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愣在当下也不出声，看着那摞摆在箱子里头的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的看着手中的书册，沉默了许久，她的手伸出去，又蓦地缩了回来，只觉得面前的这口箱子如同慑人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一般让人无法直面以对。

站的如此之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如非后头莫念痕等的着急叫她，她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来。

莫念痕喊了她一声，便下了软榻来看这丫头为何兀自发呆不理人，本就是不远的距离，念痕长腿一跨便来到她身后，依着自己的心愿将面前的小人儿纳入怀中，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怎么了，只这么一会儿，就能让你看入了迷？”

云端手指头一抖，那书册便掉落回箱子当中，云端暗自骂自己没有注意周围，竟然当着莫念痕的面前就失了神，她一边自责，一边补救道：“我本就是这个性子，这箱子书都是文论一类，不和我的心意，我再去挑另外的来吧。”

说着便招呼兰桑道：“兰桑，把那些志怪和列传挑出些给我，我喜欢那些，至于这箱子书还是先搬回去吧，注意些，别让虫子给蛀掉。”

兰桑吩咐了两个小丫鬟搬着箱子走了出去，念痕不以为意的揽着云端与她说话：“你好像很爱看志怪之类的书，前一段日子看的好像是《四海志》对吧，我记得那里头也有些神话传说。”

云端知道念痕并未察觉什么，这时候为了自然便跟着他的话说道：“大华国境如此广阔，你我所听所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已，你比我还好些，至少还去过连山，我呢，日日被锁在一处小小的院落，从雍城到上京的几个府邸里来回转悠，井底之蛙而已，看些闲书至少能让我用脑子丈量一下这世界究竟有多么大。”

莫念痕甚少听她如此感伤的语气，便觉得两人的心更近一些，忍着雀跃的心情轻柔说道：“傻云云，这世界再大，人也不过那么点儿，我倒觉得能知足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便是最好，因为即便千里马常有，日夜不停歇的去看，你也看不完所有的景色，便是能够到达这四幕天地的每一角落，春夏秋冬山川树木花鸟鱼虫也是各不相同，因着这贪念疲于奔命，最后反而错失人生最美的风景。”

“就像是现在的我，和你在一起，静静看夜幕降临，便是给我千金，我也不换。”

莫念痕笑嘻嘻说道，夏云端叹了气，刚想夸他境界高深，他便傻乎乎的露出了自己的本性，真是不禁人念叨。

莫念痕也不在乎她的沉默，趁着这难得的静谧，问道：“还未曾听你说过自己的事情，说来咱们倒是浪费了好些时间，既然今天气氛这样好，云云便不要敷衍我，好好和我说说吧。”

云端闷闷道：“你想要听些什么？”

念痕笑了：“想听你小时候的事情，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乖不乖，听不听话，只恨我小时候未曾见过你，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云端暗自揣测他的意思，却又觉得人心难测，尤其是面前这个男人，干脆还是放弃比较好，便乖乖的说道：“我小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母早逝，但是继母人不错，爹和祖母都很疼我，作为嫡长女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直到遇见你个蛇精病……这句话她藏在心中没有说出来。

莫念痕便笑了，心说我看上的姑娘能有这么平静的人生，倒是不易，看来她这辈子的波澜该是全在我的身上。

“我倒和你不大一样，我小时候生长在莫城，莫城处于华南，气候湿润温暖，毫无寒冬，花开四季，常年芬芳，最是美丽，而我，作为莫城的少城主，自然是最受宠的，没有人敢与我作对，算是莫城的小霸王吧，上天入地，没有我不敢做的。”

云端愣了楞：“我初次看见你时，你可不是什么小霸王啊……不过现在有点像了。”

莫念痕笑了几声，低沉的嗓音传入云端的耳朵，让她不由泛起红晕，莫念痕眼睛中闪过奇异的流过，望着虚空，喃喃说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最合适的表现而已，只有那样，才能更简单的生活下去，更容易的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大丈夫活在世间，当行于当行之时，止于当止之际，方为丈夫本色，虽然最后说是做戏，可是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很值得。”

夏云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正想要脱离面前的这个怀抱，却被对方强有力的双手紧紧握住，莫念痕幽幽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说，当你进入这个怀抱的时候，就再也出不去了，对你，我志在必得，任何的手段，我都会认为那是对我的挑衅，想跑就打断双腿，想要对我使诈你弄瞎眼睛毒哑嗓子，除了我，让你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人，就是这么简单。”

云端愣了下，狠狠推开莫念痕，大吼：“你是不是疯了！”

莫念痕却依然噙着一丝奇异的微笑：“捍卫我所得，有什么不对，只要你不起那个心，一切都只是说说而已，你便当我疯了也成。”

