里也只会充斥满雨声,磅礴的雨声,我和阿乐这种时候往往没有食物,饿着肚子强打精神应对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荒人老人或者小孩,夺下他们手里的土制雷管,卸下他们四肢,扔在一旁不管,然后继续围着微弱的篝火打颤。这不是战争场景,只是一次守夜,不让人绝望,但却是阴冷的。

那时的北方,现在的西门。

灰衣者小心帮我举着油纸伞,漫天的雨落不到一滴在我身上,我还是觉得冷。禧堂外门没有锁结构,也不能另外加锁,眼前的拱门门扉直接钉死,雨势不小,渗人的红液汩汩从门那边流过来,染红一地卵石。门外,有提纸灯笼的室工,透着门缝出来的光里人影散乱。

“所以说我讨厌雨夜。”阿乐用肘子撞我一下,冲我笑道,“给我点东西呗。”

“这儿没有三棱刺。”

“不妨事,给西瓜刀就成。”斜斜挎着油纸伞的人没正形地打了个哈欠,“用粗布,用细布,盘子不是照样洗么,再磨蹭就天亮了。”

“老头子会骂死我。”

“嘴硬,东门离西门可不远,我不信你就不担心你的小心肝。”阿乐垂眼瞥着脚下一地红,笑意更甚,“此间神明若是有灵,让人死在一门之隔的地方,也太不地道了。说不定那人没了脑袋之前,拼命挠门寻求神明庇佑呢,这种绝望,小孩子就别让她有了。”

“你的封印谁给的。”转身扯着他的衣领往回走,没有助力,他任我扯着的。他就是这种人,知道什么时候让人求着帮他解开身上的,然后,高飞。而我这个倒霉的家伙要是有幸回老头子身边,一顿削是少不了了。到时候这家伙肯定又在老头子说什么,我背着封印还有天赋本能,他背着封印就只能驱使羽类,再说我活到现在背着封印习惯了,他可不行而且那时有时形势所逼云云,推得一干二净,“你哥于昭乐?”

“喂,当着人的面,你要自爆身份?”阿乐用伞柄指了指替我执伞的灰衣。

“你就装吧,是人是鬼你不清楚?”我推了那人一下,墨色符文顺着指尖缠上他的臂,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荆棘一般绽放,“你哥是当世符咒大家,他的手笔我跨体系用术式解个一成算给你面子,现在解三成莫小默要是出事你就等着友尽!”

“居然是标准型墨水,你就不能用影域书写,那个轻便好多的。”那家伙明显选择性没听到友尽二字,苦恼地看自己手臂抱怨,“我以后怎么洗澡。”

“知足吧你,真给你永久解开我的报告怎么写。”我被他闹得胃疼,一时间也不觉得怎么阴冷,竟也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你现在完全就像个垃圾损友,敢不敢恢复一点我们初见时稍微纯良点的样子。”阿乐撇撇嘴没说话,纵身跃上屋顶,轻盈地消失在雨夜中。

等到夜视极好的自己也看不见损友,我才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的鬼仆身上,线条柔和的脸青白,永远看不清的五官,远低于常人的冷温,怎么看都不是人,而且不是恶鬼就是厉鬼,煞气重得禧堂给的印记都掩不住,等等,该不会是!

“殿下。”那鬼哑声唤我一声。

“我受够了。”我蹬了那鬼一脚,很结实,已经修出实体,“我只是生在邪教中,小时候因为体质问题被叔叔寄给府君当寄子镇压凶性而已,你们鬼差用得着这样认真?知道什么是寄子?就是义子而已啊。阴司大帝的贵子,我还没那个福分。”

“您误会了,西门就要开了,小的见不得人,伞你先拿一下。”那鬼板着死人脸不由分说把油纸伞塞给我,“自从遇见夫人,小的不当鬼差已经很多年了,至于呼你为殿下,绝对不是我真实意愿,毕竟您除了气息和那边很像外,看不出什么要死的节奏,现在还是无能的活人。比起夫人,差了不知道几万倍。”

“你说什么?”

“要是夫人,被人挑衅到门口不打出去才怪,你再这么温吞的话,此间是没有神明,可我们也不是没脾气的。”灰衣鬼仆猛地凑近我,在我以为他会贴上我脸皮时,忽而化成青烟散去。我捏紧伞柄,好吧,做个寺相做得神憎鬼恶的,忒有成就了……才怪。

吱呀,钉死十几年的西门拔下最后一根铁钉,在夜雨中被人推开。满地鲜红之中,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黑漆漆的警员,淋成深灰色的室工,还有官衣被打湿的禧堂诸位。所有人似乎都对门打开后见到寺相这点感到意外。

“你去哪了?不是找了室工给你引路了?怎么还走丢?”梁长丰上来拉我,“别站那儿,血流进去呢。”“我刚刚被嘲笑现在莫名很不爽,”我甩开知事的手,“这个时候别和我讲道理,没什么用。现场在哪里?”

