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到了儿子的一举一动，母子连心，她快速走几步，叫住儿子，“法儿，等等娘！”

儿子停下脚步，只是不转过头来，定定地在原地站住。

“咋了？不高兴了？这事不要多想，里长为人再好，他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有私心，他也想给自己的侄女找个好人间，找个好后生，他看上你了，只是没有衡量自己的侄女是啥样的，这事你要理解他。但是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我们要接受。”

听了这些话，银法的脸上不再阴云密布，只是仍不说话。

母子俩默默地走着，走到家门口，见到邻居李二婶

“书，书不能扔！平平，你从小最爱书了！日子过得再难也不能扔下书，几年前的那场大水，把奶奶这辈子留的书都泡了，想想都心疼死喽！”

康平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奶奶，“没有扔，我只是让我的书飞一会儿，哈哈，奶奶，你等着，我这就去弄槐花给你吃！”

他把书放在膝盖上，用衣袖抚了抚上面的尘土，心里无比思念远方的母亲，亲生的母亲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久久停留在他心中的是江苏丰县境内萧家村的母亲。

穿着一身蓝色粗布大襟上衣的母亲正在她的麦田里眺望，身边站着她的三个孩子，天气逐渐热起来，孩子们的个头也高起来。

“娘，我们掐一把麦穗子回家烤着吃，咋样？”雨点儿笑嘻嘻地望着母亲。

"好！”母亲低头看看麦穗，“别弄太多，糟蹋了，晚几天，这些都是圆滚滚的麦粒子了！”

“好！”雨点儿开心地笑了。她的请求一般都会被允许。

槐花开时，麦穗开始上米浆，这时候的麦穗最好吃。掐一把麦穗集中在手里，无数尖尖的麦芒聚拢在一起，雾蒙蒙地，如同一个个挺拔的箭，保护着下面隐藏的麦粒。这些麦芒一见到灶火，就全体被绕掉了，继续烧，把麦粒外面包裹的麦壳烧成浅黄色，再拿到簸箕里转圈搓搓，圆滚滚的麦粒就滚了出来。用簸箕一上一下地扇动几次，麦壳子没了，就剩下一大把绿珍珠一样的麦粒了。

麦粒尽管还是碧绿的，也已经相当有嚼劲了，最难得的是它很甜，很糯，也很清香。

乡下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吃的，康平也吃过。

母亲的眼光久久地望着西南方向若有所思。“康平走了快半年了，也不知道最近过的好不好？”

“肯定很好啊!他爹是那么有钱的人！”

母亲不做声，她脸上浮起了笑容。“银法，最近豆腐坊的生意还好吗？这里里外外的，你也不少吃累，看这几天瘦的很！”

“我哪吃累了！娘，我怕你累，都是你在后面帮我收拾，还有两个妹妹，她俩最近会干不少活了，越来越能帮忙了！"

母亲欣慰地笑了，“嗯！你们都渐渐地大了，头一件，咱家里要先盖个大房子，只要咱好好地挣钱、攒钱，这也不是难事！”

说到盖大房子，每个孩子的眼睛里都发着明亮的光芒，他们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住新房子。

“娘！最近麦子快该收了，农活更多了，再加上天气热的很，豆腐卖不掉就会馊了，我想多做点豆腐干，加上盐，这样能放置的时间长点，我试过了，隔一夜再卖也没事！”

“不可！”母亲脸上的笑容没了，她一脸严肃的说，“你的豆腐干可以隔夜再卖，乡亲们买到手里隔夜再吃的话，又该咋办呢？这里外里就是两三天的事了！吃了这样的豆腐干肯定会闹肚子！如今农忙季节，闹个肚子耽误了收庄稼，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因为吃了我家的豆腐而生病卧床，这样的事只要发生一件，那我们萧家的豆腐就很难卖出去了！”

大儿子听了母亲的话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子全都领悟了！”

“银法娘！银法娘！你来一下，我有个大事给你商量！”里长在地头大声喊叫。

“什么事？”大女儿雪花替母亲大声回应，倒不是因为她的唐突，而是她知道母亲从来不会高声叫喊。即使身边没人，听见邻居远远地叫她，她也是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地走到喊她的人面前。她从来不像那些彪悍粗鲁的农家妇人一样。

雪花也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这样做。母亲的回答是这样的，“任何事情都不是通过大声嚷嚷说得清的！”

