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所有人陷入一片沉默，康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眼光落在小彤身上。

“姐姐，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小彤默默地看着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乖巧可爱.只可惜，说到底是个失去娘的孩子了.将来，恐怕是要吃很多苦了。只觉心里非常不忍，于是冲着他笑了笑，“是的，姐姐住的地方是你以前没见过的地方，你敢不敢进去看看？”

“你都敢住在里面，我还不敢看吗？”

“这就对啦！平平真勇敢啊！没到过的地方不一定可怕，以后的日子也一定要全往好了想，不管碰到什么事情，胆子要大，知道吗？你是男子汉！”小彤摸着康平的头，注视着他清亮如水的眼眸，用温柔的声音平静地说。这番话是她说给康平的，更是想说给李顺的，一个女孩子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她很喜欢可爱又聪明的康平，也不讨厌李顺。她平时虽然很会察言观色，人间的疾苦见得也算不少，但是，这父子俩的遭遇却让她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唏嘘感叹：像毛桃一样稚嫩的孩子，没有了娘的照顾与陪伴，该活得多么凄惶啊？万一他爹又娶了后妈，还能对他好吗？反观孩子的娘，兰香，如今是自己伺候着的主子。那女人虽然长相妖娆精致，算得上一个美人，但是，远离了这么好的儿子和丈夫，她怎么就可以那么平静如水地待在那深宅大院里？这两天还提出了要求，让老爷娶了他！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啊！想想这些，她甚至开始厌恶兰香。越是这样，越觉得父子俩很值得同情，这样的感情，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头。

康平对于大人的谈话，本来就云里雾里的，好像都在说他娘兰香。这会儿看爹蹲在地上，一只胳膊在两膝盖中间架起一座桥，另一支胳膊在桥上支起下巴，头偏向一边，整个身影透露出无助、气愤、还有哀伤。平时高大温暖爱笑的爹，此刻似乎变得脆弱可欺了，怎么会这样呢？有点让他琢磨不透了，他也不敢多问。闷闷地坐着。

坟墓下的黑洞里，小彤的母亲，一个五十岁的老妇人沉着一张脸。刚才，儿子和老伴操起菜刀出去的时候，她着实吓得不轻，自己一家人苦心经营的这片隐秘天地眼看就要毁了，他们曾经是费了多大力气在夜晚悄悄地修造这座地下之家啊！不敢用车子，怕被人发现车辙的痕迹，只能靠肩挑背负。一点点地掏出坟头里的土，把土用包袱背出去，倒进很远的河里。再把一块块石头从很远的地方背过来，一边背，一边砌墙，一切都要不着痕迹进进行。不知磨破了多少个包袱，奋斗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有了这块一家人的栖身之地。

如今，被一个外人发现，可以说是他们家的灭顶之灾啊！老妇人拖着虚弱的病体，悄悄地爬到出口附近，探听外面所有的声音，似乎闯来的人不多，还有一个孩子。又听到女儿小彤和陌生男子的对话，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大概端倪，伸直了的脖子慢慢地缩回来，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沉了。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退回她的炕上，坐稳。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乎女儿不再是那个单纯无知的小丫头了，她说的话语里多了很多大人的思维。

“唉！女大不由娘啊！这孩子是长大了！而且对那个李顺似乎有些许关心，这可不好办啊！”因而她沉着一张脸。不知该庆幸自己的坟墓之家没有大的危险，还是该失落女儿快要离这个家远去，闷闷地坐着暗自忧心。突然上面传来声音，于是抬起头惊讶地张望。

“这么晚了，就不要走了，到里面暖和暖和!”小彤的父亲到底是长者风范，语气里全是冷静和坚定。

孙永炎第一个站起身走向坟墓，那堆土是不动的，只有坟墓上开出来的这扇门是精心伪装了的，看起来句是一个旧得不成样子的花圈，还有一些枯草，合拢上就和那土堆浑然一体了。这扇门拉开，就是水泥砌成的台阶，灯光从里面投射出来，可以看见这台阶一直延伸到地下很深的地方，一层层的走下去，里面是别有洞天的一个宽敞所在。墙壁以石头砌成，中央放着一张木条拼成的简易木桌，还有一张砖头累成的大土炕，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坐在炕上，灯光下，那张苍白的脸很慈祥，稀疏的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在脑后，黑色棉袄更衬托出这地下世界的幽暗。

老伴和儿子先进来，接着是女儿，最后父子俩进来，因为有个孩子，妇人就将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打理许久，微微点头微笑，又对李顺用目光扫了一眼，拿手拍拍炕沿，轻声地说了句“坐下吧！”李顺没有心思寒暄，只用双手抱拳作了个揖，眼里有微微亮光闪闪，无声地坐在了老妇人的身边。康平就倚在他的大腿上。

“让孩子到炕上来睡下吧，都这个时辰了，哪有不睡觉的孩子啊！”

康平确实困得眼皮直打架，听到这老妇人说出这样的话，感激地望着这婆婆，和自己奶奶年级差不多大，梳着一样的发髻，一样的满脸皱纹，不由觉得无比亲切，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奶奶，几个月来，没有母亲陪伴，再加上无比思念自己的奶奶，忍不住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脱口而出“你真像我的奶奶啊！”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落下来，胸脯和肩膀一抖一抖地跟着抽动。鼻子和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见儿子哭了，李顺眼里的泪水瞬间蓄满，他抬起头，使劲地吸了吸鼻子，紧紧地抿着嘴，努力控制着自己几乎管不住要落下的眼泪。

小彤望了望父亲和哥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唉！孩子，来，让我看看，你奶奶多大年级了？”

“算起来今年六十二了！”李顺低着头，喉咙里如哽住了一团棉花，孩子并不知道奶奶的年龄吧？只好清清用力地说，“您可没有这么显老，是孩子太想家了，对不住了！”

老妇人把康平揽进怀里，悠悠地说：“孩子没错，你看看我，好几年了，因为有痨伤，从来没有走出过这片林子，白天就窝在这个黑洞，夜里和这些野**伴，一天一天地等着阎王爷派小鬼来把我这条命收走，哪还有点人的样子？所以说，孩子看我像他的奶奶实在是很正常。

一盏油灯的火苗忽上忽下静静地扑闪。康平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幽暗的世界好安静，过了一会儿，好几声的哈欠此起彼伏。这野树林的坟地里，没有鸡鸣，更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睡吧！都在这大炕上睡吧！反正现在过的也是和鬼一样的日子，就不要有那么人的讲究了，和衣而卧，睡醒再说，孩子，天大的难事都等到睡醒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