现场就在西门外,无头女伏尸门外,涂了红指甲的玉手离西门还有三尺,绝对挠不到门。血溅到到处都是,雨水冲刷下渐渐褪去。脑袋不见踪影,灰白颈骨外露,和燕堂文书中的照片一样,没有头颅。警司的人冒雨拉起雨棚,努力采集被夜雨冲的七零八落的证据——如果有的话。肩上多了朵银花的邹游和一个胖中年站在同把黑雨伞下,见着我的时候指着我对着胖中年说了什么,雨声有点大,我竟没听清。

梁长丰追了上来问我怎么会走散,我不想告诉他刚刚被本堂鬼仆嘲笑的事,只好岔开话题,“能确定是人是鬼?”

邹游一手挡雨,从胖中年的黑雨伞那跑到我的油纸伞下,“法医说初步判断头颅是一口咬下来,袭击人的属于一种大型‘野兽’街面上又拖行痕迹,是一路拖到这里来的,但是现场没有任何关于那头野兽的毛发,被害人没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忽然袭击,然后一口咬下头颅拖行至此才咬断,被害人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大人,您需要被害人的信息吗?”

“查案是你的事,给你备顾问才是我的事。”我转了转油纸伞,伞面甩出一阵水浪,溅在地上,“被害人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吧。”“咦,这个,法医还在测肝温,要等等。”邹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是问你。”

“什么?”

“大人在问我,”白晓洁站在唐彬彬的伞下朝邹游点头示意,小姑娘板着高深莫测那种神棍脸,声音有些迷蒙,“没有灵体。”

“这样啊。”我嘟哝一声,“那可很难是人了。”

“什么?”邹游不明就里。白着脸的唐彬彬很老实地解释道,“道家理论中人死,一魂归天消散,二魂下地埋沉,三魂滞留阳世,就是人们所说的鬼,神宫把生魂转为鬼魂的过程,称为‘归魂’,这个过程有长有短,有个人差异,但主要由归魂地点灵气丰裕度决定,此地虽然在禧堂之外,但灵气理论上不会弱到那里去,二十分钟没有灵体,就是,就是……”

“被吃了。”我很大方地帮他说出来。

邹游不知是冷还是其他,打了个冷颤,他搓搓手道,“那就不是人了,是妖物?动物成精?”白晓洁的声音依旧迷蒙,“没有妖气,这里很‘干净’,只有人息。”

“小孩子别乱说,哪有一口咬下人脑袋的人。”胖中年走近,替他撑伞的小警员顾着他臃肿的上司,半身湿透。胖中年站定,朝我伸出戴白手套的手,“鄙人燕然坊分警司特调三组组长吴仁贵。”

我瞄了那只肥手一眼,没理他。吴仁贵悻悻收手,冷笑一声快步走开。小警员追着上司离开,身上又湿了些。邹游有点担心,“大人,不要紧吗?”梁长丰淡淡道,“您都叫他大人,吴组长和您平级,他应该敬礼而不是握手。”

“不,我只是不喜欢。”我拍拍身上不小心溅到的雨点。话音未落,容萱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过来,连在后面给她撑伞的室工都差点追不上,“大人,我刚刚看了创口,从咬痕上看应该是熊。”“然后呢?”我问她。

容萱用你傻啊的眼神上下扫我一遍,“还用说,通知居民注意熊出没啊。”

我忽然间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现代化都市里哪儿有熊,动物园里的?”容萱点点头,终于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你不是很笨嘛。”白晓洁别过脸不去看犯傻的同僚,拉着从刚才开始脸色明显不好的唐彬彬从西门进禧堂,“大人,这里没有我的事了,申请喝姜汤驱寒。”

“准。”我朝她摆摆手,这个小姑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而唐彬彬,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不过他比较逊,一见到无头女尸就吐了,“仓曹你也去。”容萱没客气径直进了西门,高跟鞋淌过被雨水冲洗得差不多的血洼时也是面不改色,该说不愧是学医的妹子吗?

武安国过来的时候染血的官衣没有换,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他没撑伞,似乎有什么要和我说,我让邹游去梁长丰那边,换武安国到伞下。“大人,”他压低声音,“死的是个花娘子,我记得她和银梳是同个教坊里的,后来从良了。”

“你是花娘子大百科吗?”我无心吐槽,但槽点太重,没办法。武安国的脸可疑地染上一层淡红,“以前浑的时候,收那教坊块的保护费,别的地方就不熟了。”我按按太阳穴,忽然间不想置评,不过话还是要说,“让我们的人回去喝姜汤。”

“所有人?”

“对,别想去找那个什么变态杀人狂还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熊什么的,不现实。”我伞柄塞给武安国,“回去换套衣服,怎么弄的浑身是血?”

“室工跑来跟我说西门发现血迹,我就跑出来来,结果看到墙边倚着一个人,天黑,看不清楚,就拍了一下,结果,”武安国挤出一个苦笑,“就倒我身上。”

“拖行到这里还好好让人倚在墙上,熊可做不来。再说,这是挑衅吧。”我问他,“我们有用熊掌当食材么?没有吧,熊恨不到我们头上。”“呃,大人你真风趣。”武安国很勉强地夸道,拿了油纸伞招呼众人回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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