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远来药方

京都最近的风向很是奇怪，以皇城为中心，整个圈子跟洗墨池一样，一会乌漆麻黑，混乱不堪；一会活水到来，天朗气清。虽然大部分流言都集中在杨氏兄妹身上，但听在耳朵里总是会有人嫌弃小家子。

卿婧瑶就是如此，她听着十花带回来的消息嗑瓜子，因为怕上火所以剥的南瓜子，圆润的大肚子倒是讨喜，十花绘声绘色的样子又着实让她快乐。“目前这意思，是还有喊冤的了？”

十花是卿婧瑶身边的老人了，她一扫眉头就知道主子在想什么，笑盈盈的接口道：“本来是的，说什么贵妃和侍郎都为朝廷立了功劳，不能一棒子打死之类的。”

“不过当时就被说书先生给骂了一通，”十花听到卿婧瑶嗤笑，自己拿了软枕来小心给主子按摩，“您是不知道，那先生吹胡子瞪眼的，就差把不服气写在脸上了。先生说，那河道边的佘家村难道就不可怜么，明明就是可以躲的灾祸，因着河道总督派兵阻拦，七八十号人，甭管是不是妇女老幼，全怼在溃堤前头做了人肉沙袋，连抚恤金都被层层盘剥到只剩了十个铜板，放谁身上看得过去？”

“那佘家村的村长还跪了的，当着洪水大雨，一跪就是一夜，都没求脱离虎口，说的是好歹放了孩子，积阴德似的给留个后，结果被杀死当场，其余些反抗的都被迫沉了塘，冤屈都没处诉的，让人如何甘心。”帝姬府建立不过十来年，奴才们都是严格挑选后的清白人家，十花本身也是京郊的好人家，是被卿婧瑶的奶娘要过来的。

她未曾见过饿殍遍野，浮尸塞河，但她本性仍旧慈悲且怜悯。

“杨凡倒是好手段。”卿婧瑶当然也有触动，但她不在伤悲的序列里。因为她是可以说得上话的，在有话语权的情况下，她只需要抓到罪魁祸首，送他个应得结局，做了努力，哪怕微小也比空感慨强一万倍。

“可不是嘛。”十花也见过世面，到底知道自己人微言轻，“现在街坊四邻都传遍了，虽然也有说河道总督的，但到底杨大人也不干净，哪儿怨得旁人嚼舌。”她只是觉得愤慨，是普通平民对善恶大义的愤慨和取舍，是人的基本底线。

“得了，多大的人了气性还那么大。”卿婧瑶笑骂了一句，眉目沉稳，“此事皇上已经有了计较，想来不日就能出结果，你且看着吧，不会让你失望的。”同样，也不会让百姓们失望的。

楚昭南近日都在忙，他坐镇京中，又要查杨侍郎的事，又要给白星舟提供情报，着实是脚不沾地，见天儿的不在府中，但十夜在，所以卿婧瑶随时都能知得到想要的消息。

她知道的可比十花要多得多。因着北境一战，皇帝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再来一趟朝堂整肃，因着欧阳的配合，还有上一次整顿之后的积压余威，这次的行动来得颇为敏捷迅速，美名其曰是各官房长官良心难平，所以才牵扯出来。

旁的或许不知道，但卿睿凡放任事态肯定是有打算的。漠北开战，为着不留下穷兵黩武的骂名，粮草一事势必要好生筹措，而河道之事捅出的窟窿一方面解释了为什么粮草不足，同时也为后头的征粮提供理由。想还是卿睿凡想得到，虽然自己声誉暂时会受损，但至少能够干成两件大事，何乐而不为。

十花低眉顺眼的回应一声，悄悄地把瓜子撤下去，刚刚伺候卿婧瑶净了手，就听到管家报告说九王妃来了。这人是昨日里就递过的帖子，所以卿婧瑶并未惊讶，她让人把圆桌摆到花园中，借着日光整理下衣摆，扶着十花等人来。

云霜以前还在顾陵歌身边时，不说眼高于顶，但到底和她是不亲近的，而今来访，为的是什么她心头倒是有数，但她毕竟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听个曲儿也是可行的。况且，云霜从来不做莫名之事。

云霜倒也没让她失望，一来就提了一堆礼物，脸上喜庆得跟自己生崽子了一样。要说她也确实有高兴的资本，进了王府这么久，虽然说没有整出个一儿半女的，但到底是宠爱不衰，后宅和睦，到底可以算是有恃无恐的一类。

但两个人的互相吹捧到底没有持续多久，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宛如实质的鸡皮疙瘩，所以果断放弃，开始步入正题。云霜喝完茶，把带着花纹的一面转向自己，面上倒是温柔和婉，“公主最近可有听到贵妃娘娘的事情？”

