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亲眼看见欧阳煦的身体越发透明，缭绕周身的黑气消散得很快，这会儿见玲珑惊慌的背影，立即飘了进去。

大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床带血的锦被，被叠好了放在床尾。

床前的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面孔和黑而肿的眼圈，也照出了玲珑的真实模样。

镜子里的小狐狸有三条很漂亮的尾巴，我一边弯腰检查欧阳煦是否滚到床下，一边问玲珑：“你生前是只狐狸？”

她往我这儿走，瞬间脚一崴，水灵的眼睛瞪圆了，哼哼唧唧地说是。

我没空多想，就问她怎么知道欧阳煦不见了，她说自己对气味的辨别力很强，这是狐狸的天赋。

我知道狐狸和黄鼠狼都有这样的天赋，他们就像天道的宠儿，甚至能和人一样行动，不受种族的限制……

“我怀疑是桃夭大人……”

“嗯，我也这么想。”我起身，一阵晕眩，倒在床上歇了会儿，就让玲珑先去找桃夭。

而我，得去找一个可以稳住局面的大人物。

无论是救欧阳煦，还是帮冥间稳定秩序，靠我一个人压根不行。

目送玲珑离开，我再度回头看了眼大殿，定下心往黄泉水那儿飘。

荆棘丛怏怏得伏在地上，越是靠近黄泉水的地方，草木就越枯黄，就像荒凉的死地一样。

可是书中说，只有十八层地狱荒凉又冷寂，里面除了终年被困住的厉鬼外，就是冰冷无情的鬼卒。

而冥间的其他地方，虽然不如人间繁荣，却也别有滋味，异域风情美不胜收。

现在，只半天时间，这里就变了样。

各处飘荡的鬼火很多，还有鬼魂互相在吞噬，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奈何桥已经没了，孟婆生死难料，我举刀站在黄泉水前，深吸一口气。

既然鬼卒说，前任冥界鬼王杜若晟就住在水底，那一定和水鬼有关，而水鬼的至少也是活了上千年，让黄泉水有认可度的。

黄泉很汹涌，但村雨见鬼杀鬼，见神斩神，这是莫离的原话，而他也的确杀过山神。

我只是害怕，自己不如莫离，要是我一击之下，黄泉不示弱，也不接纳我进去……

那我，可就要魂飞魄散，再也见不着我想念的人。

可是欧阳煦的伤口，已经等不及了，何况他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深呼吸数次，我大喝一声“刀落血起见亡魂，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紧接着黄泉之上，惊涛拍岸。

一连拍死很多鬼魂。

我高举村雨，心里怕得要死，却无路可退，逼着眼睛默念鬼术，脖子上的血一点点流向村雨。

不知过了多久，黄泉平息，我跳下去，什么也看不清。

水太浑浊，砂石滚滚挤进我的眼睛，在这里，村雨一点儿用也没有！

“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你周围的环境。”稳重深沉的声音自深处响起，安抚我暴走的情绪，让我不自觉地想听他的话。

一再地把脑子里的顾虑甩到头后，我再度睁开眼睛，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扑过去摸了摸晶莹剔透的建筑。

就像传说中蛟龙住的地方，是如同冰所制成的宫殿，那是蚩尤亲自为心爱的蛟龙铸造的住所。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宫殿，剔透干净，可我却见不到里面是什么。”分明是透明的墙壁，却挡住了里头的东西。

而叫我的人，好像就在里面。

是杜若晟吗？

水鬼应该不想见我，毕竟我手上还提着村雨，但前任鬼王就不一定了。

顺着男人的指点，我进了宫殿，瞬间为漂亮的场景折服。银树金花，赤红铜树，满池火莲，我看花了眼。

“你来，何事？”王座上有一道身影，白净的衣服里，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试探地问一句：“您是杜若晟吗？”

那身影虚晃一下，眨眼就落在我面前，身形高大，看我的时候凌厉又老辣，似乎扒开我的衣服我的皮看见了我的内里。

终于，他往后退了一步，随手摘了一朵花擦手，同时笑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夫的名字。”

这声音稳重但不苍老，他非要说自己年纪大，可我又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称是。

附和他说了些话，他摸了摸我的头，目光就像俯视大地的月亮，漫不经心地说：“想要我帮你救欧阳煦？”

我连忙点头，他却笑得很悲凉，叹息着劝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啥？”

