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

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

门被推开，双手戴着镣铐的于镜成被带了进来。

刚过去了两天，于镜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厚厚镜片下，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

“爸。”

坐在桌子后面的于丽莎，看到老父亲这样，喉头有些哽咽地站了起来。

“丽莎！”于镜成像是恶狗扑食一样，扑到了桌子上，铁铐子磨破了他的手腕，鲜血直流，他都丝毫不在意，只是一双老眼放着异于常人的精光，死死地盯着于丽莎：“快救我出去！他们把我和疯子关在一起，那些人咬我的肉，还让我喝他们的……”

说到这，于镜成整个人激动得都哆嗦起来，粗喘着的气，都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骚味。

他不是第一次进这里，但这一次，这两天，他完全像是在地狱里度过。

“爸，你先别激动，先坐下慢慢说，我得先了解情况才能想办法，不是吗？”

于丽莎安慰着于镜成。

“两天了！两天的时间还不够你了解什么？”于镜成恼火道。

“爸，资料上的事情我当然了解，但我们打官司，很多时候都胜在细节，你总要给我帮你澄清的机会，这得你好好配合我，明白吗？”

“可是……”于镜成有些戒备地环顾四周。

于丽莎按着于镜成的手，示意他放心，小声道：“这里的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我们说的什么，他们都不会泄露出去，更不会作为证据。”

于镜成这才松了口气，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罪名，他就不可遏制地想要杀人：“都怪苏络那个贱人，我敢肯定是她陷害的我！”

想想他于镜成这一生，一直都顺风顺水，不管是做生意还算升职，从来都没有不如意过。

唯一一次栽倒，就是在苏络的手上。

那贱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宋甄的事情抖露出来，直接让他错过了这次的校长职位的评选。

好不容易摆平了宋甄，他无罪释放，结果现在又被人揭秘，说他名下的食堂餐厅，全部用伪劣有毒的食品，导致学生得慢性的肠胃病，甚至有些成为绝症。

那些该死的学生，自己身体差，怪他的食堂有毒。

那些冻肉都是高温处理过的，就算有少许的霉斑，怎么可能还有毒？还有那些没洗的蔬菜，就算有虫有泥又怎么了？那些肮脏的农民不是这样吃的？人家怎么没被毒死？

就偏偏那些学生娇气，吃了食堂的饭菜，就不停地生病？

他才不信，肯定是有人陷害他，故意整出这些事情。

“爸，你怎么肯定是苏络做的手脚？”于丽莎问。

“除了她身后的厉赫城，谁还有本事能查到食堂的事？食堂是什么地方？那是最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地方，我身为副校长，怎么能够利用职位便利，去笼络那么多食堂的承包权？所以在承包那些食堂的时候，我都是交给谭连去办的，表面的法人是他，很少人知道背后真正的老板是我。谭连是什么人？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就算他被抓，也不可能背叛我的，能查到这件事的人，只能是厉赫城那样的人。”

于丽莎沉默，如果不是东窗事发，可能她也不知道，锦城大半学校的食堂，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几乎是她们于家人在幕后做老板。

说到这里，于镜成一下又抓住了于丽莎的手，激动得颤声道：“丽莎，就算我名下的食堂有问题，那也只是赔偿钱的经济案件，不会坐牢的，你快救我出去，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经济案件？”于丽莎很想笑，“爸，到现在你还以为，让你进来的只是简单的食品问题？”

“不是吗？”

于丽莎抽出手，在一旁的文件包里，抽出一叠资料，摆在于镜成面前：“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于镜成问。

于丽莎抬抬下颌，示意他自己看。

眼见女儿神色凝重的样子，于镜成心中打鼓，不过还是犹豫着打开了文件，光是看起诉书的标题，就差点没把他吓得肝胆俱碎：关于六岁幼童夏真真被害案件……

夏真真，七年前他还是一所小学校长，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不……不可能……不……不是的……”wavv

于镜成脚底窜起一股凉气，那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往事，像是梦魇一般，将他紧紧锁住。

于丽莎见到于镜成这个反应，心中已经确定了不少，从未有过的失望，溢满眼底：“爸，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那是个小孩，一个刚六岁的小女孩！！”

“现在已经在西山挖到了女孩的遗骸，这次要救你出去，恐怕有些难。”

“不！不是的丽莎，你听我解释！我根本没想过要害她，我那天喝醉了酒，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那小女孩怎么也哄不好，她太不乖了，非得吵吵，说要告诉她妈妈……我不能出事，我还有你们，还有于家的老老小小……”

