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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孔雀皇巢

安言见常栋像是大悟的样子,也就顺着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坐实了自己想要高枝别栖的想法,而常栋并没有怀疑。“安兄弟为着这事肯费这么大劲,倒是心诚得紧啊。”

“这不是日子要过不下去了么,只有那水才往低处流不是?”安言推开窗户透气,外头黑压压如同泼墨一样的颜色令他心安,再转回来则收敛神色,又是轻狂不羁的样子,顺带还卖了个人情出来。

“那头现下可闹腾得很,群龙无首的,可不是正遂了公家的意?”石头是他丢的,浑水是他搅的,就连这火也是他带人燃起来的,事情到这一步,是如何不得善了的,他自己解不定,那就多拖点人下水便是了。

“安兄弟这些日子若是无事,不如与我同行?这路上没了安兄弟,可无趣得紧啊。”常栋不动声色的看一眼窗外,悄悄地背手打出个手势,一面平和的看着安言,只是表情完全不是温柔的样子。

安言倒也没有拒绝,岔开话题跟他说了些北境的闲事,这一晚好歹是就这么过去了。

常栋出门的时候提着那个木匣,转手便让人给皇帝去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因着出来的时候带的人不多,所以他连查探都只派了一个人去,左不过半日距离,实在有事也接应得过来。

他对安言的说法是存疑的,毕竟这人出来的时机太巧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般瞌睡递枕头的便利事。但停留两日之后,他对安言又是佩服的,因为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半份虚假都没有。

漠北到底是才被汉秦打过,劳民伤财的可费了不少功夫,现下满打满算也就才一年的时间,加上老三为了蒙古的事情一直都在妥协和对内剥削,臣民到底是有怨念的,因着蒙古的合作才压下去的怨声载道终究是被老三的无故失踪引爆,现在整个统治层都是惶惶。

百姓们因着自由浪荡的游牧生活,本身凝聚力就不够,但到底是在意统一的,可这两日就是最基本的一层管理机构都不管事了,他们索性也就随着自己心力做事,越发显得分裂。

要论攻打,这确实是个好时机,留守北境的也是信得过的一名骁勇大将,国内调度一番应该能够成事,但他不知道皇帝怎么想,所以只能把打探到的消息实实在在的写了三大张纸传书给皇帝。

卿睿凡接到信的第一时间是觉得巧合,不管是安言献宝还是北境大乱,这时机都让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毕竟是送到嘴边的肉,他和楚昭南以及欧阳商议之后还是打算发兵攻打。

这是这次的人选,争执了一上午,到底还是没有让楚昭南去。一方面是帝姬不许,一方面是卿睿凡想要借着这次的事情把千机阁彻底捅出来。楚昭南自然是配合的,还以千机阁的名义送了两张行军图给这次的将领——勇武将军次子白星舟。

送行那日,百姓们只觉得突然,卿睿凡却是送到了城门口,他看着一身铁甲的将士们,再看看白马红衣的白星舟,到底是没忍住激动,他把一个盒子递给他,拍了拍这年轻后生的肩膀,语气闲适而不失庄重:“男儿矢志,万事小心。”

白星舟也是一脸的冷肃,闪闪发光的铠甲给他添了蓬勃英气,他朝着皇帝深深一礼,眉目清澈正直,“请皇上静候佳音。”他一家人都是武将,也从来不苛待任何一个孩子。只是他以前身份暧昧,所以常流连烟柳,但到底是少年勇武,如何都是气势如虹的。

卿睿凡目送他们出发,听着装甲泠泠的声音,脸上却是柔软下来。当年他也是如此与顾陵歌并肩,他也曾是无数闺秀的红衣白马梦中人,只可惜一件事,他从来不是她眼里的青丝华发枕边人。

他转身上马回宫,一路上都是神色晦暗,百姓们的欢呼他充耳不闻。

西南小镇,顾家。

顾陵歌自那日跌倒在暖阁之后,旁的变化没有,精神倒是越发好了。湖月偶有一次来替她诊脉,留了小半日之后就解了她的禁足,还让她没事多出门逛逛。顾陵歌倒也乐得自在,她笑着坐在廊檐下看书,间或带着路南穆贰去扫荡春樱斋。

这日里,王鹤给她拿了一个细筒子来,说是京城的二小姐送的。顾陵歌估算了下日子,倒是毫无芥蒂的接过来,发现里头塞了不少纸张。头一张是萃琦写来的,说是顾凉月收到传书,情绪起伏太大搞得人不大好受。

顾陵歌读着读着发现空中飘来一片花瓣,抬头发现七里香已经开始败落,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离开花蕊,藤蔓上光秃秃的竟然有种秃瓢的别样感受。她把花瓣拂去,看完剩下的纸,大致理清楚了事态发展。

顾凉月还是对花圃的事情起了疑虑,但她把箭头都指到了杨怜儿身上,这些日子撺掇十夜给杨侍郎找了不少麻烦。说到杨侍郎,顾凉月又写了两句河道贪污的事情,说这事本来就是浑水一片,表面上看着是提了杨侍郎一把,但实际里,皇帝应该是起了旁的心思的。不过这心思顾凉月没有细说,只是让她平日多注意。

顾陵歌对此倒是不怀疑。杨氏兄妹近些日子做事是越发乖张了,被收拾是迟早的事,端看皇帝找的由头是什么了。现下说的河道桉子,顾陵歌嗤笑一声,左不过就是还没下定决心呗,反正空耗的也不是自己,她就只当听个笑话。

