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一百零三 讵料此夕成追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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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还在继续。大年三十这天上午快十点了,王娟还在卧室坐床呕气,女儿心怡则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地晃着,央求着她赶紧动身。其时家里所有的手机坐机挨着号一个劲儿地响起,都是从老家打来的。爹娘那边急三火四地催他们赶紧回,大过年的,不赶紧的回老家团聚,这是闹得哪一出?连电视机上的主持人都在做着节目哄全国人民开心,你们就不能省省心,收收心,让爹娘过个舒坦年么?你这个小同志,咋就没这么点觉悟呢?

她不为所动,腆着脸不松口:“你带着闺女去吧,我不去,我一个人在家里过。”

张国明压着火,不和她绊嘴。在这个美好的时刻,不能给家人添堵,也不能给全国人民添堵。可是,这也不是法子啊,这婆娘犯起倔来,竟是八头牛拉不回!

正在无计可施,哥哥的电话打到手上:“你是几号楼来着?”

“什么?”

“我应该是到了你的楼下……娘听说你们两个吵架,让我来接你们。”

张国明跳起来:“你等着,我这就下去。”

很快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张国庆跟着弟弟进门来,看到弟媳衣服随便,面带哀怨,没半点喜色,见着他倒像是见着个讨债的。勉强打个招呼叫了声大哥,又抱起胳膊歪着脸,满脸不愿意。

“你们这是为的啥?”

王娟气鼓鼓地道:“既然他不愿意去我娘家,那我也不愿意去他那边,让他带着怡怡去过年吧,我就不去了,我自己一个人过。”

见哥哥仍不得要领,弟弟讪讪笑笑:“跟我治气呢。就为年前腊月二十六,上礼拜天,我没跟着她回去进贡,就生气了,直到现在。”

“你为什么不跟弟妹去?”

“那天……我排班。”

“你能把谎撒得再圆成点吗?我听着恶心!”

哥哥听明白了,摇摇头,又看看表,走到弟媳面前劝道:“得啦,都别咬牙较劲了,走吧。大过年的。小王,你嫂子可是在等你呢,说要跟你聊聊天,说说话。”

“哥,我真的不想回去。”

“别犟了,要不让你嫂子打个电话过来请请你?你知不知道,我回到老家刚把你嫂子她们放下,就给娘撵着来接你们了。走吧走吧,国明这儿我说说他,让他给你赔个不是。你就是再不愿意,也等过了这个节再说。怡怡,赶紧的拉着你妈上车。”

大伯哥一脸诚意,又提及嫂子这一节。王娟只得抹开脸,胡乱收拾一下东西,披上嫂子送给她的那件狐毛大衣,再将一家三口过年购置的衣服拿出来捎上。国明还要拿点年货,哥哥止住了他:“什么都不用,家里都不缺。”

车载音响里轮番响着《常回家看看》、《春节序曲》、《回家》还有《去岁圣诞》等音乐,都是张国庆特意挑过的,不为别的,就为图个新年应景,也图个心情舒畅。车载音响效果不错,欢快的音乐一曲接一曲地响着,连同外面的光景,里里外外软化着弟弟一家三口的心情。果然,美妙的音乐响过后,弟媳的脸色都有了变化。是啊,这毕竟是过春节,是年三十,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也应该是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装,也该表现得快乐无比啊。

弟弟问道:“哥,你们要在家里住几天?”

“老规矩,初三走。”

“你丈人他们不是去澳洲了吗?这么早回去干嘛?”

“到你嫂子她小姨那儿,那边也有一大堆亲戚,年前就约好了。”

“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受欢迎。”

“跟你说实话吧,主要还是为你嫂子,她在这儿顶多住三天。你也知道,她这个毛病多,得人伺候着,别把咱娘累着……得,来电话了。”

果然车屏上显示出电话,然后娘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听起来急切焦虑:“叫着他们没有?”

“都在我车上,正往回赶呢,二十分钟后回家。”

“那就好。赶紧的——不着急,慢慢的赶回来。”

“哦,好的,我知道。”

张国庆看了弟弟一眼,提了提车速。弟弟心下明白,顺着话继续道:“咱娘跟没跟你说,这两个月她老是头晕,心口窝痛?”

“这不是娘的老毛病么?怎么,她没吃药?”

