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日头渐渐地将路面上的霜雪融化，寒风还在料峭，孙老汉一家正往白海良家里赶来。

女方出门相亲，到媒人家里的时间要把握好。太早了，显得女儿家不够矜持；太晚了又显得失礼。另外还有一层原因，相亲的两家，互相看对眼了，感觉很满意的，一般会留下来一起吃饭，如果一见面就很不投缘的话，一般会闲话一会儿就回自己家去了，所以时间上就要把握好，太早不好，太晚也不好。

孙老汉雇了一辆驴车赶来，孙永炎赶车，他特意把自己包裹的严实点儿，这样既可以保暖，又可以把自己多少隐藏一点儿。其实，他还是不太敢露脸儿的。要不是因为是妹妹的终身大事，他才不打算出门呢！万一被官府抓去可能没命出来了。

孙大娘的身体不好，许久都不出门的人，怕出门受不了风寒，还在车上放了一床棉被，尽管如此，坐在车上迎风走了一路，还是被风呛得直咳嗽。唉！小门小户的穷人家出门就是这么不容易。

今天她特意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将头上一头花白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梳好了，用一根黑色的绳子仔仔细细地绑起，又盘了一个小小的发髻，梳不起来碎头发就用一个黑色的丝网罩住，外面用两根银钗子别住。她满身皱纹的脸色强颜欢笑，打起精神让自己看来气色好点儿，为这，孙大娘还拿出几年前做的一件压箱底儿的新衣服，一件深蓝色大襟夹袄，袖口滚了三寸的黑边儿，配上一条雪白的帕子，看上去也是很讲究的人家的女主人。

孙老汉还是上次去找白海良时穿的那套行头，这也是多年来他出门的标配。今天他还刮了胡子，剃了脑门的头发，这么兴师动众地全家出动的时候不多，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他可一点不想马虎。

由白海良做媒，他很放心。男方是勤劳经营生意的正派人家，又有一层白海良的远房亲戚关家，因此，孙家把这件事看的无比重要。他们想，去看看关家的公子，如果身体健康、品行端正，那这门亲事就是成了。人家不挑我们小彤长相难看，我们还有什么好挑剔人家的呢？

几天前，府里的管家白海良在傍晚时分来到润枫园里，当时，她正在伺候兰香的晚饭，白海良站在门外，对她招招手，小彤给兰香说了一句“去去就来！”就跟着白管家来到了前厅的门前，白海良在门前站住了。他在小彤面前一向以长兄自居，因而对小彤平时是很照顾周全的。对她说话也是简明扼要，带着一半的教导一半的商量，还有些许的命令。

“妹子，哥给你说，眼下年也跑远了，你也涨了一岁了，今年十七了吧？孙伯伯的意思，也该给你定好终身大事了!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所以，我们都很用心，想给你找个不错的人家，这不我姑母家的表弟，今年十八了，是我知根知底的，姑母家是好人家，有生意，有产业，家底厚！”

小彤闻言，攸地一个转身，“我还小呢！你去回了我爹，我不要！”

“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到了这个年龄就该找个人家，女孩儿总要出嫁，娘家不是你的家，找个好婆家，这是一辈子的依靠，也是你一辈子幸福安稳的保障，别说傻话了，明天你就回家去吧！后天和孙伯母一起来我家里，同我那表弟见个面，再怎么说咱们都是开明的人家，让你们先见见，有的人家全是父母包办，不到结婚都不知道姑爷长什么样儿的人也有的是啊！”

“我不去，姨太太不放我走，这几天总要我陪着，我是一刻也不得空！”

“别找借口了，你该知道，拿她当挡箭牌，是一点也不好用！就这么定了啊！两家我都说好了，二十二号那天来我家，我姑母家一家人都来，你家人也都来，真能成了可是一件大好事啊！”说完他转身走了。

小彤怔在原地，对将来的嫁作人妇的事总觉得还很遥远，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忽然小彤的脑子里闪现出李顺的影子,理想中的夫君就应该是那样的吧！高高大大，五官精致，有一技之长，顾家可靠.......

接近正午，一家人终于来到白家大门外，白海良在院子里听到一阵铃声响动，似乎是牲口脖子里的铃声。猜想孙家一家应该到了，忙到大门口看看，一出门就笑了出来。

“哈，果然是你们到了，孙伯母，好久不见，最近身体可好？”

“良儿，我还好！你父母身体都可好？”

“都好，都好，在家里等着呢！都进来吧！我姑母一家人也早就到了！”

孙永炎和孙大爷先跳下车，等孙大娘慢悠悠地下了车，小彤却靠在车旁不想迈开脚步了。

天气晴好，微风吹拂，在一个陌生地方，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门口，小彤穿了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燕花纹的时新夹袄，这身衣裳是合着女孩儿的规矩裁制，下身是长至脚踝的绸裙，样式和颜色都十分中规中矩，既不出挑，也不小气。头上梳着普通的两个圆圆的发髻，带着普通而新颖的绢花。脑后的头发散开，顺滑地贴在后背，长及腰间。小彤没有精致的五官，皮肤黝黑，眼睛狭小，但她生了一副鹅蛋脸庞，樱桃小口，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端庄气质。事实上她真是一个品格高贵的好姑娘，聪明睿智，吃苦耐劳，心细如发，温柔内敛都是她所具备的优点。