虽说长嫂如母，但卿婧瑶不买这个账，她眼中的杨怜儿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白花，好感都没有更别说敬畏。但她又确实对宫里的故事了如指掌。从来皇家就没有秘密，再加上卿睿凡对她的溺爱和关照，她想不知道都难。

但她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被卿睿凡斥责，归根结底是她知道度在哪里。她纵然是不缺信息源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当个乐子听，鲜少有参与的时候。她了解卿睿凡，纵然是天恩庇佑，也是她能够享受。

“听倒是听到，但估摸着晚茶吃完就该忘了吧。”卿婧瑶染着红蔻丹的手拈起一块桃酥，捏了捏酥脆的边缘，然后用帕子包好送到嘴边。她轻描澹写的像是在讨论晚饭菜品，但云霜到底是福至心灵。

她唇角一勾，对自己接下来要提的打算胸有成竹，她略微点了点头，附和道，“公主说的是。”其实卿婧瑶的意见是什么她都不如何在意，但到底把事情过了她这条明路，之后也能算多个助力。

“前些日子臣妇进宫，倒是在御花园偶遇了书婕妤，婕妤婉丽庄重，倒是让人过目不忘。”云霜捏了一把手上的珊瑚钏子，脸色在明亮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娇俏可人，到底也是蜜罐里的仙子，卿婧瑶不由得想到。

“哦？那书婕妤本殿倒是头一回听说。”卿婧瑶脑子里思考片刻，但因着没见过所以只能想起她的身份，她摸了摸手边羊脂玉的禁步环，不动声色，“不过能这么快就揣摩到皇帝哥哥的心思，估计也是个妙人。”楚昭南之前就跟她提过杜如书的来历，只可惜她当时迷迷煳煳的只听了半截。

“谁说不是呢，京兆尹杜贺最心爱的女儿，到底是有些动人之处的。”云霜仍旧是笑盈盈的，她并没有从卿婧瑶身上看出任何情愫，而且也并非一定要得到她的同意，所以她这会稳坐钓鱼台，态度是恭敬的，心里也是确定的。

“倒是没看出九王妃对她评价颇高。”卿婧瑶看她一天，又慢悠悠的转过头去看太阳。午后的阳光令人身心愉快，恰到好处的温度暖得人只想睡觉。她微闭着眼，声音清明，“看来这书婕妤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啊。”

左右自己现在也重在养胎，没得精力管这些吊儿郎当的事情，皇帝哥哥又是个有主意的，她也就懒得管了。再者说了，楚昭南现在也是有实权的人，以后说不定会和大理寺丞一起掌管吏治，有的是事情忙，自己不掺和也行。

“有殿下和皇上看顾，想来该是有更多的好日子的。”云霜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方面说明了杜如书以后的平顺路途，一方面又不动声色的抬了卿婧瑶一手。饶是帝姬殿下，一时间也傲了几分。

最后云霜也没有多留，她达到了备桉的目的，卿婧瑶也并没有表现出完全的排斥，到底情形都在自己的掌控中，或者说，都在卿睿凡的掌控里。以前留守顾陵歌身边的时候，她只觉得卿睿凡就是个陷入情爱的愣头青，支支吾吾的跟个木头一样。

她都忘了，卿睿凡到底是上位者，到底他才是这山河湖海的主人。

卿婧瑶闭着眼睛休息，没有注意到快乐的日光已经被金色的云海吞掉，暗夜卷起还有寒意的春风打在树木上，万木疏狂，婆娑叶响，阴翳的酝酿着电闪雷鸣的火光，但她没有看到。

楚昭南晚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美人卧榻，心里安定感重了几分，他悄悄走近，把卿婧瑶抱在怀里，珍之重之的带回到室内。外头的风呼啸得宛如处刑，但到底没人在意。

他张罗了晚餐，唤醒卿婧瑶一同用饭。卿婧瑶迷迷煳煳的向他求证了杜如书的事情，倒是换得她眉头深锁。“如此说来，皇帝哥哥竟是想让她替代皇后的？”后宫不管如何风云变幻，她都从来没想过皇嫂要换人做，现在乍一听到消息，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梦醒。

“这个就得看皇上下一步怎么做了。”楚昭南最近焦头烂额的，倒是没时间去管杜如书的故事。但他也知晓，皇后病重的事，到底卿睿凡想要有个了结了。这一页，应该就快要翻篇了。

雍元殿。

卿睿凡批完所有奏折已然是深夜，他坐在龙桉旁边，看着那那张药方出神，方子倒是正经的温补方子，只是是男人用的；那行蝇头小楷他到底是查了出来，光线中是那个人嘱咐的“不可相见，不可相依”。

他如何不知晓，又如何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