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233章:了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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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缦的怒吼声还未消尽,殿门忽然被人破开,紧接着便有一道破风之声便穿裂空气,朝那道红衣背影飞速暴射而去。

云烟忙探出头看去,只见正向牧流芳奔去的绯缦头也不回,大袖一扬便将那道黑影接入手中,云烟不由眉梢一挑,心道看来绯缦杀心已起,估计牧流芳马上就要性命不保。

然而她念头刚出,却见门口处有黑雾狂涌而来,几乎在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绯缦和牧流芳的身影顿时被淹没在这团诡异的黑雾里。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砰砰交手声,沉闷厚重又激烈凶狠,听得云烟心头直跳,黑雾里人影绰绰,却又倏地不见,旋即交手声止,黑雾忽散。

云烟也渐渐看清了场中局势。

原本将要被绯缦杀掉的牧流芳,此时却不知为何到了门口处,而在他身旁,站着一名身着黑白长衣的男子,崔命。

绯缦见此冷冷一笑,大袖骤甩,一支毛笔已然射向牧流芳,却在到达后者眉心半尺处时,被一只苍白的手稳稳接下。

牧流芳这才反应过来,额上也流下滴滴冷汗,忙往身旁男子的身后躲了躲。

“判官笔,崔命。”绯缦看着那男子,冷冷道:“你不去看着牧羽那个快死的人,反倒不怕死来这里搅事。”

崔命收起笔,淡淡道:“绯缦谷主,究竟是谁在这里搅事,你心里清楚。你行刺皇帝,现在还要杀害太子,你可知你罪行滔天?”

“罪行?”绯缦反问一声,怒极反笑道:“你怎么不问你身边的那个渣滓,这些年要去了我多少弟子?你怎么不问那个现在重伤垂危的皇帝,一直纵子行凶以权谋私?!我万花谷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今却被连夜屠戮,哦,本座倒是忘了,你崔命昨晚还去过一趟那儿,怎么样?本座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的万花谷是不是很美?!”

崔命静静看着绯缦颇为猩红的美眸,一直闭唇不语,听到后面才开口道:“我确实去过。奉命带回皇族血脉,或者,杀掉。”

绯缦双眉一凛,喝道:“那是我的孩子!与皇族无关!”

“只要他身上流着牧氏的血,我就不会放过。”崔命说道,绯缦刚欲暴怒而起,崔命却再次开口,道:“不过,他还没落到我的手中。”

绯缦一愣,旋即急急追问道:“他在哪?!”

崔命道:“和一个女子一起落下了悬崖。”

绯缦顿时脸色一滞,空气凝固了半晌,她却忽然吃吃地笑起来,女子低首娇躯轻颤,笑声里满是悲哀苍凉,听得云烟心头如击,一时竟对绯缦有些莫名的心疼。

崔命笔直地静静地站着,默不作声地看着绯缦,他目光里无喜无悲,仿佛一个事外人。

那红裙女子的身形如瑟瑟秋蝶,在风中轻颤不止,半晌她伸手,扯落脸上轻薄的红纱,一张绝美的倾世容颜顿时展现出来,牧流芳看得顿时双眸瞪大,几乎失了呼吸,而崔命却微微皱起了眉,眼里涌起警惕之色。

红纱悠悠飘落,绯缦缓缓抬首,女子双眸中星火流转,璀璨眩人,然而从其红唇间吐出的话语却寒如冰冷的刀锋:“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都来给我儿陪葬!”

她说到最后音调骤然拔高,声音尖利如刀,直直刺破高吊殿顶,刺破天地雨幕,刺破暗云苍穹,狠狠刺进人心血肉之中。

“退!”

崔命骤然冷喝一声,反手一把将牧流芳推出殿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红衣便已到了。

明明是在殿中,却有狂风卷着层层叠叠的红裙烈烈而起,绯缦双眸血红,玉手苍白如玉,如嗜血鬼魅一般,只攻崔命心口而来。

崔命眼神一凛,周身黑雾骤涌,无声无息却又凶猛得可怕,瞬间便将两人都卷入黑暗之中。

黑雾里红光透现,两种颜色不断翻涌互相穿行,快得如迅光快雷,所及之处皆为齑粉。

牧流芳跌坐在殿外的雨地上,呆愣地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半晌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绯缦已经疯狂,而如果崔命敌不过她,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一想到这里,惊恐之色终于爬上了牧流芳被雨洗刷的的脸庞,他慌忙起身,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逃远,一边惶惶大喊:“来人啊!!来——”

那慌怕的求救声音忽然被他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递上了他的脖颈。

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透过肌肤,深深侵入到牧流芳的心中,后者简直要恐慌得哭叫出来,匕首的主人却忽然说话了:“带我去见笑忘。”