停下了脚步，她打量四周，一个未曾见过的世界，一条胡同穿起七八家风格各异的院落，每个院落各自透露出不同的气息，神秘而陌生。在这里会遇见怎样的一家人？墙内有个什么样的少年在等她？院子内，有好几双眼睛在等着盯着她看。她听母亲说过，相亲，可不是互相看一眼那么简单的，女孩儿的外表是第一位的，男方家里会把女孩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甚至连耳朵、牙齿、鼻子、手都会被人家看个仔仔细细。

耳垂儿是厚还是薄？厚了有福气，薄了没福气；牙齿齐整洁白吗？齐整了有福气，黑黄的牙齿不能要；手儿长得小巧圆润吗？粗手大脚可不行，俗话说手小数钱，手大抓草；屁股大吗？屁股大了多子多福，屁股扁平不旺夫......

外表都过关了，还有接下来的谈话呢！要试试女孩儿反应如何，脾气如何，说话快了多了，那就叫不端庄不矜持，说话慢了少了，就可能被当作心眼儿少反应慢，一句话都不说，那叫没礼貌没家教。

她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感觉自己如同待价而沽的羔羊，原本陌生的两家人为了一个结婚的目的走到一起。父母说，这是每个女孩儿都要经历的,民间给儿子说媳妇，道理和皇上选秀女是一样儿的。殊不知，女儿家的担忧是表面看不到的，选择夫婿你可以根据表面做出判断，而一旦嫁入夫家，对女人而言绝对是第二次投胎。当时的时代就是这样。小彤站在白家院子外面，不愿进去了。她几乎怕的要哭了。

“快来啊！孩子！娘知道你害羞，没事儿啊！你跟在娘后面，行了吧？”孙大娘见女儿站着不动轻声地呼唤着。

“快点！磨蹭什么？一辈子早晚得有这一天，里面人家等着呢！”孙老汉催着。

“爹！娘！妹妹害怕，就不进去了吧，我陪她去街上转转，你们二老进去看看算啦1”

孙老汉急得直跺脚，“哎呀，你就别添乱了，帮我劝劝你妹妹吧！好闺女，我们看了以后觉得再好也不如你觉得好有用，将来经手过日子的是你，你不喜欢的，我们再喜欢也没用，还是自己看看放心是不是？”

“是啊！来吧！大大方方地，别扭捏，咱是啥样就是啥样，不怕看，成不成的全看命，免得将来说咱隐瞒真相呢！”

小彤想了想，点点头就跟着母亲迈进白家的大门。一脚迈进门槛，就听到有人连声地低喊“来了！来了！”小彤目不斜视地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稳稳地走路，脸色表情平静自然。她听到母亲和父亲在和白海良的父母热情地寒暄，紧接着，白海良又给爹娘介绍了他的姑母和姑父，小彤一直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上的一块块方砖铺成一串“万字不断”花纹。静静地，她感到好几道目光正在她的脸上探寻。进而感到不远处立着一个少年的挺拔身影，一道目光从那边传来。眼角余光转去，见那少年一身富家公子的浅色儒雅打扮。

双方的家长见面寒暄之后，白海良叫关应谦过来见过孙家长辈，关应谦沉着大方地叫了伯父伯母，得体地行了初次见面之礼，然后退到一边，这时候小彤快速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太过秀气清瘦。心中竟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白海良呵呵地笑着，“表弟知书达理，做生意又能独当一面，和孙伯伯家的小彤妹妹可是一对金童玉女哟！这个妹妹心灵手巧，温柔贤淑......”

话没说完，白海良的姑母白秀屏将手中的一杯茶“当”一声丢在地上，白海良“啊！”的一声惊呼。

小彤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稳稳当当上前帮忙捡起茶杯，轻轻地放回桌上。

白秀屏静静地看着小彤的一举一动，然后含笑说“很是端庄！”因而拉起小彤的手，“你叫小彤，我早听说了，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喜欢，这个性格儿一看就知道，是个端庄大方的好孩子”

小彤低低垂首，面上滚烫，红得像天上的流霞，只好默不作声。

白秀屏果然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的耳朵、鼻子、抚了抚她的小手，又把手心翻过来，把自己的手压在小彤的手指上，仔细地看了手纹，中国人讲究的是女子的手要并拢无缝，这样能守住钱财。尤其手纹不能有断掌纹，所谓的断章纹就是手掌里一条线横跨掌心，像要把手掌切断了一样。一旦有了断掌的手纹，多么漂亮的女子也是嫁不出去的，民间说，这样的掌纹会克夫。当然这样的手纹是很少见的，千里也不能挑出一二来。

端详了小彤半天，她似乎很满意，可是小彤的心里其实很不高兴了、她觉得很不自在。但也不能在当场失了礼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