“不是这回事。刚入冬的那阵子不是流感吗?爹说咱娘像是添了症候,说还咯出血的。”

“哦!这可是没听说过。每次打电话过来,娘都说她挺好。”哥哥看了弟弟一眼:“要不年后得个空去医院做做检查吧。你也知道,我现在没空,你多费点功夫吧,我出钱。”

快走到家,走到老家的集镇上却走不动了。今天是节前最后的一个集市,到处一片繁乱。只是这集市散得快,只有一个晌午,俗称“兔子集”,人们都在急匆匆地采购节前货物,连马路上都挤满了人,也不分什么车道人行道了。张国庆的车子裹在里面,形同龟跑。只不过他倒不着急,颇有兴致。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叫卖声,人们不计成本不要命地花钱采购等等等构成了这个节前疯狂而又动人的大场面,到处是欢快欢乐的海洋。这情形他已经许多年没经历过了,他觉得这才叫年味儿,他甚至觉得要抛下车子去挤一挤走一走,再次感受一下这大城市里没有的味道。

前面的路又堵了,走不动。一个买烟花的正在收摊儿。张国庆忽然动了个心思,下了车。“我去买点烟花。”

他搬了五六箱烟花放到后备箱,看来竟是品种繁多,数量颇巨。“花了一千块。”

“干嘛买这么多?”

“放着玩呗。来它个惊天动地,翻天覆地。还有两挂小烟火,好给孩子们玩。”

回到老家已近十一点,下了车进了屋,家里一团喧闹,爹娘也少不得褪去心下不快,换上个脸上笑容满面。来不及细说,爹分咐两个儿子:“你娘把浆糊早弄好了,贴对子吧。”

娘道:“国庆,你先去你大爹家送点东西吧。快去快回,回来就贴对子,请宗谱。我和小赵小王拾掇菜,一会儿还要包饺子。”

“行。”国庆道:“萱萱,你带着妹妹玩去,可不许争吵了。”

“可以,爸,你把笔记本给我玩玩。”

“干什么?你不是有平板吗?”

“我们可以每人一个,妹妹要是玩平板,我就玩笔记本,还可以上网,嘻嘻。”

“行,今天不管你,你怎么玩都行。”

于是各自忙开了。三个女人乒乒乓乓,刀铲齐响,荤腥列张,做羹熬汤,锅沸兮香起,笼开兮味扬,盘飨蒸尝,尚欠生姜。浓浓的年味儿就在这种忙乱额外快乐有趣,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忙里偷闲,吃东西,喝茶,聊天,唠嗑,不觉从中午一直到傍晚,鞭炮声开始浓烈,除夕夜开始了。

跟着《春晚》的点儿开始除夕宴。一家子举杯,吃着喝着看春晚。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诺大的炕头现在已经挤不下八个人,绕着桌子依次,爹靠着娘,娘边上两个孩子,孩子边上是赵英,赵英边上靠着是王娟,然后……挤得荒了。两个儿子都坐到炕沿,长子勉强靠着爹,仄歪着身子尚可,小儿子则靠着他媳妇,只挂着半个屁股在炕沿上,难受之极,吃菜只能吃半个席。炕的中央下面那个位子没法子坐人,是个炉子,烧得正旺,大水壶正冒着热气儿,没法子坐人,连靠近都不行。您可以想像一下,成语说的那个济济一堂,这才是呢。

电视上正在直播《春晚》,热闹欢快的场面吸引了一家子人,倒也不觉得有多难受。看了一阵子,吃了一阵子,家里的两个孙女先行吃饱了,又嫌爸爸爷爷挡着她们的视线,赵英也觉得盘腿久坐实在是比她练瑜珈还难,很难持久,更难保持优雅,于是便调坐。她和王娟坐到炕下面的沙发上,两个孩子则和爷爷爸爸调个位子,和奶奶靠到炕另一侧上,这样一来,张家老太爷坐到了里面,爷仨挨着,喝个酒吃个菜就方便多了,一家人算是各得其便。

张国庆的兴致很高,先开一瓶茅台给老爹满上,这是他特意买的,就是为的今晚和爹和弟弟好好的喝上一杯。以往过年的时候他也跟爹喝过这酒,都是从岳父老子那儿拿的,是岳父收到的众多礼品中的一种。自打老爷子退了位做起葡萄酒,岳母又讲究养生保养,这类名酒便归了张国庆,再经他的手送回老家来。同是一种酒,现在的感觉不一样,这是他挣了钱,赚了钱以后,跟父母兄弟喝的庆功酒,畅心酒,喝起来更是畅美香甜,入肚不醉,他要用这种方式,借着节日的氛围欢庆,解纾这一年以来的劳累,发泄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欢愉。