母亲带着孩子们来到地头。在树荫下站住。

“银法娘，大好事啊！镇上一个馆子里来了一个队伍，那队伍可大着呢！说是一个军队，他们要选拔一些资质特优的孩子，送去军队里好好培养，特别优秀的送到国外去留学，学习西方的领先学问，将来回国就是国之栋梁啊！队伍里的领头人让我们推荐优良，我觉得你家康平最是合格人选了！他人呢？最近有没有消息？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有消息啊！我也正着急呢！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如今回去了，跟着他的父亲，男子心粗，没有他娘的陪伴和关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里长转头看看银法，“银法娘，这两年你家银法长成大人了你看！什么时候娶媳妇啊？”

“我们还小着呢！家里连房子也没有，拿什么娶媳妇啊？里长就别开孩子的玩笑了，你看孩子被你弄了个大红脸！”母亲呵呵笑着。

“这孩子，脸皮真薄啊！这个性格的我喜欢，比那起子没正经的半大小子强多了，银法娘，你会教孩子啊！你看你家孩子，个顶个的聪明伶俐，银法这么小就能做生意，真是有本事！那什么，我家侄女也十五岁了，比你家银法小一岁，我看这俩孩子就挺合适的！”里长捻着下巴上并长的胡子笑着说。

“你说米杏？”母亲问。

“是啊！那孩子膀大腰圆的，适合干活，有把子力气！”

银法的脸沉下来，他转过头望向一望无垠的麦田。母亲看在眼里，心里就有数了。

“哈哈，咱都暂时不说这事吧！现在孩子还啥都不懂呢，还小得很呢！”

里长也哈哈一笑。“走了！我今儿是白跑一趟了！”

里长刚走，雪花就忿忿地，“娘！米杏说给我哥？我一百个不答应，她当我嫂子，我不同意，那么难看，那么胖，又笨又嘴馋！膀大腰圆那是因为吃的多，还说她是干活的料，她要能干活，身上怎么会攒下那么多肥肉？”

母亲皱着眉头朝雪花使了个眼神，又望一眼哥哥银法。

雪花自知语失，拿起篮子去掐麦穗了。

银法一个人从地理回了家，别看银法话不多，他可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自己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终生大事的事情。

今天他心情很不好，原来在里长眼里，自己只配娶他侄女那样的女子，全村没有几个姑娘能丑得过他侄女米杏的。自己就这么差吗？

卫婆颠着小脚，甩着双手急匆匆低出去开门，身后哥哥说了一句，“”不会是铁管家吧？”

是的，为首进来的确实是铁管家，不过，铁管家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壮年男子，人人穿着短衣，有操手的，有讪笑的，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一卷绳子。

卫婆婆朝大门外望去，见两辆大车候在门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真的要搬家了？”她重新关了大门，转身回来看着一伙人在铁管家的带领下，拖拖拉拉、东张西望地踏过汉白玉栏杆的石桥，正往正厅走去。

“这么多人来干啥？”正厅里坐着的王家人也被唬了一跳。

“他们要让我搬家哩！”兰香三步两步从里间里走出来，头上步摇的坠儿一个大圈儿一个大圈儿地晃着，“爹，娘，这里咱不能住了！真的要让我搬家了，而且不搬不行啊！这么多人！”兰香惊得孩子差点都抱不稳。

“哪有这样的事儿啊！真像一伙大响马贼啊！好好地住着为啥要搬?”兰香娘也被唬了一跳。

“香儿，不要紧，他刘金成总归要给你一个住的地方啊！再怎么狠心自己的儿子不还在你手上吗？还怕什么的？”兰香父亲洪亮的声音给兰香稳住了心神。

铁总管慢慢地踱步进厅，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姨太太，今儿对不起了！我恐怕要替刘老爷办一件狠心的事儿了！您今儿就要搬到文竹巷去！这是老爷的命令，我也没法子！”

兰香一脚跳到厅堂的中央，“他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搬！不搬!就不搬！刘金成你这个大骗子！对老娘这么薄情寡义，不！是绝情狠心，他在哪儿？你让他给我出来！”兰香一边骂，一边用手指着铁管家，铁管家用二拇指搓了搓鼻子，略显尴尬。

“那什么！你骂老爷干啥指着我们铁管家呢？你没地方撒气我们却也不是那出气筒子，快点！把金银细软收拾好了自己拿着，衣物行李咱爷儿们负责出力，这已经算好的啦！”人群里一个壮年男子说道。

“老娘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能说搬就搬？事先连个准备都没有！我不走！除非你们把我和小少爷都打死！”兰香无奈之下开始撒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