牧流芳一滞,刚想开口说什么,匕首却轻轻往里一收,顿时割破了他脖颈的表皮,一滴鲜血顺着匕首流下,却瞬间被大雨冲刷为无形。

牧流芳顿时吓得身形也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绝望压抑的呜呜声,云烟道:“现在就去,不然我把你的手脚都拆了,再送到绯缦面前。”

牧流芳忙拼命点头答应,伸手指了个方向,云烟一顿,道:“走。”

云烟挟持着牧流芳进了另一座殿宇,令她意外的是,这间殿宇平平无奇,布置得十分寻常,连一件颇为名贵的物品都没有,只有满房的书笔纸墨,这似乎是牧流芳的书房。

“笑忘呢?”她问牧流芳。

牧流芳指指墙边的书架,示意云烟过去,云烟看看他,又将手中“流光”离牧流芳的脖颈近了近,道:“走,别耍花样。”

牧流芳颤颤巍巍走近书柜,取出一本书按下那后面的机关,书柜顿时向一旁轧轧而动,露出后面的一扇门,牧流芳伸手推开,转而惶恐地看向云烟,似乎是想让她就此放过自己。

云烟看看里面一片漆黑的通道,旋即抓起牧流芳的后领,道:“进去。”

牧流芳欲哭无泪。

穿过约莫几丈长的通道,便有亮光隐隐照过来,云烟抓着牧流芳往前走去,只见偌大的密室里布满金银珠宝、绢丝绸缎、奇珍异宝等等数不胜数的物件。而在中间还有一张象牙玉床,金丝软榻上铺满了鲜艳粉嫩的花瓣,一道纤细的人影正卧在上面,他身上覆着的丝绸轻纱,漆黑如墨的长发,俱都凌乱地散落在花瓣上。

“就在那儿。”

牧流芳出声道,云烟看着那道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影,不由眉头轻蹙,开口唤道:“笑忘。”

那人影闻声动了动,旋即抬头看了过来,他拨开自己面前的长发,露出一张娇柔却瘦削的脸来,正是笑忘。

云烟看着那张印象中娇媚美丽,此刻却瘦得可怕的面容,不由心中一疼,当下便反手砍晕牧流芳,急急走了过来。

笑忘见状却慌乱地低下了头,蜷起腿往后缩去,用本就轻薄的丝绸遮住了几乎暴露了一半的身子,云烟离他越近,他心中那股羞赧感和耻辱感便越强烈。

云烟注意到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缠着绷带,不由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笑忘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只是被挑断了手脚筋骨。”

云烟闻言眉头紧蹙,心中怒不可遏,暗骂刚刚就真应该把牧流芳的手脚都拆了送给绯缦。她转身给笑忘找衣服,一边道:“我先救你出去。”

“姐姐……”笑忘低低出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云烟一开口才想起自己来霓裳的原本目的是去万花谷偷花,不由“呃”了一声,道:“我本来是想来万花谷看看你,然后……”

她突然注意到笑忘看她的目光。

那眼底本来是一片荒芜,却在听见她的话后忽然亮了几分,那是死灰复燃,阳光照破乌云的光彩。云烟看得心中狠狠一抽,酸楚之感也顿时蔓延开来。她用力地握紧手指,将指甲嵌进皮肉里,强行忍下了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她瞥下眼光,继续说道:“然后我发现万花谷被霓裳朝廷搅得乱成一片,你和你母亲都不见了……我听说你被抓去了皇宫,便寻你到这里……”

笑忘越听眉头蹙得越紧,道:“母亲呢?姐姐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放心吧,她现在还算安全。”云烟道,一边心忖第四打第八,确实应该挺安全的。

笑忘闻言放心地点点头,接过云烟递来的衣服,却想起自己手筋被挑,穿衣怕是难以完成,不由低下了头,将衣服拢在自己身上。

云烟见状顿时也明了,不由感到些许尴尬,道:“我帮你。”

笑忘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却见云烟拿过衣服闭上了眼睛,道:“我是正人君子,绝对不偷看。”

笑忘见状轻轻一笑,旋即起身贴了过去,将自己半裸的身体靠在云烟怀中,云烟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吹在颈旁,不由身子一震,却听笑忘低声问道:“姐姐,你衣服都湿透了,是外面下雨了吗?”

云烟尴尬地点点头,笑道:“呵呵……是啊,所以笑忘……你还是快起来吧,万一你受冻,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笑忘微笑道:“姐姐许是不知道,忘儿自幼被母亲用各种药浴浸泡,身体早就百毒不侵了,更何况小小的风寒?”

