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勇和静怡散会后直接去往运旺家，半路儿追上了秀媛，静怡上前挽住了秀媛的胳膊，“大姑，今儿个让您受委屈了。”来到钱家庄以后，静怡对人的称呼一直随着雅欣。

“闺女，这不算啥，我都习惯了。”秀媛满不在乎地说。

“他们凭啥这么对待您呢？”静怡不解地问。

“凭啥？我哪儿知道啊！解放都快二十年了，一有个风吹草动的我们就着镖，陪绑□□那是常有的事儿，谁知道是个什么由头儿！”秀媛无可奈何地说。

“运旺和思琪知道您的事情吗？对他俩有影响吗？”小勇问了一句。

“哪儿会不知道啊！所以呢，他俩从来都不参加村里的这会那会，省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影响还能没有吗？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连搞对象都没人跟！”说到了痛处，秀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哪儿能呢，运旺哥多好啊，咋会没人跟？那是她们没眼力！”静怡替运旺鸣不平。

“闺女，光人好有啥用，成分不好，谁敢往火坑里跳啊！有些事情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你们慢慢儿地就知道了。”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大门口。

雅欣听到大门口儿的响动，从屋里冲出来，一下子扑到秀媛的怀里，呜呜呜地哭出声儿。“傻丫头，哭啥呀，大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外头冷，快进屋吧。”秀媛摩挲着雅欣的头发说。

进到屋里，运旺接过秀媛脱下的大袄，思琪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妈。“呃呵，今儿个又凑齐了，喘口气儿，我去给你们做饭。”秀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笑呵呵地说。

“大姑，今儿个您歇着，我们来做饭，你们说，行不？”静怡提议，余下的四个人一致响应。

运旺和思琪帮静怡做饭去了，雅欣也想去，静怡说你陪着大姑说会儿话，用不了那么多人。小勇说先回趟家，一会儿再过来。

“大姑，他们太不讲理、太欺负人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您咋这能忍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雅欣一直以为大姑的日子过得挺好、挺滋润。

“现在你知道大姑为啥不去看你爷爷奶奶了吧！你没看见的事儿还有呢，见天大早起门口这条街的卫生归我打扫，无冬历夏，还不许别人替。诶，对啦，今儿个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你爷爷奶奶知道，就是跟你爸妈和你大爷他们也甭说，说了多一个惦记，谁也帮不上忙。”秀媛早就想把这件事跟雅欣交待一下，始终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表哥表姐找不到对象，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呢？”上次看见大姑心事重重的样子，雅欣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不是吗！你看在城里，二十大几结婚的多的是，农村不行，男的二十岁之前不订婚就悬了，女的还要早。像你表姐这个岁数，少说也俩孩子了。这俩大活人见天在你眼前晃悠，我这当妈的能好受吗？你大姑父又那么早躲心静儿去了，活该我遭这份儿罪。”既然雅欣已经点透了，秀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哽咽落泪。

“大姑，您说的是真的咋着？就因为成分高，小子说不上媳妇儿、闺女找不到婆家？”雅欣听说这个事儿有点儿新新。

“傻丫头，大姑还骗你不成！有当妈的拿儿女婚事开玩笑的吗？实话实说啊，最难的还是小子，成分高，要是家庭条件再不好，那是难上加难；闺女稍微好一点儿，嫁到别人家去，成分高，就不能既挑人又挑家了，只能顾了一头儿。”秀媛十分认真地说。

“大姑，像咱们家是条件好的还是不好的？”雅欣好奇地问。

“当然是不好的！你看啊，一没劳力，我在生产队干活儿，连妇女全分都拿不到，运旺和思琪俩人加一块儿，也拿不到一个整劳力分，挣不到工分，生产队分这分那都没你的份儿，更甭说年底分红了，弄不好还要倒找钱。二没房子，祖孙三代挤在三间房里，媳妇儿进门之后得跟奶奶婆、婆婆和小姑子住对面屋，多不方便呢。还有就是运旺一看就是个书呆子，干庄稼活儿哈成没有，你能指望他挑家过日子，难呐！”秀媛说到这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几年有上门儿提亲的吗？”雅欣问。

