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E

第1章：室女之章

第2话：镰刀与麦穗

第0节：终结，存在与虚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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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奥尔夫和格罗斯再无公事外任何交流。

关于地球上现已是2040年这个情况，思虑再三后，除自己的妻子，奥尔夫最终没有告诉其他人。少了如鲠在喉的心事烦扰，手下组员及其家属们在室女座70b的生活，则一如预期的那般美好与平静。

湖边观景位置最佳的一栋楼房，被留作异星科研项目组办公室。虽然成员们彼此分工任务不同，也没有谁强制要求必须按照规定时间上下班，不过大家还是愿意保持规律的作息，并把大部分时间精力投入到自己专业中。

之所以如此默契，主要是因仅仅过了几天，周边便再无些许新奇可供探索，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让身处其间的人只能把原本枯燥乏味的工作当成一种难得的消遣方式，至少不会感觉自己在虚度光阴。

工作之余，戈特继续教布拉纳小提琴，嘉西娅也随科莱因米蕾娅学会游泳和潜水。半年后，多普勒于本地土壤试验田种植的马铃薯成熟，可却由于金属元素含量严重超标且表皮结构硬得令人发指以至根本无法食用被大家拿来当棒球打，连击棍都打折了好几根……

【以 利 亚】遥控操作机器人以一拳三百公斤的力道狠砸地上土豆，可看着不起眼的小东西依旧安然无恙，最后经戈特检测得出结论：就算忽略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想将其吃进肚子里也是不可能的，这莫氏硬度超过第六级别石英的玩意儿，估计得丢到炼钢用的电弧炉才能“弄熟”。

而在科莱因米蕾娅以地球土壤为蓝本的另一片试验田中，同样事先加入经过培育的对农业生产有益的土壤细菌，结果却完全不一样，所收获的作物大多达到食用标准，只可惜田地面积有限，产量不大。

看来，要想在金发少女星上实现自给自足，首先得花时间对星球土壤进行大规模类地化改造……

另一方面，戈特在室女座70b的原生环境中发现大量嗜铁体元素，说明该星球也曾不止一次遭受外来星体碰撞，将其吞噬并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巨大行星。然而，据项目组研究推算，金发少女星体积及质量已接近临界点，若再增加万分之五左右，就有可能脱离围绕室女座70恒星旋转的偏心轨道，成为宇宙中一颗流浪行星。

若当真如此，缺少了室女座70的直接能量供给，在下一次被恒星捕获之前，如果以拥有浓密大气层中氢气及足够内部热量为前提的“放射性热力散失”效应没有发挥作用，那么，行星上温度将不断下降，直至无限接近于绝对零度……

就这点来说，即便金发少女星可以被改造得全面适合人类移民，实际上也是有风险且不稳定的，或许只是一次未拦截成功的小行星撞击，又或者人类自己制造的什么大动静，就有可能招来末日。

在事关人类种族延续及开拓未来生存疆域的问题上，人们普遍认可美国人施伟德说的那句话——解决困难越多的人，越善于解决困难。这也是E联德旅选择送异星科研项目组而不是普通人先行登上室女座70b的初衷：希望他们在实践中积累宝贵经验，将为期三年的移民适应性测试与异星科考相结合，为日后人类扩展宇宙版图打下坚实基础。

这个过程中，同样属于施伟德的另外一个说法，则完全不能被接受——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奥尔夫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E联德旅始终无法在金发少女星上开启节省星际旅程的“麦穗”星门，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在创造一个初生星门的同时，也会制造出与其周边数百个天文单位[1]范围之内所有天体质量成正比的即时引力，虽不会持续太久，但体积与质量如此庞大的室女座70b，对此恐怕没有多余的承受能力，结果极有可能使自身运行轨道发生改变，最终得不偿失……

不过，人类天生自带双刃剑般的冒险精神。如果有一天，E联德旅下决心开发金发少女星，漫长星航肯定是首要排除的阻碍，到了那个时候，遥远的室女座70b，其命运可就仅仅只是一个输了也不会影响人类大局的赌注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类不会刻意给自己制造困难，相反，针对面前所存在的困难，赌博——往往是一种比较轻松的解决方式。

这半年来，塞巴斯蒂安履行着自己承诺，每隔一月便来看望嘉西娅一次。作为首个登上金发少女星的非人类动物，此时的莱卡将满一岁，看起来早已像只成年公鸡了……布拉纳没有自己的宠物长得快，但也即将迎来自己在金发少女星上第一个生日，当然，是按照从地球出发到现在的日期来计算的。