云烟被堵得无话可说,也愈发窘迫,只得扯开话题道:“那……那啥……我给你穿衣服了哈。”

她小心地摸索着给笑忘穿衣,一边问道:“话说……笑忘,你怎么会被抓来这里?”

笑忘道:“姐姐是知道的,我向外一直是女儿身,所以牧流芳一直对我心有留意,直到前几天母亲下山,他便借机到万花谷对我说,如果我不跟他回宫里做他的……”他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云烟却能猜到大概意思,便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去了,因为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去的话,他就把成书告诉皇帝,那样的话,母亲和万花谷都会被治罪,而且是重罪。”

“成书?”云烟有些不解。

“嗯,他是母亲……和皇帝的儿子……”笑忘低声道:“也是我的弟弟。”

云烟挑挑眉,道:“原来就是那个孩子啊……”

“诶?”笑忘有些迷惑,道:“姐姐知道?”

“我之前去念香斋找你,却只找到了那个孩子,我想着他可能和你有些关系,就把他带出来了,现在在万花谷附近的那座寺庙里,我把他暂时交给那里的僧人照料,就来找你了。”

“哦……”笑忘轻轻点头,道:“谢谢姐姐了……”

云烟看他颇为虚弱的样子,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笑忘,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笑忘摇摇头,道:“牧流芳知道我会武功,所以就先挑断了我的手脚筋骨,后来他发现了我是男子,没想到却还是想对我不轨,我以自尽相逼,他也就暂时放弃了,只将我一直困在这里……直到今天姐姐过来……”

云烟听着,眉头愈发紧皱,她转头看向晕在不远处的牧流芳,一种厌恶欲呕之感,在此刻全都涌上了心头,旋即她头也不回地开口道:“我杀了他,替你出气。”

“别。”笑忘忙道:“虽然我也很讨厌他,但如果他死了,皇帝定然不会罢休的。”

云烟回身看他,道:“不用担心,因为牧羽现在多半已经死了。”

笑忘闻言一惊,美眸也睁大了几分:“什么……”

云烟道:“你母亲知道你被牧流芳抓去了,便到这里来找你,结果好像是和牧羽发生了冲突,牧羽被你母亲打成重伤,而我来之前,又偷听到牧流芳要自己的暗卫去引开崔命,然后借机送牧羽归西。”

笑忘闻言一时难语,眼底也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道:“那母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云烟道:“她现在和崔命在牧流芳的殿里打架呢,你母亲那么厉害,你就放心吧。”

笑忘闻言脸色却愈发沉重,他摇摇头道:“不行,姐姐,你快去救母亲。”

云烟挑眉,道:“你母亲强者榜排行第四,崔命才排第八,她干嘛还要人救?”

笑忘有些急道:“可是母亲每到单月的下雨天,实力都会大减,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路都走不了。”

云烟闻言脸色微变,惊诧道:“什么?!”

“母亲逐渐的‘惑瞳’,是万花谷历来的禁术,虽然可以抑制敌人心境,但对自己也有负面影响。‘单月风雨夜,柔肠百转结’,说的就是一旦到了单月的风雨之夜,逐渐‘惑瞳’的人就会遭其反噬,而且修炼境界越深,被反噬的程度也就越大!”

云烟闻言心神一震,原来几年前她听到的那一句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原来绯缦的空门,就是这个。

笑忘拉住她的衣角,恳求道:“姐姐,母亲现在肯定很危险,忘儿求你,快去救救她吧!”

云烟眉头紧蹙,道:“我先带你出去。”

“不行的。”笑忘回绝道:“我现在手脚尽废,只是一个会拖累你的累赘,而且我这副模样如果让母亲见到,只会刺激到她,令她的情况更糟。放心吧,我会过去的。”

云烟沉吟了一下,道:“行,那我先去,你记得出来。”她说着顿了顿,将腰间“流光”解下递到笑忘手中,道:“杀了牧流芳,如果你见到他辱骂成书,并用他来威胁你母亲的那一幕,你肯定会愿意下手。”

笑忘看着手中藏在鞘中的匕首,秀致的眉紧紧锁在一起,半晌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烟知道他向来心软,可牧流芳如果不死,就一定会下令抓捕绯缦和牧流芳。她看着笑忘,拍拍他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

雨下得愈发大了,殿中的黑雾红光却愈发浓郁,人影交错间真气鼓荡,不断从一个角落一直打到另一个角落,交手间桌椅皆为碎木,连地板都被踏碎成龟裂之状。

半晌,一道人影突然带着一团黑雾倒滑而出,生生撞碎门板落在三丈之外,随着黑雾渐渐散去,那人的面容也显露了出来,他苍白的脸因为激烈的交手而微微泛起了些许血色,但眼圈下却是一片灰青。