“有人为了拿到你的心脏，已经追到我这里来了。”杜若晟微笑，手指轻轻在我额头上一点，我竟然看见欧阳煦就在我面前。

只不过，我还看见了可可，他们之间拉着一根红绳，一板一眼地跪拜磕头，想要我命的老人家笑吟吟地坐在上首的位置。

他们在成亲？

现在吗？

我抬眼，正对上杜若晟无欲无情的眼，他说：“既然你是如今的鬼母，我送你一个造化也可以，以后就不欠你的。”

我心想这样的大人物从未见过我，咋一张口就是还我人情，倒是和无面鬼相反。

没等我问清楚，他的手贴在我的肚皮上，他闭眼，左手食指晃了晃，一滴精血顺着手指流进我的肚子。

“你的孩子，已经被欧阳煦找回二魂六魄，少的这一魂，我刚给你补上。”杜若晟收回手，清幽的眸子闪了闪：“鬼胎很快就会复活，天谴随之降临。”

我再问他什么意思，他却赶我走了。

我不肯走，摸着肚子，没啥反应，我都不敢相信他的话……

最后，我还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水鬼给拎走了。我这才悲哀的发现，我连水鬼的脸都看不清。

她还好心地告诉我，我鬼术太低，他们这些术法高的鬼不想让我看清脸，我就看不清。

到岸边，我请水鬼帮我好好谢谢杜若晟，她却劝我下次不要再来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她没说，我没问，她和我都不敢多纠缠，因为黄泉水正在蒸腾热气。

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了！

想起杜若晟说的话，我立即往宫殿里飘。

“妈妈。”

刚到宫殿，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刚抚平的心再次跃动，我摸了摸胸口，有些不敢相信：“孩子？”

“我好想妈妈。”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我想了好久，再次听见，竟然哭得像个孩子。

镜子里的我脸色通红，孩子还在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他一个人到处晃悠，魂魄都离散了，那时候差点被炼化成小鬼。

原来，阳间很多邪修的道士都喜欢炼小鬼，以供自己驱使。

我听得心揪起，孩子反过来安慰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以后会小心，会好好保护我。

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就想着要保护我，我破涕而笑，手掌轻轻贴在肚皮上，问孩子：“你能出来吗？”

“因为我很虚弱，所以……”

“没关系。”我吸溜鼻涕，想了想，把想了好久的问题推给孩子：“给你想好了名字，长安，可以吗？”

长久平安快乐，就足够。

不指望他成就大事业，不用他给我养老，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孩子没声了，我问了好多次，想着他不喜欢，那就等找到欧阳煦，再决定。

想到欧阳煦和可可在成亲，我就想立即去阳间，但孩子才回来，去阳间，被谁惦记上可就不好了。

“呜呜……”

“孩子，你怎么了？”突然哭了，我的心脏紧缩，原来这就是母子同心，我捂住心口，想着哄孩子的办法出神。

“我叫长安……呜呜……我有名字了……”孩子哭着哭着就没声了，过了好久，他才怯怯地问我，他是不是在做梦。

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很想他，所以很早就给他想好了名字，还希望他健康长大。

他静默了很久，突然叫我去阳间，说爸爸要剪断我们的阴亲，那根维系冥婚的红线要断了！

我问是不是人和鬼之间的那根红线，孩子说是，我立即问叫来玲珑，问她怎么去阳间。

上回是无面鬼帮了我，可我现在找不到他，他可是来去无影，在冥间的地位大概比我还高。

正手忙脚乱，孩子坚定地说：“我有办法，妈妈你去找彼岸花盛开的地方，沿着路可以找到忘川水，那尽头就是阳关道。”

我知道这么个办法，可是一去忘川难回头，几乎有去无回，这是书上清楚写着的。

而且，曾经欧阳煦和我定契约时，就在忘川边上，桃夭送我去的时候，连基本的人形都维持不住。

就我这水平，说不定才去，就迷了眼忘了路，甚至会渐渐忘记自己是谁，变成痴呆。

“天道不认可我们，忘川才会认可我们，所以妈妈你不用担心。”孩子脆脆的声音让我冷静了许多，玲珑倒是没问我声音哪里来的，只是扶着我，让我小心走路。

大概，她知道我的孩子已经复活了。但她为何不问？

瞧玲珑一张脸上都是担忧，我也顾不上问这些有的没的，直接拉着她去找忘川。

这个地方，可是冥间的禁地，死亡禁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