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红尘缘浅之无用掌柜

六月十六的这天，关家的院子如往常一样静悄悄地，晚霞映红了房屋的山墙，墙角的蔷薇早已开完了花朵，只剩一顺儿的绿叶挂着墙上如绿色的波浪，一家人都在等着关大少爷回家吃晚饭，厨房几遍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了？婆婆白秀屏只说再等一会儿。

平安大街上的关家布店已经关门，门里面的世界却正掀起惊涛骇浪，关应谦因为毒瘾发作掀翻了桌子，还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留在店里看门的伙计听着楼上的声音被吓得心惊肉跳，那惨叫声，那跌撞声，还有稀里哗啦摔破东西的声音，他真想夺门而逃，再也不要回到这里。可他是这店里的老伙计，不犯毒瘾时的东家多好啊！一向信得过他，给他的报酬足够他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害怕归害怕，他绝不能这时候不能不管不顾，此刻掌柜的需要他。

两日来，掌柜的为了逼迫自己不给赛城墙做生意而忍受着毒瘾的痛苦，昨夜到现在，掌柜的一直没有回家去，而是歇在了店里，是他，奉了掌柜的命令，跑回关家大院，告诉白秀屏，掌柜的去参加朋友的喜宴了，吃酒散场就很晚了，因此要在店里过夜。掌柜的不让自己对关家说出真相。

今天呢？今天怎么办呢？听楼上这声音，年轻的掌柜如可能要死了，赶紧通知他家里去吧！不行了，不能再等了！他站起身，拿起大门的铁锁，“我这就去关家！就算掌柜的好了以后把我辞退了，我也得救他一命！”

“小林，你来！”关应谦的声音响起，让小林抬起的脚收了回来。声音实在太可怜了

他终于喊自己上楼了，小林蹭蹭地冲到楼上，掌柜的红着双眼，嘴唇干裂，脸部肌肉扭曲，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天气热，头发给汗水洗透，凌乱地散在胸前。这样的掌柜的真如惊弓之鸟，同时也像一个惨遭凌辱的妇人。

“小林，去，把赛城墙找来，我要给他做生意！无论如何我得先活着！”关应谦显得很虚弱。

小林道，“掌柜的，你想好了吗？您也知道赛城墙是什么人，惹上他，我们的生意就完了，以小的说，还是先给您的家中长辈商量一下吧！”

“快去！我说过了，我得先活命！生意的事从长计较.....”

“哎！哎！”小林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直奔赛城墙的府院。

听了伙计小林说关掌柜的请他过去，赛城墙眯起眼睛，笑了，睫毛后面，贪婪的眼珠里似乎看到了“关家布店”的匾额换成了他“成家布店”

赛城墙唤起四个伙计，拿着文书合同，提着上好的烟土，赶着一辆大马车，跟随着小林来到关家布店的二楼。他将盛着烟土的盒子丢在关应谦的面前，关应谦匍匐前进，一把抓过那盒子，放在鼻子下面疯狂地闻起来。急切的样子让小林想起饿了好几天的瘦狗。

“小林，快，快！把我的烟杆拿来！”他坐起身，把那盒子抱在怀里。冲小林吼叫。

赛城墙的随从一把从关应谦的手里抢走了那个盒子，如饿狼扑向羔羊，虚弱的关应谦被拖倒在地上。

“给我！给我！快救救我！好大哥！”。

“咦！听这声音，真像我的亲兄弟啊！好说好说，亲兄弟明算账嘛！只要你从这店里抽出100匹最好的杭州丝绸给我，我就卖给你这大烟！”

“100匹，我关家染坊一年也染不出100匹杭州丝绸啊！那是很难得的东西！”

“说得好！哥哥我要的就是难得！我这烟土从洋人手里买来，也是极为难得啊！”赛城墙一只脚踏在椅子上，双手抱胸，语气傲慢。

“眼下只有二十匹，你都拿去，把烟土留下，就是救我一命了！成大哥！.....”关应谦感觉身体里成千上万的蝗虫在啃噬他树叶儿一样薄弱的生命，马上就要将那片叶子吃光了。

"好说，哥哥我看你可怜，兄弟嘛！如果不帮你，那是我不讲究，这里有一份合同，你在上面签了字，摁下手印，这盒子烟土就归你了，”

关应谦点头，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想仔细看看那文书上的条款，可惜散漫的眼光已无法聚焦，他皱起眉头，眯了几次眼睛，映入脑海的只有一行“关应谦欠成强巨额款项无力偿还，即日起，每月十八日送抵杭绸二十匹给成强以抵部分借款......”

