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燕舞，仙子笑，凌波步，纤柳腰，一曲逍遥天香楼，一舞倾城再倾国！青燕舞，佳人愁，低画眉，臭容颜，如烟之姿何时得？无骨之躯何销魂？青燕舞，豪杰醉，去娇妻，别美妾，得望一影忘江山！千娇百媚再无色！……”

不知自何时起，一只童谣开始在青州城中唱起，而且方传出便立刻风靡满城，更以青州城为中心向着九州大地上传去，将一个舞中绝骄的传说传遍天下，一时间，所有的王公贵族都知晓了“飞燕”的传说，更接踵而至只为一饱眼福。

那时，她时常能够坐在高高的阁楼上听到那一只童谣，为之而喜，为之而泣。她的地位终于稳定了，只要还不断有更多的人来此，天香阁主既不会将她出手，她的清白之身总算是暂且保住了。但是，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吗？她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太多，距离原来的自己越来越远了，陌生得有时候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义，你说过你会来救我的！我等你！”更令她害怕的是，若公孙义历尽千难万险来找回心中的秦姑娘，却只看到这只飞舞在烟尘之中的青燕，会不会失望而去，不再与她相认……每一次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躺在绫罗锦被之中抱着自己孤独的身体，喃喃自语安慰她自己，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秦姑娘，在下自遥远蛮州而来，带来圣药流光灯芯，只为姑娘一笑，求姑娘垂怜一顾，此生无憾！”在她无比害怕的时候，外面的人却正在为她疯狂。自明到夜，始终有人守在天香阁下，高声呼唤，甚至还有一些极度尊贵之人也加入其中。

“秦姑娘，在下只求一面！望垂怜！”那是一个来自遥远蛮州的部落首领，带着他族中传承百年的圣物，带着他所有的手下，站立在天香阁下求见，只为了见她一面，再看一眼青州飞燕的凌波销魂之舞，为此情愿放弃一切。

那些人的诚意十足令所有同来者失色，而他们的执着也令她也为之心动。那段时日多大雨暴雪，他们就呆在雪雨之地里苦苦等待，任由泥水砂浆抛洒全身，任由疾风骤雨席卷全身也未曾动上一动，失去知觉时还在望着楼顶的方向，等待着她的出现……

“把这些废物都扔出去！太碍眼了！”当这些人涉死的时候，她曾想去看看，但她最终没有出现。因为在那一刻天香阁顶已经传来了阴冷的喝声，顿时这些失去知觉的人便迎来了末日，那一天的冰是红色的。而她除了偷偷掩泣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好些的女囚。天香阁主就是她的天，他编制了名为天香阁的笼子，将一只只自由飞跃的鸟儿抓了进来，让她们自舞芳华，但代价却是永远失去自由，她也只不过是一只漂亮些的孔雀，但仍旧是一个玩物，无法改变本质的区别。

“死贱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竟然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早晚也是要被玩弄至死，且看你还能嚣张到何时？”更令她处境艰辛的是，由于她的过度绚丽，导致所有女人都恨上了她，便连天香阁中同来的姊妹也巴不得看她遭罪，谩骂从未断却。

“我一定要撑下去！义，你可一定要来啊！我等你来救我！……”那段时间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人和她说话，有的只是冷淡与狂热，她只能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家乡的方向，为自己打气，和天边的那个人说话……只是，往往说着说着，她眼角就会有泪水打落，因为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因为她怕那个人不来……

那时的处境与此刻是何等相似，她望着那黝黑的走廊身体在不断颤动，然而那还不是最为黑暗的时刻，黑暗的更深处还有着更为可怕的梦魇在等待着，便如同前方那不知名的恶人浪客在注视着她一般，其为屠夫，她为游鱼，便是竭尽全力挣扎，也难以逃脱血染池塘的那一刻，看着熟悉的天空，沉入浑浊的淤泥深处……

那一日，她的身体再度有了不畅之时，虽已经困倦万分，她还是竭尽全力去往舞台之上，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在那一步步的飞旋之中，她似乎不再是一个被人困住的弱女子，而是真的化为了一只飞跃的燕子，自由飞舞于天空之中，去追寻属于她的彼岸幸福……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她无法描述。

“青州飞燕，果然……不错！”那日整座天香阁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偌大的阁楼之中黑压压的人影一片安寂，他们的神魂也随着她的舞步去往了那片自由自在的土地，卸下了一生的担子，忘记了尘世之中的那一缕缕忧愁，没有了高低不齐的身份……