夏云端喏喏半天，看着他带着幽光的亮黑色瞳仁，直觉寒意忽然窜入了心肺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浑身颤抖，她不知道为何忽然对方就做出了威胁，难道莫念痕怀疑了什么，他刚刚看到了那本书，所以才会言语试探，最后加以威胁？

莫念痕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惊惧，幽幽说道：“每次只要你平静下来与我说话的时候，我都觉得那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肯定会有什么事情在后边掩藏着，吓到你我觉得很对不起，但是我还是要事先警告，免得你犯错，云云，体谅我一下。”

云端身心俱疲，又感慨他的心思如此敏感缜密，只能无可奈何说道：“便是你怀疑，也用不着又是断腿又是瞎眼的来吓我吧，这样真的很可怕你知道吗？”

“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那么想？”

在莫念痕针扎一般的眼神之下，夏云端再度落败，落荒而逃……

一人逼迫，一人角逐不放，当真是为这镇远候府上演一幕又一幕大戏。

镇远候的两位主子之间奇怪的气氛，也影响了下人们，一时间整个府邸都变得安静不少。

云端再度过上爱谁谁的日子，干脆也不去讨莫念痕的喜欢，由她在身边上蹿下跳，反正无论怎样，自己都要走，而无论怎样，他也不会相信自己不走，既然来来去去都是个悖论，干脆一悖到底得了，也省了很多事情。

至于他说的那些断腿之类的话，云端暗地里也做了许多噩梦，她不知道如果真是到了那一天，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因为骗了他，觉得活该，还是大哭大叫，破口大骂，满怀怨愤。

她真的不知道，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不能妄下结论，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也已经晚了。

也是个悖论，真是可笑。

既然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答案，她干脆就不去费那个力气了，抽了个时间，将那本《玉言仑者》拿了出来，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真相，她便大大方方的拿着书看，一目十行的记着，云端大小是个才女，记忆力也是引以为傲的一项，她不敢去细想内容，只一遍一遍的看着。

内容很是繁杂，有十二个篇章，可是中间的第六篇和第十一篇被完全撕掉，只留下一些细碎的文字，她只敢记，却不敢细细去品，只因这本奇书内里乾坤，外人不可得知，她也无意再多添麻烦。

此时便想起了莫念痕曾经说过的话，原来有的时候，该装糊涂，还是要装糊涂才行，否则白白让自己难受。

她心中早就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已经违背了她一向的生活原则，必将将她推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困难境地，做抉择的时候如此容易，可是当去落实的时候，你才能想到之后会引发什么样子的后果。

她不是没有退路，只是这条退路会牵扯到的人那么多，还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有退路也不能走，只能自己摸黑到底。

夏云端用了整整三日的时间，将那些字眼一个个记牢在心中，又刻意的不去想每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很困难，但是并不代表她做不到，正如父亲所说，他们夏家的宗旨是留存，是传承，而不是实践，所以只要她想，不动心，她就可以做到。

第三日的傍晚，上京的天空红彤一片，云彩如同万马奔腾，天边恍若火烧一般，众人看着火烧云的瑰丽景象，流连忘返，而她一个人坐在卧室当中，点起了火盆，却丝毫未感到半分燥热。

纤纤双手执起那本蓝色的古旧书籍，泛黄的纸页依旧散发着清爽的味道，不是新鲜的油墨，而是尘封许久，保护良好的味道，炭火并不呛人，却依旧又青烟袅袅升起，她撕去第一页，清脆的纸张裂开发出的声响让她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而已。

蓝色的封面跌入火盆，一下子燃烧了起来，撕去第一页，她便放开了胆子，面无表情的一夜纸一页纸的全部撕下来，看着它们一张张飘进火盆，然后在火炎的舔舐之下变得焦黑，书并不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只剩下最后那张蓝色的封页。

上面有铁画银钩般的九个字——“书存魂，国有神，人无根”。

到底是什么意思，与她无关，云端深吸了一口气，将它也投入了燃烧的火炎之中。

火炎猛地窜起好高，为她献上的祭品而兴致高昂，夏云端看着火盆，心中苦笑道，就在今日，她做了最为大胆的一件事，这件事将她推上唯一的一条路，身临悬崖，惊险万分。

从今以后，世上的《国论》不再是一本书，而是她。

做这件事情如此简单，可是要走的路却又如斯艰难。

嫁妆单子里的一本书，几日前看到时便让她想起了父亲在她出嫁之前所说的话。

“端姐儿啊，不过是为父的最宝贵的女儿，也是夏家最宝贵的女儿。”

想必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明白她的选择了，心甘情愿，这就是又一次的心甘情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