爷仨很快的一瓶见底,有了酒意。因为媳妇和孩子的缘故,也因为国明娘的缘故,爷仨都压着烟瘾,不抽烟,只剥着瓜子就着茶水来打发这种感觉,看着电视节目欢笑着,品评着,在慢条斯理中啜饮着,不知不觉间,两瓶红酒又喝得差不多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赵英按照以往向在向澳洲的父母打电话拜年,通常父母也是通过卫星节目在看春晚的,姐姐那边也应该是陪着看的。不过,今晚上有点不同。赵英的电话打出两次,澳洲那边没有应答,不知何故,亦或是卫星线路不好,线路太忙所致?这时窗外的鞭炮声逐渐浓密,繁响成片,连绵不断,再加上婆婆催着下饺子,公爹准备祭拜天地祖先以接年,赵英只得暂且丢下,过阵子再说。

过了十二点,一家人相互拜过年,爷爷奶奶给每个小孙女六百块的压岁钱。王娟先是和嫂子商定,两家孩子都大了,两免,互不相送红包。却不料大哥拿出个红包给侄女,笑吟吟地道:“拿着吧,这也是你嫂子的心意,压岁压岁,保佑孩子们平安百岁。”

心怡把钱交给妈妈,王娟只一捏,便知道里面钱不少,推辞着不要,大哥摆摆手:“别推辞了,也不多,就一千。今年我挣了钱,又买了房子,高兴。明后年我把房子弄好了,把爹和娘还有你们都接过去,到大城市过年。”

这颇出乎王娟意料,她高兴,感动。又忙回礼,也拿点压岁钱给萱萱。可她实在没做准备,身上也没那么多现金。国明身上倒是有,他给了爹娘两千块钱算是过年钱,身上还剩下千把块,却都是旧钱,不是新钱。夫妻两人凑来凑去,一把皱巴巴黯淡淡的大钞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意不足,加上爹娘嫂子一齐劝阻,只得作罢。

王娟又喜又愧,又有些气馁。好事之中夹着烦恼,总觉得亏欠着人家。金钱的魔力真是大,只一千块便打败了她和她的那个他。是啊,刚才什么情况?两口子满包满口袋的凑整找零,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羞惭气短啊。

十二点后的春晚节目成了添头,一家子人败了兴致,也有了些困像,特别是家里的老娘,看媳妇收拾完残羹剩肴,洗净了杯盘碗碟,一个大大的呵欠,一声长长的喘息,数番捶腰打背,竟是不胜其乏,似要堆软作一团,口中念念:“真累人啊,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大儿子道:“早就跟你商量着到城里订个桌,咱们省时省力,车也方便。”

“累是累了点儿,还是这样像个年样。一年到头不就盼个这个?闹腾点儿,热闹点儿,我和你爹忙点儿也没什么。”

老爹道:“你娘就是坐着也能睡过去。这吃过饺子拜过年了,小王小赵,你们带着孩子睡去吧,挤一挤。国庆国明,你们两个要是能守夜,就熬着,熬不住,就上炕睡。”

“我没你说的那么不济。”老娘说着下了炕:“我去压压锅。你们都先别睡,这大半宿的大鱼大肉,又是凉又是热的,容易积食,这样也睡不好,且玩会儿,说说话,过会儿再睡。”

张国庆忽然想起那些烟花来,道:“既然这样,咱们到院子放花吧。”他揽过小侄女:“走,看大爸怎么给你们放花。”

“我害怕。”

“害怕你就跟姐姐在屋里看——国明,别发短信了,搭把手,把这些烟花搬出去。”

礼炮腾起来了,炸响了天空,像一个个春雷轰鸣;烟花闪亮起来了,绽放了花开万紫千红,拖曳了一盏盏熠熠彩灯,舞动了团团点点萤虫,垂落了看不清数不尽的繁星。两个小姑娘又趁兴在爸爸的帮助下将一些小的烟花放起,一时间火树银花,紫云阵阵,烟气缭绕,将整个院子照得明明灭灭,光影交织。喜得两个小女孩又是捂着耳朵顾盼,又是躲到檐下观看的大人们身边嬉闹皮笑。

直到后来,张家人才知道这个年的全部意义,这个欢乐祥和的除夕夜是如此珍贵,这个充满温情温暖的一幕永远定格在记忆中,永远不再会有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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