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关家大院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红彤彤的双喜字随处可见。春末夏初，来贺喜的人绮罗珠履、缓带轻裘，喜盈盈的奏乐声充耳可闻。

围墙边挨挨挤挤盛开着的蔷薇花香味早就被美酒佳肴的香味盖住。关家有两进大院子前后相通，每个院子各摆放三十桌酒席。每张圆桌上的菜肴美酒都极其丰盛，“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一道道菜忙不迭地上着，一杯杯酒不间断地斟着。猜拳吆喝声，劝酒碰杯声，声声入耳。人影晃动，灯火通明，连天上的星星都眨着眼睛看着这幕人间盛况。

关家主房的厅堂虽然宽敞，放下三张桌子倒也显得拥挤了。这三桌酒席席面更加考究，中间的一桌是关家家族长辈，靠东边一桌是白秀屏的娘家人，西边一桌人是今天这个婚礼中所有忙碌的主事人，当地也称为“忙人”或者“大老知”。这桌上的人是操办喜事的总管，因为他们根据关家的情况掌管整件喜事中所有物料的采购，帮佣的调拨，大小事件的开始与结束等。

谁家要办喜事，离开“大老知”们是不行的，不光离不开，还要绝对信赖他们，因为整个事件是否圆满，是否节约，是否顺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因为操办过太多的喜事和丧事，这些五六十岁的老朽们，一个个心眼多得像筛子，算盘打得像铁蛋，他们衣着一般是体面的锦缎，还有手上佩戴着象征威信的玉扳指，也有喜欢夹着烟卷儿的，不管见谁，他们常常笑逐颜开，谈吐严密，但他们都是圆滑的笑面虎。

“大老知”们要是真心为人家办事，那事情肯定是一顺百顺，相反，如果事主家里有什么地方怠慢了他们，他们少说一句、少跑一趟，那整个事件就会差强人意，甚至纰漏连出，让事主受尽刁难。所以，在当地，“大老知”们是要端端正正地被请进主屋大厅里，也是要设好席面款待的。

此刻，酒宴正酣。

关应谦抽完鸦片，来到前厅，父母和祖母都在这里聚集，现在他和正常人一样，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他神情自若地来到酒席旁。他一出现，屋子里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全部停留在他身上，他是风采翩翩的新郎官，身上的吉服喜庆气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祖母马上就笑得合不拢嘴了，“一转眼我们谦儿就成了大人了！今儿也是娶媳妇的人了，看看是出落的愈加英俊了，想想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呢！......”

一句话引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有自家长辈，还有来自外祖母家的长辈，乌压压坐满了整个屋子。这时刻，关应谦斯文清秀的脸登时红了大半，本来就有些局促不安，又被祖母这么一说，他跺着脚儿，拧着身儿走来，搂住祖母的脖子，摇摇晃晃地撒娇，“奶奶，这么多人呢！你能不能不提这个啊？”

“哎呦！还不好意思了！你呀！娶了媳妇也是我的乖孙子啊！我什么时候都能说，好吧！打从今儿起，我再也不提这件事啦！孙儿，现在你该给宾客敬酒去了。”

白秀屏在旁边说，“妈妈，正要问您呢！按照老规矩，新媳妇入洞房是最后一道过场，不会出来敬酒，现在有些新式的人家，新媳妇和新郎官一起敬酒，我们家是怎样？”

“这个嘛！要让我说，我们也不按照老式的，也不全学那些新式的，那些新式人家的媳妇前脚入了洞房，后脚就换套衣服，嘻嘻哈哈地满院子跑着敬酒，我看那是一点没有新媳妇的矜贵样儿，不好！你们都说时代进步了，新人新面貌，那咱们不如就来个折中的法子！”

关家的老祖母年近八十，身形瘦削，一头银发，眼神清亮，一条条皱纹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在脸上铺陈开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那是怎样的法子啊？"关应谦松开老人家的脖子，在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这屋子里的人，东边这两桌你都认识，咱们本家至亲和你外祖母家的亲戚，敬酒时一一介绍给你媳妇认识，该称呼什么就清清楚楚地叫得响亮，西边那桌是操办这桩喜事的忙人们，你知道他们都是有名望的，在咱们这一带无人不敬重，这些人可怠慢不得，否则对你的生意没好处，总归，这屋里的，没人会逼迫你们多饮酒，因为个个都是长辈，院子里的那群人就不一定了，单独你们小夫妻去的话，三桌敬下来就要醉得不省人事了，所以院子里的客人由你的老子娘带你们一起去答谢，按桌子敬酒，这样能少喝很多酒了，就算这样，今天你也要破天荒地喝上一场了，只好喝吧！孩子，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奶奶替你高兴！”