“所以你就杀了她。”于丽莎感觉心口堵着一口气，一口足以让她无力去辩护的气。

她现在也有一个女儿，刚好呀呀学语可以走路的时候，她没办法想象，如果她的女儿去学校，遇到父亲这样的校长，她该怎么办？

“我没杀她，我就是怕她吵来人，就用枕头捂住她的嘴，我没想到她一会儿就没气了，丽莎，你真的要相信我，我没想过要害她。”

于镜成当然没错过于丽莎眼中的失望，但没关系，她是他女儿，她应该能理解他的：“你说过的，只要我把细节告诉你，你就有办法让我出去的，是不是？”

“爸……”于丽莎无奈地抹了抹脸，她是无所不能的金牌律师，她替很多死刑犯改过罪刑，让他们死罪变有期徒刑，有期徒刑变缓刑，每次打完一场官司，她都无比地荣光。

因为她的能力得到了展现，看到一笔笔的钱汇入卡里，她就感觉全身都充满力量。

但是现在，她真的没办法忽视那颗被叫做“良心”的情感，去帮这个连她都不想认的，禽兽。

“抱歉，这次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于丽莎说着，快速地收拾资料，叠好，放回文件包里。

来之前她还抱着些许期望，觉得这个父亲不会是那种人，他好色是一回事，但毕竟做人得有底线。

只是没想到，他会亲口承认那件事。

夏真真的事，就是击垮于镜成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块巨石，这块巨石砸下去的，不是小波浪，而是足以让他死的惊天骇浪。

他现在就是即将沉水的人，丽莎是他求生的浮木，只有抓住她，他才有活命的希望。

看到丽莎要离开，于镜成一下就慌了，扑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什么叫无能为力！你必须救我！我是你的父亲！”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连女童都能下手的人，那是人吗？那是畜生。

“你不认我？”于镜成阴鸷。

于丽莎：“你现在的状况，只会给于家的人抹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恨不得自己不姓于。”

“呵呵”于镜成冷哼：“你以为你不姓于，就能脱离和我的关系？告诉你于丽莎，你这辈子都别想脱离我，因为你的身上留着老子的血。”

“嫌弃我？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告诉你，如果你敢放弃我的官司，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姓沈的，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你什么意思？”于丽莎警惕。

于镜成：“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别以为你做得隐蔽就没人知道，告诉你，老子早就知道了。”

于丽莎呼吸一窒，脸色以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惨白。

沉默片刻后，她沉痛地闭上眼睛。

“那个孩子……”

于镜成刚提示一句，于丽莎就像是踩着尾巴的猫，尖叫着吼道：“别说了！我帮你就是了！”

“再说说整个案子的细节，我想办法……”

她的心，已经慌乱成一团麻。

……

看完于镜成，于丽莎连事务所都没回，直接回了家。

一开门，一个“小萝卜头”就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妈咪~”

看到孩子的瞬间，于丽莎身上所有的疲惫，就像是卸掉了几百斤的重担，瞬间轻松很多。

把包递给孩子身后的保姆阿兰，抱起“小萝卜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易宝贝，今天乖不乖？”

“乖，蛋羹……吃完完。”小易宝贝今年一岁多，眼睛圆圆的，双眼皮大眼睛，很像那个人。

于丽莎盯着孩子的眼睛，愣怔了一会儿，这才在孩子提醒的“妈咪”声中，回过神，回想一下小孩刚才的话，她笑夸：“这样乖啊，那妈咪今天奖励你两个小故事。”

抱着孩子回了屋，跟保姆阿兰交接了下今天小孩的情况，于丽莎就回了书房。

白天宝贝玩了一身汗，于丽莎带她去浴室，快乐地洗了个澡，小宝贝洗完澡就很快睡着了。

顺躺在床边的于丽莎，看着孩子甜甜的睡颜，眉心蹙了蹙，终于还是放下故事书，拿起手机，走到了阳台。

犹豫再三后，她翻出了通讯簿里，很久没有联系的那个熟悉号码，踌躇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男人漠然的问声：“谁？”

于丽莎呼吸一窒，四周是凄清的黑夜，越发能听到她的心，噗通噗通，像是打鼓一般跳得厉害。

压下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悸动，于丽莎尽量镇定地，开了口：“易，是我。”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静到于丽莎觉得那头的人，好像挂断了电话。

等她把手机拿下来，慌乱的眼神，看到屏幕上的通话还在继续的时候，那头的沈易，终于开了口：“你想谈于镜成的事。”

他用的是肯定句，丝毫没有疑问。

于丽莎深吸一口气，回了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