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微微敛了笑容，其实“儿媳妇”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小秋儿堵在了嗓子眼里，王夫人面上尴尬的同时也在心里看轻了这个莽撞的丫头，于是转身吩咐身边的小丫头给客人倒茶。

氤氲茶香里，王夫人和孙大娘说一些天南海北的天气，聊聊年龄和身体，刚说了一会儿，饭菜就上来了。王夫人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主人，各种修养了得。她言谈不多不少，既不冷场也不聒噪，举止轻柔而周到，她亲自给每个人布菜，偶尔结合天气还有客人的年龄、身体状况说说每道菜的功效。

“夫人，您看起来好年轻又美丽，您也就四十多岁，是不？”小秋儿装作一脸娇憨，甜甜地说着奉承话。

王夫人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我的大儿子都三十多了，我今年五十二岁了，四十多岁？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唉！想想日月如同绳子拉着跑似的，那么快！转眼已经这把年纪了，自己都不敢相信！”

说完话，王夫人摇着头若有所思。

孙大娘连忙打圆场道，“夫人养尊处优，即便五十岁，看起来和那四十多岁的人毫无区别，您是有福气的人啊！”

王夫人下垂的嘴角立刻飞扬了起来，眼神里明光流转，轻轻地点点头道，“我这个人是摊上了一个好丈夫，老爷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啊！嫁给他三十多年来，从不曾面红面赤，从不曾有过半点相争，年轻时我也经常稍有差池，他也一样早晚嘘寒问暖，时时关切体谅，又辛辛苦苦挣下了这一份家业，到如今，除了照看孩子的辛劳，其他的，我从未操心过!”

“夫人，这世上的事都是好上加好，王神医是个大好人，您也是个大好人，您养育三位公子，又个个菩萨心肠，培育他们修习得高明医术，您也是了不起的人哪！”孙大娘和王夫人更聊得来。

“说到医术，这个可不是我培育的，是跟着他们的父亲耳濡目染，看着他们的父亲将一个个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病人变成喜笑颜开的强者，这变化对孩子的触动太大了，他们都是男孩子，骨子里有股子英雄气概，所以，他们都喜欢学医，不让哪一个远离医学，他们谁都不让！”

孙大娘由衷赞叹，“治病救人，积德行善，行善之家必有余庆，夫人，您的福气大无边呢！”

王夫人呵呵一笑，“多谢大嫂吉言了！”，这是她见面以后第一次笑出声音，“不过，我这小儿子似乎不让我和他爹省心！”

小秋儿正在低头吃饭，听到王夫人提到三公子，就是刚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少年，不由地心跳加速，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夫人，这个小小的细节当然瞒不过小彤和孙大娘的眼睛。

王夫人自然也感觉到了，但是她依然用不紧不慢地说着，“这孩子，平时想法多多，多是些稀奇古怪的叫人答不上来的问题，看的书也杂七杂八，我们也拿他没辙，他父亲指望他多读圣贤之书，来年考取个功名，正儿八经地挤进仕途，做一个清官，也同样是给老百姓做好事，同样也是善事一桩啊，可是他总不定性，经常捧着那些医书，一看就算一天，不愿意精心备考，唉!没法子！”

孙大娘说，“想来三公子还在年幼，您大可不必心急！”

小秋儿眼波流转，目光瞄向正厅里男人们所在的酒桌处。

王夫人朝着小秋儿道，“姑娘，好好吃饭，女孩儿有点肉还是好的，多吃点，吃胖点啊！来，吃块炖牛肉！”

小秋儿受宠若惊，脸颊绯红，连连道谢，用碗接过王夫人夹过来的一大块牛肉，轻轻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仿佛她嘴里嚼的不是牛肉，而是一块蜜糖，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偏偏慈心易生祸害，小秋儿太过年轻，她错误地以为王夫人疼爱自己，喜欢自己，因而话就多起来，最后终于问了一个让所有人不喜欢的问题，“王夫人，干娘，看您二位聊的甚是投机，也多亏了当年李顺大哥有那一段不幸的遭遇，不然二位也不会结识了，对不对？”

小秋儿自以为这番话能引起别人的认同，能让自己在长辈的心目中留下好印象，实际上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李顺第一次走进王家医馆时的狼狈和穷困是孙大娘和王夫人都知道的，那是一段灰暗和艰难的日子，因此谁都不想提起那时候的事情。人的本质都一样，只愿意欣赏眼前的风光，不想提起往日的落魄。

此刻小秋儿直愣愣地抛了这个问题过来，让大家更加尴尬。

一直不太说话的小彤朝小秋儿笑笑，“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么？”

小秋儿也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却偏偏想极力掩饰，于是上了一股子蛮劲儿，“姐姐，你是给我说过了，你说，王家是孙大哥的恩人，这样的大恩大德怎么能不提呢？如果不是孙大哥遭遇了不幸，就不会遇到王夫人一家这么好的人，你和孙大哥也不一定有这样一段美好姻缘。这个就叫什么呢？叫.......福兮祸所.......又是什么......祸兮福什么......”