“咋没有呢，给运旺提过几个，有的相完家就打退堂鼓了，有的听说成分高就没往下说，有的还挺喜欢运旺的，一听成分再一相家没下文了。真正见面儿的也就一两个，弄得运旺挺长火的，后来一卜楞脑袋干脆不见了。”秀媛无奈地说。

“给思琪提过亲吗？”雅欣喜欢刨根问底儿。

“有提的也叫我给当了，这事儿得先济着她哥，思琪不发愁，咋着也剩不了家儿。运旺不一样，他是老钱家的独苗儿，必须要娶妻生子、顶门立户的！”秀媛直言不讳地说。

“大姑您这是重男轻女，就跟思琪不是您亲生的似的。”雅欣替表姐抱屈。

“话不是这么说，闺女儿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得让他俩都好才好呢！你知道吗，思琪可是大姑手里最后的一张王牌，万一运旺实在搞不上对象，我还指着思琪给她哥换亲呢！”秀媛小声地说，怕让外屋的人听见。

“大姑，您说啥呢，我咋听不明白呀，啥叫换亲？”雅欣不解地问。

“换亲就是两家商量好，你家娶我家闺女，我家娶你家闺女，实际上是使闺女给儿子换媳妇儿，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分有辙谁也不会这么干!”秀媛用俩手比划着说。

“那不是包办婚姻吗？旧社会才这么干呢！俩人没感情咋能在一起生活？”雅欣十分惊讶，没想到解放都快二十年了，就在她的身边，还有这么丑恶的社会现象存在。

“傻丫头，我还不知道这是包办婚姻？这个事情你大姑最有发言权了！我不到二十进钱家的门儿，不到三十守寡，这又快二十年了。苦不苦，我心里最清楚！我打心眼儿里最不愿意他们跟我走同一条道儿，最不想让他们遭我遭过的罪！可是不行啊？你表哥过了年就二十四了，农村那些小丫头子十六七、十七八就都有主儿了，你现在就是想找也没地儿找去呀！如果再一郎当过了三十，还就想都甭想了！所以我琢磨着，无论如何在运旺二十五之前，甭管想啥法子，都得给他把媳妇儿娶喽，了了我这桩最大的心事，也给你死去的大姑父一个交待，要不然哪天到了那边儿，我都没法儿跟你大姑父见面儿啊！”

秀媛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听得雅欣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原本她以为大姑就那么随口一说，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背后竟有这么缜密的筹划和精心的打算，而且很快就要变成严酷的现实，令她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对于从小生长在县城的雅欣来说，历次运动并没让她受到多少磕碰，当看到大姑家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表姐，前途和命运竟然与她有着天壤之别时，不免心生一丝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凄凉。望着大姑布满皱纹、干瘦憔悴的面庞，想起她站在□□台上的孤立与无助，雅欣更加钦佩她身处逆境不屈不挠与命运抗争的胆识和勇气，对眼前这位无所畏惧充满大爱的伟大母亲肃然起敬！此时此刻，任何埋怨、指责、愤懑都是徒劳的，这是对母亲职责使命的狂妄与无知；任何欣赏、夸赞、奉承也是无用的，这些丝毫不能减轻母亲的愧疚与无奈；任何冷漠、无视、鄙夷更是自私的，这是对伟大母爱的恣意亵渎和无情嘲弄！此时此刻，雅欣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描述她对大姑的崇拜与敬仰；无法表达她对表哥表姐的同情与悲悯；无法理解现实生活的荒诞与严酷！此时此刻，雅欣唯有紧紧地与姑妈抱在一起，任由无言的泪水流下脸颊……

“开饭啦，”思琪提着饭桌进来了，“哟，你们娘儿俩唱得这是哪出啊？雅欣，你这刚来几天呐，就想妈了？你可看清楚，这是我妈，你们这么亲密，我可要吃醋啦！”

“我知道是你妈，还给你还不成！表姐，你可别忘了，姑妈姓高，我也姓高。”雅欣松开抱着姑妈的手，秀媛跟她耳语了几句，雅欣点点头。

饭菜端上了桌，白菜烩冻豆腐，主食有发的大馒头和贴饽饽，小勇带来了一碗干鱼儿咸菜，大伙儿吃得高高兴兴，早把开会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