戈特送弟子的生日礼物是自己创作的小提琴曲曲谱，名字便叫《Blonde girl》；【以 利 亚】用手头上的零件做了一艘机动船，让两个小女孩未来可以在湖边遥控玩耍；身无长物且一技之长又显得颇为尴尬的多普勒则就地取材，将那些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石英土豆统统绘制出五官，变成奇怪的笑脸娃娃一股脑全部送给布拉纳，几百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马铃薯，摆在家里密密麻麻，看得奥尔夫和科莱因米蕾娅当场犯起了密集恐惧症……

加上爸爸妈妈和其他人送的，布拉纳兴奋地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份之多！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日时收到这么丰富的礼物，其中自己最喜欢的，要属姐姐嘉西娅从湖里捞起的两颗金色石子，晶莹剔透，粘在蝴蝶结红带上于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宝石一样！

塞巴斯蒂安为此专门调整了本月前往金发少女星的日期，特意选在布拉纳生日当天，带来“普朗克号”全体机组成员祝福及上下六层的大号黑森林蛋糕，给这场特别的晚宴锦上添花。

晚餐过后，嘉西娅拉着爷爷和大家一起跳舞，在戈特手中白色小提琴的伴奏下，老船长首先邀请的，自然是今天最耀眼的主角——布拉纳小公主，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跳，但只要跟着步伐是那个意思就可以了。

有老船长和小女孩的倾情领舞，众人很快放下手中酒或饮料加入“战团”。科莱因米蕾娅想上次同丈夫跳舞，还是在二人初识的时候，一晃这么多年，现在女儿都满六岁了，真是时光飞逝，唯彼此的心与爱不变。

眼看多普勒父母还有约瑟菲和她丈夫尽情沉醉在音乐与身姿的交融中，【以 利 亚】借着酒精壮胆，鼓起勇气来到迪特琳德面前，躬身邀请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共舞，如此值得争取的时刻，哪怕是被迪特玛再赶一次也认了！不过，迪特琳德非常爽快地递上了自己的手，而她父亲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无任何不悦。

一曲终后，大家纷纷更换舞伴，可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始终没有人过来打扰迪特琳德，让意犹未尽的【以 利 亚】得以和女神再跳一曲，并打从心底里感谢这群关键时候颇讲义气的家伙。

今天送塞巴斯蒂安来的是格罗斯，没有诺亚相伴，与周围同事关系不甚融洽的玛莎形单影只，奥尔夫询得妻子同意后主动上前邀请玛莎，让其一时喜出望外，注意力都放在面前人身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背后布拉纳趁人不注意朝自己精心挑选的红裙抹了大块奶油……

在这个特别的夜里，于奥尔夫所住楼宅庭院中，迪特琳德终于接受了【以 利 亚】的表白，而楼宅的主人，也在舞会上与自己助手冰释前嫌。

一切美好，并未因所处空间的改变而遗失，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情都在暗里悄然变化，尤其对无从得知地球近况与当今世界格局的人来说……

嘉西娅本想留爷爷在金发少女星上住一晚，可塞巴斯蒂安收到休伊特报告，远方“右执法”科研基地发来加密讯息，可能需要动用舰长权限，为防有什么急事，老船长只好连夜赶回星舰。

回到“普朗克号”，塞巴斯蒂安发现连自己也无法破解其中内容，而身旁格罗斯却一眼认出，该加密模式属圣GSG内部专用，看来这条讯息是上级指定发给自己的，不能为他人所知晓……

将讯息传送至移动设备后，格罗斯不顾众人略带异样的眼光，一个人回到房间里解读。第二天早餐时，面对其他人的问询，只说E联德旅让相关人员提前终止金发少女星的移民适应性测试，“普朗克号”须在收到命令后的一个月内接回科研项目组成员，并做好返程轨道调整。

对此，以老船长为首的机组成员深表不解：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除1号星舟不幸失事之外，其他一切尚算顺利，为什么要突然终止计划？关于这点，格罗斯不知具体原因，也只能靠猜：“或许在我们离开的几年中，基地内部负责异星项目的人事有变吧……”

塞巴斯蒂安闻言放下手中刀叉，抬头直视起坐在对面的老朋友：“既然该指令事关本次星航所有人员，怎么不直接告知我这个舰长，而是由你们圣GSG来负责传达？”格罗斯有意避开老船长质问的眼神，话中也未就其问题直接作答：“身为军人，我只服从命令，至于上面为何如此安排，不是作为属下应该去操心的。”

对方用军人的天职作为搪塞，自己便无话可说了。

不管怎样，提早结束手头上的工作返回地球，对于机组成员和异星科研项目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塞巴斯蒂安不再深究个中缘故，既已收到命令，“普朗克号”星舰只能在规定时间之内为返航做好一切准备：“过两天，你们去接项目组成员回来吧……”