“我们要见秦姑娘，否则此生再不入天香阁！”那一日，他们所有人忘记了时间，直到台上那一抹魅影停下，方才反应了过来，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不知有谁幽幽叹息了一声，紧接着便有着无穷无尽的欢呼声响起，更如同一种癫狂。

那一日，她一直悬起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不必再担心有谁赶超自己了，她已经到达了从未有人到达的境地，而且在不知不解之中，她也不再如往日那般被动起舞，她也从那飞旋的舞步之中找到了一种名为幸福的可贵光芒。望着那无边的人影，她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却浑然不觉酸疼的脚步上正有着点点血花绽放……

“哈！青州飞燕果然美艳！如此佳人无人相伴岂不寂寞？”“天香阁主，老夫不计代价，只愿一近芳泽！”……不知何时起，舞台之上的灯光已亮起，她的容颜，她衣裙上的点点血花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顿时所有人眼中都射出了饿狼一般的光芒，脸面上有着极度的狰狞在浮现，仿佛在一瞬间他们都成了魔。

“义，救我！救我！……”先前的喜悦瞬间消散无影，她无力地倒在了台上，身体不由自主颤动起来，如同一只被狼群盯上的羊羔一般，她已无法动弹，只能抓着自己的衣襟，悲戚地呼唤着远方唯一的亲人，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最后的记忆中看到了舞台后的侍女们急急向她奔来，将已无力动弹的她抬上了软榻，向阁楼中撤去。那一刻，耳边疯狂的呐喊更为激烈了，她的目光向后望去，在恍惚之中，她感觉到那里成了魔窟，每一个人都成了嗜血的凶魔，狰狞着血红的目光想要将她吞噬掉。在他们的手里，她将会被彻底撕裂，不但是肉体，还有灵魂，她想大声尖叫，但腹下的阵阵闷痛却令她眼前发黑，瞬间昏厥了过去。

那时的黑暗与此刻的黑暗相比，根本无法相比，站立在走廊上的秦柔终于鼓起了勇气，颤抖的步子再度迈开了，向着无灯的黑暗奔去，步子越来越快，再度化为一只美丽的蝴蝶，于静寂之中舞动，再度开启了记忆的门阀……

“姑娘！姑娘，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可好？”她不知在浑浑噩噩之中沉寂多久不醒，当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边聚满了人，都在关切地望着她，这种感觉曾经拥有过，那是在家的时候，在与他初次相遇之后的情形……

“义！”朦胧之中的她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支撑了她的身躯，瞬间她就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欲投入那人怀里一诉衷肠，却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呆住了。这里并不是她的家，面前聚拢的也不是她的双亲，而是一群妙龄少女，看其打扮她已心知此处仍是天香阁中，方才一切不过南柯一梦。

“姑娘，你现下感觉如何了？”眼见她醒了，面前的侍女们更为殷勤了。

“我已无妨！多扰诸位，心下难安。日后定为诸位姊妹赔罪！”她优雅答应着，心中却不由升起迷惑之年。这些人都是天香阁的舞姬，平日对她都极为不善，今日竟前来照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她不知道，但也不愿与她们有着太多的接触。

“照料姑娘乃是主人的吩咐！姑娘千金之身，能够有幸照料是我等荣幸！”眼见她要离去，几人面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一个个连忙跪拜在地，全然没有了往日恶言恶语之态，因为她们知道，此刻秦柔的一言足以决定她们的生死。

“主人？”秦柔心中也吃了一惊。自她到青州以来，虽然时刻笼罩在天香阁主人阴影之下，但却从未见过其人。其实不止她，便连天下大多数人也是只知其名不知其形，其神秘可见一斑。她知道那一舞之后，她的地位会更稳定，但万没想到会令天香阁主关注到，更亲自下命为她配备侍女，这一份震撼实在太大了。

“是的！奴婢等自今向后便是姑娘选侍，唯姑娘命从！”几人的头低得更低了，隐隐以她为中心向后退去。她这才看清，在她的身后有着一个巨大的屏风，在屏风的另一面坐着一人，灯烛将他的身影照耀在屏风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秦柔拜见主人！祈主人万安！”不用她们说什么，她也知道这人是谁，连忙跪伏了下去。因为天香阁之中没有一人有如此气势，那是一种立于千万人之上的气概，若是其一念欲灭世，苍天也会如其所愿。

