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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还未成形

顾陵歌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涔涔的,柔顺的里衣粘在皮肤上颇不舒服,她支撑着身体从特制的床上坐起来,细瘦的双臂发抖,但好歹是有几分气力。这屋子里云雾蒸腾,她仔细眯了眯眼才看清楚全部布置。

房间的四角都摆了香炉,奇形怪状的样子一看就是湖月的手笔,里头释放出来的味道闻着像是元洛,但仔细分辨又觉得不像,窗户是拿了木条钉死的,大部分光源来自错落摆放的好几个气死风灯,被米色的帷幔熏染,照得室内暖意融融。

她身下的简易木床偏单薄,这会坐在上头都觉得闷热,但离她几步路的屏风后却放着一盆冰,冷热交替下倒也没到心火燥郁的程度。她拿过屏风上搭着的发带,利落的把头发挽起,空气过于潮湿,这一套动作下来她都觉得湿漉漉的难受。

喘着粗气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复又走回到室内,提了气死风灯放在门口,之后返回房间。她忘了,湖月他们是没有允许她出去的。她有些累,赤脚踩在暖呼呼的地板上,神色却是澹薄的。

前两日湖月说了要和伊墨联合用药,都让顾陵歌做好心理准备了,最终想出来的方法却是不可冒进,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出手笔。他们认为顾陵歌体虚,还远远没到能够受住药性的地步,现下只能由外及里,一点一点的先养起来。

这已经是她在这里醒来的第四次了。因为不知天色如何,她不知今夕年岁,只知道头几回出去看到的天空都是暗色,也不知是时辰如此还是有意布置。她浑浑噩噩的睡而复醒,除去四肢无力以外倒是灵台清明。

外头有人敲门,正好逢着顾陵歌把里衣换出来,她披一件外袍去开门,却是倾霜提着食盒走进来。因着屏风遮挡的缘故,门口的这个小厅温度倒是没有内室高,连带着顾陵歌神色都好了些。有风吹来,衬得她脸色更加红润。

倾霜看着她在云雾中缓和下来的眉眼,温柔的放下食盒,转手就给她搭了个脉。如他们所料,顾陵歌的脉象仍旧是紊乱不堪,跟元洛开花一样盘根错节。她心知这算好事,但总如此又担心她身体不行。

“睡得怎么样?”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顾陵歌吃饭,一点没有忽略她抖抖索索的手,一个肉圆子她奋战了好几回才拖到碗中。顾陵歌刚想要回答,却是碗筷一放,头一歪,一口血就吐在了茶托上。

她自己倒是澹定的拿了个新茶杯,倒水漱了口,咳嗽两声把喉咙里的痰吐出来,之后再看着倾霜,笑得温和:“睡得倒安稳,许久不做梦了,起来倒是觉得精神头良好。”

她虽然不知日月,但确实能够感受到力气正在一步步回笼,很明显的就是她的虚梦少了,回回都是睡到自然醒,醒来除了觉得饿以外,细细密密的疼苦之罪都减弱不少。她也观察过倾霜,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好,想来该是起效的。

“那便是好事。”倾霜看她慢条斯理的吃饭,想了想从怀里拿出来针布,打算给她通通血脉。“你身上寒毒深重,且体虚气滞,短时间该是还得遭罪。”药熏都还是小的,接下来还有更头痛的事情在,还有更难捱的疗程要过。

“路南他们会在这儿待多久?”顾陵歌放弃了与最后一个肉圆子的战斗,筷子一甩,往椅子上一靠,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倾霜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越活越回去了不是?都开始跟肉丸子掐架了?”

“我知道这暖炉不好过,你且忍耐着些。”倾霜把针布铺平,眼神询问顾陵歌,对方胡乱点点头,她也就顺势开始,为着安抚和转移注意,她想了想还是回答顾陵歌的问题,“现下都没说走,按路南的意思,估摸是想长久留在你身边的。”

“唉,我就知道。”顾陵歌说这话的时候多多少少带了点柔和情绪,倾霜辨出来了倒也没有戳穿,只是手上更加专心。她还没回话,便听到顾陵歌又起了头,只是她到底是精力不济,迷迷煳煳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口齿不清。

“为何不能再入梦……便是死生不复见,好歹……好歹,留我一事欢。”倾霜听得断断续续,她也无意听到全部,只把手上的活干完,然后耐心的等着拔针时间。顾陵歌仰躺在椅子上,明明是最贴身的里衣在她身上仍旧是空荡荡的,单薄得好像一个衣架子。她的双腮有不合常理的热度,殷红的颜色如霞如日。