当晚，格罗斯一个人在房间内饮酒，不久诺亚敲门走了进来。

“你从来不会在第二天有任务的时候喝酒。”

“你也从来不会在我喝酒的时候来打扰我。”

呵，自己和格罗斯算是老搭档了，知道他这句话本身并没有恶意。诺亚不请自便，取下倒扣架上的酒杯，径直坐于队长面前，格罗斯也不多言，只为其手中酒器添入聊以解愁的琥珀色液体。

“说说吧，E联德旅的真实命令是什么？”诺亚并不急于品尝杯中格罗斯珍藏许久的好酒，只对圣GSG未来的行动感兴趣，“反正你迟早都得让我们去执行。”

道理是这样没错，不过当真正要把话说出口时，格罗斯还是显得万般为难，几番欲言又止。诺亚见状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品着酒，直至彼此又添了几次，面前威士忌只剩空瓶。

“E联德旅……要求我们带‘普朗克号’和机组成员返回，但奥尔夫博士及异星科研项目组则必须留在金发少女星上继续移民测试工作，直至星舰下次来接他们回去。”

乍听到这个消息，已提前有所预感的诺亚并没有将惊讶和意外表现在脸上，反而于沉默中缓缓放下杯子，思量半天后不谈为何如此，只问最后结果：“那么，你是怎么决定的？”

格罗斯发出一声自嘲的笑，作为一名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管这个命令……是对是错，抑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其实诺亚心里知道，凭格罗斯对圣GSG出了名的尽忠职守，断然不会违背E联德旅指令，只是这次付出代价太大，甚至会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科研项目组的食物储备还剩一年半，就算把“普朗克号”舰上富裕补给全部留下，最多也就够撑七八年，他们未必有命活到星舰下次回来……那最少十二个月的星际航行，对于金发少女星上的人来说，等待至少超过十年。

看起来，E联德旅这次并非只是单纯改变原计划那么简单，更像为达某种目而有意找借口抛弃。

格罗斯操起空瓶狠狠砸向酒柜，飞溅的玻璃残片与流淌的各色酒水混杂好比其此刻心情，破碎，且渐渐变得灰暗。

“话说回来，塞巴斯蒂安让我们去接科研项目组，你为何毫不犹豫就答应他呢？”诺亚起身将满地狼藉稍事整理，待格罗斯情绪平静下来后，其也恢复了当初做此决定时的理智：“嘉西娅属于机组成员家属，不在相关命令之列。如果没有她，以塞巴斯蒂安和奥尔夫博士一家的交情，不可能同意丢下科研项目组回地球，圣GSG士兵虽懂星舰操作，但有些必要权限唯独舰长才有资格调取。至于其他项目组成员，到时候再向他解释吧……”

“也就是，我们只接老船长的孙女？”

其实，格罗斯仍未最后下定决心，除了对奥尔夫博士即将面对的遭遇感到不忍，还有一件事也不得不考虑在内：“你……放得下玛莎吗？要不，我们把她和奥尔夫一家三口一并接走？”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该死的，也没有谁必须要活下去。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还不如直接违抗命令，至少在回程的八个月中，你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诺亚一席话，让格罗斯哑口，但随后他又话锋一转：“放心吧，我是你的副手，也是一名绝对服从上级的军人，只要你下了命令，我和圣GSG的士兵都会去执行。玛莎心里始终爱着另一个人，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另外，下次还是由我带人前往金发少女星比较妥当，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需留人在‘普朗克号’掌控全局，相信你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面对奥尔夫博士一家吧？”

诺亚临走时的建议，无形减轻了格罗斯心中所承受的压力。

到了所谓前往室女座70b接回科研项目组的这一天，格罗斯的决定已经不需要明说了，圣GSG士兵在机组成员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星舰所储物资除回程所需部分其他尽皆搬上星舟，算是他们对项目组成员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此刻格罗斯仍然坚信，E联德旅终会再度派遣“普朗克号”前来金发少女星，而奥尔夫博士和他的家人，也会凭借其在异星生存领域的出色智慧及手下组员的共同努力，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出发前，格罗斯特意叮嘱诺亚，将一封自己手写的信留在奥尔夫博士日后可以发现的地方，除了表达歉意，也让他们可以尽早得知实情，从而合理分配手上资源，能省则省……直到自己再随星舰来接众人时，当面谢罪。

这一天，对于格罗斯来说，无疑是此生最为煎熬的二十四小时，可对于另外一个人，却已为此等待了很久，很久……

那么，就让彼此怀着不同心情，去执行自己所接受的命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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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文单位：即“Astronomical Unit”，天文常数之一，是天文学中计量天体之间距离的一种单位。其数值取地球与太阳之间的平均距离，约等于1.496亿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