至于杨怜儿,她和她从来就没有利益纠葛,也说不上有什么感受。

她仰着脖颈,细长的轮廓暴露在天光里,日光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算是抚摸也算是敲打,她一时有点醉意,朦胧间听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霎时睁开眼眸,把搭在腿上的毯子抖开,往上一扬,人倒是快速往旁边滚了一圈。

她磕到冷硬的地板上,闷哼一声,丝毫不敢大意的匍匐到圆桌和轮椅的夹角后头,闭上嘴巴大气都没出。那人偷袭没到手,倒也没有恋战。顾陵歌在心里数了一盏茶的时间,确认周围什么威胁都没有了,她才缓了精神放松四肢,就那么坐着调息。

刚刚滚的时候太急,腿上的伤口又给碾到了,多少是不舒服的,她缓慢的弯腰去摸腿边,慢慢的揉着被压得过于紧的筋脉。今儿这日子也是巧,路南和穆贰带着星河出去玩了,倾霜和湖月又在潜心制药,她自己则刚刚指了人去给她拿笔墨来,这花园里头竟是一个别人都没有。

“瞧瞧,这如何让人怜惜得起来嘿。”顾陵歌咬着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复又坐回轮椅里,她看着散落满地的信纸,啧了一声,好歹是自嘲了一句。这杨怜儿美则美矣,就是刺儿太多,别说爱了,能让她摆正心态都是修了福报了。

但是

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刚刚那一摔把她脑花都给摔散了似的。她晃晃脑袋把晕眩感撇开一些,然后展开毯子,仔细端详着那枚小巧的袖箭。也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好还是这刺客委实太笨,这箭头上倒是没毒,上头花纹繁复的画了个纹样,像是她之前见过的那枚皇帝私章。

精巧倒是说不出来的精巧,换个旁人或许也就真的信了这是从皇帝身边来的东西,但顾陵歌心头明镜一样,那个怂包的人,这会还在巷子口当保镖呢,任劳任怨的跟牛一样。要说这箭上起最大作用的应该是那几个倒刺,锋利得很。

顾陵歌没有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拿了一张纸从上头划过,倒是顷刻就见了口子。饶是她也不得不佩服这小东西的精巧,反正她是没见过的。这会拿笔墨的人也过来了,她闲着无事,拿了狼毫在箭筒上划拉,倒是让她划拉出一个暗格来。

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是以把那暗格换了方向对着石桌,又把头上的珠花取了一只下来,拿着细长的金属端去戳开,有孔雀尾羽色的液体喷溅出来,像是烟雾一样的四处飞散。

顾陵歌早前就让侍女离得远远的,烟雾喷洒的时候她又及时闭了气,所以并未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那东西霸道得很,石桌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里头的花岗岩层次分明。

顾陵歌觉得手上有烧灼感,她忍耐着把箭筒放在一旁,扬声让侍女去打一盆清水过来。那侍女看到这边跟炼丹一样突然爆出青色的雾,一时间也慌了阵脚,这会听到顾陵歌说话,赶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准备了。

但是顾陵歌还没有等来侍女,先看到了路南和穆贰,他们手上提着好几个油纸包,有说有笑的朝着这边来,却在刚下台阶的时候被顾陵歌喝止:“先别过来!”他们来这许久,基本上没有听到过顾陵歌这般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就被唬在原地。

还是穆贰反应快,他把纸包交给路南,询问之后去找了倾霜和湖月过来。伊墨也匆匆的赶来,手上还残留着一堆灰。三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伊墨蒙了面纱走上来,检查之后从荷包里抓了药粉出来洒在桌上,又拿了手帕把箭筒包住丢进荷包里,才让人走近。

“受伤了?”伊墨蹲下来,小心翼翼的用侍女端来的水给顾陵歌擦去那些孔雀绿的痕迹,洒了特制的药粉之后,连绷带都没上,说是先晾一会。她只是被腐蚀了些皮,因为练出来的老茧,甚至没有怎么伤到血肉。

顾陵歌没有打算跟他们说遇袭的事,但架不住穆贰火眼金睛,几个来回之后到底还是说了实情。只是略去了指使人,只说是旧日仇家。话说完了,一堆人脸色都极为难看,个个都跟打翻了猪油罐的傻狗一样。

“我不也无事么,还不到要给我送葬的时候,先收起这晦气脸。”顾陵歌委实不是个安慰人的好手,说话硬邦邦的,反而让情况越来越僵直。但她到底念着旁的事,说了几句就让人先去准备晚饭,让她自己静静。

但是伊墨没有走,他借着只他一人了解此毒的理由留得光明正大。“知道是痛还要撑着,怎的越发是个憨憨了?”他自认是知道顾陵歌的,刚刚她一直在捶腿,偶尔也皱眉,想来是不好受的。

“憨点也挺好的,脑子灵光了会难受。”顾陵歌的眼神空洞,一眼望去竟是没有焦点,伊墨甚至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惊吓过度还是回光返照。他觉得心慌,头一次生了想法,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留不住她的了。

顾陵歌微笑着,她让伊墨把散落的纸张捡起来,然后借了火折子,片刻之后黑色的灰烬就在空中跳舞,她看着那些灰黑的印迹,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她声音轻巧得像是阳光中逸散开的微粒,“洛姐姐给你讲过桂花酿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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