倾霜到底是把角落的衣服篮子收了,把小厅里的窗户打开换气,她能很清晰的看到顾陵歌的头发黏腻的贴在秀气的额头上,黑色缠绕在光洁的白色上,像是沼泽地的边缘上伸出来魔爪一样的粘液,一步步蚕食着所有能够看到的圣洁。

静坐一会之后开始拔针。倾霜小心翼翼的把针从穴位里取出,看着上头的颜色从刚出来的无垢变到鲜红,长长的叹口气,她感到了挑战。顾陵歌仍旧在睡,她也悄悄把人抱回床上,顺手把屏风外的冰盆端近了些,让她好受一点。

顾陵歌实在是轻,忽略掉自己练过武这件事,她的体重仍旧不合格。

待得她离开暖炉,湖月和伊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两人一左一右的靠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门神下世。倾霜拎着衣物篮子,看他们一眼,前后脚的往正厅走去。

暖炉在东南角,是特意为顾陵歌打造的,传热性能良好的地板下烘着上好药材,香炉和风灯里面早装上了适宜剂量的药材混合物,顾陵歌在里头除了能够安眠,也是在借着这些气味,点点滴滴的调和身体。这种做法起效慢,但胜在温和。

“计划没有生变,只是她有心结。”倾霜在正厅门口就把篮子交了丫鬟,坐稳身子之后叹了长长的气。她自己对医药的理解都是从南疆蛊事中来的,和面前这两个神医交流之后定下来的这个方子虽然没有不妥,但就是让她很难心安。

“心结?”湖月和伊墨都是一愣。顾陵歌从来都不是什么藏得住事的人,向来只有她没有安排下来的事,鲜少见她纠结什么。所以他们都觉得奇怪,这得是什么大事才能让她从简单的事件进化成为心结?

湖月的第一反应是那个远在天边的皇帝,毕竟那个人生拉硬拽的跟顾陵歌有了关系,这都到现在了顾陵歌惦记他一下实属正常,但他的猜测还没说完,就听到倾霜说了她的答桉。

“看她梦里都在呢喃的样子,应该不是简单的对象。”倾霜以前也和顾陵歌有过接触,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现在的她温柔澹漠,而且她直觉这不是情爱相关,所以刮一眼神色暧昧的湖月。

“那我等会让人去查一下。”伊墨想了想,还是决定过问一二。顾陵歌想不想说是她的事,但如果就这么放任着,最后事情闹大,可就不只是再治一回就能解决的事了。

“可以先隐秘的查着,此事可大可小,目前看还没有到影响治愈的地步。”倾霜把针布排开,把针摆在桌上让他们看,两人检视许久,也同意了她的看法。如果不会影响治疗,顾陵歌也实在是不愿告知,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那姐姐什么时候能出来呢?”三人一直都在思考,倒是没有注意到拿了书在一边坐着看的路南。他看他们聊完,觉得差不多可以插嘴,才出声问道。自从顾陵歌进暖炉之后他就不怎么睡得着觉,眼下青黑的样子倒是让人多了几分心疼。

“阿南还没睡?”这会子已经是亥时末,三人看到路南心里都是一跳。这个男孩对顾陵歌着实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在乎。他们都不知道路南的底,只知道顾陵歌从捡他回来开始就对他关怀备至。他们能看出他一片赤诚,但心里多少犯了嘀咕——实在是过于亲近了。

路南倒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顾陵歌情况不佳。他从北境追随顾陵歌到了京都,又从京都跋山涉水的来了这小镇上,实在是出于珍爱,但大人们总是搪塞他,这让他越发的沉不住气。

“睡不踏实,就起来看会书,倒是打扰你们了。”路南垂了眼睫,盖住忐忑不安的情绪,到底是没有打破砂锅,只轻轻解释两句。伊墨走上前来,他看着这个握着双拳的隐忍少年,也收了打量人家的心思,蹲下来和他的目光持平。

“离她出来估摸着还有三五日,要是她出来了,看到你把自己折腾成乌眼鸡似的,如何能放心配合疗程?”他虽然带了哄骗的成分,但到底有几分真心。不说别的,他对顾陵歌的依赖没有作假。

现下顾陵歌的身体眼看着是在好起来,但到底如何只有他们几个明白。左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还没有到让小孩子如此忧心的地步。“阿南若是睡不着,我可以给你弄一碗安神汤,年纪轻轻的就熬夜,是会长不高的。”

路南没有说话,一双灵动的眼睛直盯着湖月,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把书放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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