白秀屏连连点头，她觉得这个主意很适合，很周到。

“还是奶奶的主意好，这样谁都照顾了，也让我觉得轻松，我这就去给她交代一下，带她出来，先给您老人家敬酒”关应谦总是及时地奉承祖母。

“她？她是谁？孩子，你是在体面人家里长大的，读书受教育这么多年，无论家里家外都要讲究一个礼貌，若不然，念书有才学，反倒有害于人品，你当然希望你媳妇将来可以好好地孝敬公婆、伺候丈夫、真心实意地帮助夫家，是吧？那你首先该做到敬重你的媳妇，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好！祖母，你可真是老祖宗啊！一分一毫都是大道理！孙儿佩服！”

“呵呵！你就别哄我老太婆了，你们不嫌我唠叨就是好的啦，去请你的太太出来吧！”

抄手回廊里，关应谦步履轻盈地走着，在鸦片的刺激下他精神抖擞，甚至是有点精神亢奋了。望着满院子黑压压的人群，都是为他而来，父母奔走忙碌都是为他而忙，奶奶的谆谆教诲都是为他而作，他抿着嘴角思考了一会儿，对跟在身后的伙计说，“品儿，你记着，以后老王头再来给我送大烟膏子，你就替我狠狠地把他骂出去！小爷我以后再也不抽大烟了！”

“少爷，您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下定决心啦？”

“当然是真的！”说完重重地拂袖而去。

帮佣品儿在后面挠挠头，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没记错的话，这是大少爷第二次这样说了。不过，今天可是他的大喜之日，今天发的誓或许管用。谁知道呢？

关应谦轻柔地推开房门，小彤在屋里用手拄着头正在打盹，烛光一跳一跳的，小彤的头一歪一歪的，头上的珠釵翠环也跟着摇曳不停。一天的忙碌下来，她的妆容依然整齐。关应谦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子，相貌平平，气质平平，真的有点无法开口叫她一声“太太”。

品儿轻呼道，“太太？”小彤迅速地睁眼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手轻抚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昨天起到现在还没有停下过，这会儿一坐下就犯困了”

关应谦静静地看着她，“奶奶叫一起去敬酒呢！我先带你去见见家里人！”

小彤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自己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没有贴身丫鬟陪嫁过来，这会儿，院子里又忙成一团，没人来房里伺候小彤，这个关家的大少奶奶一切都要靠自己，婚前的她就是一直在伺候别人的，现在如果突然来个人伺候自己，肯定不会适应的。

跟着关应谦向门外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紧跟身后的她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你准备好了吗？”他给她一张后背，冷冷地问

“准备......什么?敬酒？我跟着你就是！”小彤声音轻轻地，一脸羞赧。

关应谦攸然一个转身，“把你的手伸出来！”

小彤一脸迷茫的伸手出去。

“看看你的这双手，素净寡淡，只戴这么一颗小小的金镏子吗？手指也又粗又黑，临出嫁前你家里都没有让你好好养养这双手吗？手上连一副宝石戒指都没有，上好的手镯也没有，我家给你们的那么多聘礼都用在什么地方啦？”

“这.....”小彤的脸红了，心里虽不高兴，也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什么这！过来吧！”

关应谦折身回到新房里，把小彤的梳妆盒一一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些看起来还算入他眼的首饰，让小彤佩戴好，方才勉强满意的点点头，“走吧！”说完，冷峻地迈出房门。

这些入了关应谦法眼的首饰，大部分是兰香在二十天前送给小彤的那些。

关应谦走在前头，小彤默默地走在后面，连品儿也跟着大少爷走在旁边，庭院深深，到处是陌生的景象，走着走着，关应谦又突然停下了，小彤赶紧止住脚步，免得又要撞到他的后背。

“等一下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的都是至亲，可要记住称呼，下次见到可别叫错!”

“很多人吗？”

“不多，五十人左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