“秦姬，你很不错！能够以舞达到道境，心中明悟一丝道念，真得很不错！”那坐在屏风后的男子缓缓道，语气之中虽不曾有半分波折，但是那一份欣喜已经表出，更是直接传达到了她的心坎之中，令她有一种如遇高山的感觉。

“自今日后，你便开阁接客吧！”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欣喜，甚至有一份狂热，只要主人有命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只为答谢那一份相知之恩，却不想他的下一句话便将她彻底送入了地狱，她的头顶闪过晴天霹雳，顿时天旋地转……

“请主人开恩！柔还可再进一步！请主人开恩！再给柔一点时间……”她跪倒在地上，向着上方那个如同神明一般的人不断叩首哀求，一次次额头触地，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响彻四周，有鲜血自她头上落下，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还在使劲哀求叩首。

“大胆贱婢！敢在主人面前恃骄！”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她们都清楚感觉到对面有着一种可怕的波动传出，如同天威一般不容违逆，紧接着便有一声咆哮响起，一股可怕的威压降临了，几个侍女立刻倒地而亡，更多的威压向她压来。

“请主人开恩！请主人开恩！……”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犹如千斤之中，一股无形巨力自屏风后传来，压在她的身上要将她彻底摧毁，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但却仍在不断叩首，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罢了！给你三月时光了却昔念，但不会有第二次！”许久许久之后，当她已经满面流血之时，身上的那一股巨压才消失了。先前那一个甚有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叹息之中给了她最后的机会，但是与之前相比，那声音之中多了一份肃杀之气，他也动怒了，不会再有机会了，这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唯一的警告。

“谢主人！”那一刻，她的心在激动的颤抖，叩首谢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是泪水，先前丝毫不曾察觉的额头伤痛如同阵阵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在声音还不曾落下的时候，她已无力倒下，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三月的时光看似漫长，实则也不过弹指之息，在不经意间便已匆匆划过……

“义，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在那段时光里，她始终矗立在天香阁中，倚着栏窗望着故乡的方向，满怀信心等待着他的到来，一次次呼唤着，一次次失望着……最终在三月时光将去的那一夜里，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绝望了，怀着无尽的悲戚将泪水洒在风里……

“这或许就是命吧！”她在心里叹息着。曾经的她无比相信公孙义会来救她，只因为她承诺过自己，只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但细细想来他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再想一下自己离去时他的处境，她便知道她不会出现了，因为他还有一个流亡在外的亲生妹妹需要寻觅，他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肩负，现在的他或许早已忘记了自己，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途……

这些她都不曾想过，实际上是不敢。但是当时光耗尽，她的气力耗尽，他还不曾出现，她便知晓了一切。那一刻，她的柔肠寸断！那一刻，她的芳魂消散！因为迎接她的将是无尽的严寒，再美丽的花儿也将枯萎……

“诸位！青州飞燕今日开阁接客，谁愿一近芳泽，黄金……”熟悉而陌生的一幕再度出现了，曾经发生在师傅身上的事情在她的身上重演了，她不记得当时台下癫狂的狂呼声，不记得侍女们为她描画的无双容颜，不记得如何走过那一条满是光明的红地毯……

“义，别了！”她只记得，最终她被带到了一扇华美的阁门之前，在那里面有着她今夜需伴之人。原本已经麻木的心房又开始抽搐，在阁门打开的那一刻，但也只是一念，她便压下了那一份不甘的悸动，跨过了阁门，在心里向着远方的他告别……

那一刻，她心中的伤悲无比浓郁，因为这一步踏出后，她便将过上另一种生活，便如同她的师傅天香蝶舞一般，最终更会如同诸多风尘女子般凋亡在奢靡的春天里，一切的美好都将离去，一切的记忆都将被尘封……

“义！”但是，当那一扇门窗打开的时候，她顿时便怔住了。因为在里面站立着一位长相极为俊美之人，和她一般此刻眼中饱含泪水。顷刻，秦柔再也坚持不住了，那一刻她的眼中再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他，毫无顾忌扑入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这人的身影曾经无数次在她的梦中出现，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现实之中。曾经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瞬间消散了，她迎来了属于她的春天，因为有这个人的相伴，因为有这个人的相拥，因为他便是自己芳魂的归处，落魄的公子——公孙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