头疼欲裂，呼吸困难，要想活下去，只能认了，关应谦扯起嘴角一声冷笑，“想我关大少爷的命还是值这每月二十匹的杭绸的！”他伸出像鸡爪一样的白皙双手，用最后一点力气在文书上签了字，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赛城墙满意地笑了，细长的眼睛向上挑得更高了，那两片薄嘴唇更加薄了，鼻子也更尖了。这鼻子倒是有一个好处，它能嗅到胶州城里每个有钱人的腐臭味，能探清他们的弱点在哪里，然后，利用自身的官府背景。轻而易举地撕开第一层抗拒的面纱。进而发现里面的可取之处，这只是他相同经历中的微不足道的一例。

收起了文书，甩下那盒子烟土，他朝伙计们挥了一下手，就飘然下楼。那些伙计们和成强一样兴奋，“少爷，还是您高明，这二十匹的杭绸这么容易就来了?"

"哼！你小子，可别乱说话，这叫各取所需，我可不是白占了他的！我是卖给他东西的，强取豪夺有辱我爹的清誉！”

“好嘞！小的我记下了！爷！可以赏我一点边角料不？给我家孩子做件衣裳？”

“这店里没人，你看上什么料子尽管剪了拿去，别动我这杭绸的主意，我自有用处！”

小林跟着下楼去，见那四人把库房的门踹开了，二十匹闪亮绚丽的杭州丝绸被抬了出去，重重地砸进他们的马车，砸得小林的心颤悠悠的发疼，那是杭州丝绸啊！珍贵可以媲美黄金，可不是染缸里的老棉布啊！平日里，他和其他伙计们是怎样和客人为了一分一文的钱而讨价还价的？费尽口舌，苦口婆心，不就是为了多赚取一点利润吗？这二十匹杭绸是他们几年才能赚到的利润啊！完了，这个店算是完啦！离关门日子不远了，即使不关门，不久，这店就不再姓关了，小林仿佛看到，不就的将来这店将人去屋空。

烟雾缭绕里，关应谦拼命地吸着那救命的烟土，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起，他要把这毒气吸进肺里，67841

再经过血液流经全身，就像一剂强烈的麻醉剂，使千万条啃着自己骨头的虫子，也一点点地沉睡，剧烈的疼痛平静下来，接着他自己沉沉地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清澈的泪水。

掌灯时分，关家大院的晚饭终于开始了，关应谦又和正常人一样坐在桌边，吃起晚饭，聊起了家常，用和往常一样的模式，给家里汇报着店里的经营情况。

晚饭后，关应谦还是脸上阴阴的，小彤瞧着他以为还是在生昨晚的气，因而心里想道，真是个小气的人！难道我不是想为你好？为了这个家好吗？

躺在床上的关应谦更加愁眉不展，关家布店在平安大街算是老字号了，可不能就这样葬送在自己手里。二十匹杭绸，几乎是店里一年的利润，一百匹杭绸不就相当于五年店里不营业吗？那帮佣们的工钱从哪里来？最主要的，让他到哪里弄这么多杭绸？可是今天天明明签了字据的！我真是关家的不孝子啊！想到这里他猛地翻个身。

“怎么办？”他问自己，眼睛盯着床栏杆上的鸳鸯戏水图案心里感到越发烦躁，“赛城墙”有钱有势，如今要想让那份字据不作数恐怕办不到，这个地头蛇，讹诈这么多的高档布料无非卖钱、无非给他父亲，用来送礼，作为巴结上司的贿赂。唉！真是悲哀啊！婚后第一天营业，自己就给家里的生意挖了一个大陷阱。这个陷阱需要很多银子才能填满。银子从哪里来呢？懊恼地又翻个身。

小彤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说说，今天店里怎么样？看你吃不香，睡不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问了，好好过几天关家大少奶奶的清闲自在日子，今天都做什么了？”

“家里的事情，多看少说，总归无大差错，我上午去看望奶奶，给她洗了头，等头发干了，又给她梳好了，我给奶奶梳头的时候，她让人捧来一个朱漆盒子，里面放着一朵硕大的山参，奶奶拿着端详了半天不说话，我问道这么好的东西是哪里来的，奶奶说晚上让我去找她，再给我仔细说”

”这个东西我倒没见过，野生山参可是宝物，奶奶竟拿给你看，那你后来去了么？”

“没有，刚才晚饭时，我看看她有些乏了，再去叨扰恐怕不好！”

“可不能粗心大意，这比不得你在娘家，小门小户的，一家子一个屋子大眼瞪小眼，没有那么多规矩，在这里，上有祖母和爹娘，下有弟弟和妹妹，你该留意的地方多着呢！奶奶让你去找她，你就得去呀！“

”你说得对，你跟我一起过去好吗？“

“我不去，我今天忙得累死了！你快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