“呵呵呵.......”王夫人呵呵一笑，“这孩子真是有趣！”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吃饭。

王神医的那一桌上，酒已经开了三坛子，菜已上了二十几个，一番敬酒寒暄之后，小秋儿的父亲、铁牛老汉仔细询问起女儿在东北的情况。

李顺道，“这都是我内兄永炎一人所为，我具体情况全然不知！”

铁牛老汉把眼光转向了永炎，永炎一一据实仔细相告。怎样顶着突破登徒子们的围攻冒险救出了小秋儿；怎样为了保全小秋儿，孙老汉认下了小秋儿这个干闺女，并未夸张溢美之词地简单汇报了一遍。

“孙家大兄弟！我铁牛的大恩人，第一次见面，老汉真该敬你一百杯，奈何老汉没有更大的本领，大恩大德无以回报了！您救了我的女儿，对我来说是天下最大的恩情，我老汉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么一个亲人啊！”显然老汉完全沉浸在那段苦难的岁月的回忆里，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着头。

“铁牛大哥，别难过，来我这里的朋友都是经历过七灾八难的，难过的事说完也就完了，珍惜眼下的好日子吧！老天爷是仁慈的，这不，女儿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你们父女终于团聚了！这这个兵荒马乱的日月，这样圆满的事情真是不多见的啊！”

孙老汉打量着永炎，又对他的父亲孙老汉抱拳行个礼道，“孙大哥，不知令郎可曾婚配？如若没有，我愿意将小女许配给令郎，还望不要嫌弃！”

孙老汉连忙还礼，“兄弟有所不知，犬子虽然从未婚配，但是他今年二十有五，比令爱大了七八岁去，婚姻大事，还是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为好！”

铁牛老汉也有一股子倔强，也许是在酒桌上的缘故，胸中豪气干云，又加上恩人王神医刚才的一番感慨，那股子倔劲儿比平时多了好多，见孙老汉这样说，反而愈加犯了倔。

于是他端起酒杯，咕咚一口酒下肚，人也开始摇摇晃晃，声音也越来越高，一把抓住了孙老汉的袖子，“孙大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还做不了孩子的主吗？你这是看不起我老汉，你直接说我们父女高攀不上你，何苦找这么多借口？”

永炎本就对小秋儿一片痴心，此刻良机可谓千载难逢，于是急得在旁边一直拉着父亲的袖子，“爹！你就应承下来，别让老人家没有面子啊！”

孙老汉是个老江湖了，当然没有忘记路上小秋儿的无端哭泣，那明明是想悔婚的表现。

另外，兵书上说的很明确，“欲要取之，必先与之”。他知道如果此刻应承下来，酒桌上的约定难免变成戏言，还落下一个投机取巧的名声儿，越是这样，越不能就此痛快答应。

孙老汉倒了一杯酒，和铁牛老汉碰了碰，“兄弟，你看得起犬子，那真是他的造化，这样吧！儿女婚姻大事咱们先放在一边，今天你我第一次见面，现在就给儿女定下一辈子的婚姻，未免太过仓促，兄弟知道你膝下无子，今天，我让永炎给你，让他给你当干儿子，我让他把你当亲生父亲一样，从此好好地孝敬你，无论将来儿女能否成婚，你也有了个儿子，你看可好？”

“这个......这个.......”铁牛老汉又意外，又激动，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好！”王神医连连击掌，“这件事太圆满了！各位都是我王某佩服之人，一个个是光明磊落的好人！来吧！咱们喝一杯吧！”

月光高高地升上正南的天空，如同镜面一样，将银辉散满天宇，夜来香刚刚开出一两朵红色的小花，酒宴还在继续，只不过每个人的心里早就有了一份踏实，在永炎看来，一切都没有定数，实际上，所有的事情已经了它大致的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