崔命抬手抹去自己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转而用褐色的眼眸看向不远处的红裙女子,忽然他微微一笑,道:“绯缦谷主,你的实力好像并不怎么样。”

此刻绯缦的气息有些紊乱,却被她强行压下,女子对崔命的话不置可否,只冷冷地开口道:“杀你,足够了。”

“是么?”崔命微笑道:“那就来试试吧,看看我能不能通过击败你,来登上强者榜前五。”

绯缦冷冷道:“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女子便骤然掠出,带起猛烈的风声,她玉手之上红光缭绕,包裹着犹如玉质的肌肤,那红说不出来是哪种红,只是时时刻刻在变化,但红色中的金色却一直存在,看起来流光溢彩,让人只觉得十分华丽,如天边绚烂潋滟的彩霞。

然而彩霞却从天际骤然奔涌而来。

一瞬间,黑雾轰然一声被打散,化为一缕缕缭绕的黑气,在瓢泼的大雨中消于无形。

一道身影,忽然重重地跌至雨地中,远远滑落在云烟的脚边,女子停步,看了看殿中因力尽而栽落的红衣身影,又低首看向脚下口中涌出大片鲜血的崔命。

雨地里有两道身影,一道站着,一道躺着,站着的是云烟,躺着的是崔命,半晌云烟蹲下身,按上了他的脉,道:“你的心脉都已被震裂了。”

崔命迎着大雨,艰难地抬起眼,看她。

无数细针一般的雨水从铁色的苍穹不断打下,落在脸上生硬地疼,崔命眯着眼,看着上方面色沉稳的女子,半晌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云烟不语,她知道他是在和她的母亲说话。她虽然不知道崔命和柳容华的关系,但她知道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大多都是真挚的。

于是她将手臂搁在崔命的颈下,微微抚起他,后者颇为虚弱地喘-息着,旋即笑道:“你是来接我的吗……真好,死前还能见到你一次……”

他唇角的鲜血已被大雨冲刷殆尽,颜色看起来苍白得可怕,然而他却笑了,如凋零的白色花朵一般,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然而崔命的心跳却渐渐停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云烟垂眸,看着这个强者榜第八的、刚刚还好好的人在自己的眼皮下转眼便死去,她心中除了惋惜,就只剩喟然。

江湖之大,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很多时候还来不及悲天悯人,下一场生死搏斗便又已开始。

云烟将崔命的尸体放在檐下,确保他不再被雨淋湿,旋即她走到殿门处,看向里面气息微弱,眼神却亮得可怕的红裙女人。

绯缦跌在地板上,半个身子靠着殿柱,目光极有敌意的看着云烟,想必如果不是她现在遭“惑瞳”反噬身体极其损耗,恐怕早就已经扑过去杀了云烟,将其真气据为己有。

“我刚刚见过笑忘了,他被困在牧流芳的书房里,很快就出来。还有成书,你的孩子,和他一起落下悬崖的那个女子是我,不过我没有死,他也没有死,他现在在你们万花谷附近的寺庙里,有僧人照顾他,所以你不用担心。”

云烟说着一边向绯缦走过去,后者抬起美眸,目光颇为警惕而疑惑地盯着她,警惕她会趁人之危,疑惑她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些。

云烟在绯缦面前蹲下,看着她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所以现在我也想问你一些事,比如,文萱。”

绯缦听她问起文萱,一时不由怔了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久远了,一直埋在心底不敢去翻开,因为她对这个人有愧,更对她们的恩师有愧。

绯缦沉默着,美眸长睫微微下垂,她似是想起了那段尘封多年的过往,神色渐渐地松懈。半晌之后,她的神色忽然又恢复成了之前那样,带着敌意,却还多了一份睥睨,是属于强者和前辈的那份自傲。

她看向云烟,主动开口道:“你的幻花诀,是文萱教的吧。”

云烟颔首并未否认,绯缦盯着她,唇角却忽然出现一个冷笑,道:“没想到她在被逐出师门之后,居然将本派绝学传给外人。作为曾经的同门姐妹,我对她已是仁至义尽,没有再派人追杀,你今日又为何无端提起她?”

云烟道:“我很早就想知道关于文萱为什么被驱逐出万花谷了。比如那场武道大会,我要加入万花谷,就只是想去探查真相,不过你老是觊觎我的功力,去了也是羊入虎口。今天趁你状态不行,所以我才问起。”

绯缦冷哼道:“文萱谋杀恩师,意图夺取掌门之位,罪行滔天,本该在门中就地正法,谁料竟被她给跑了。”

文萱对云烟有扶养之恩,虽有主仆之分,但两人在外流浪多年,早已将彼此当做最亲的人,文萱对云烟来说,不光是师傅,更是如母亲一般的存在,然而如今却听到绯缦如此污蔑文萱,云烟心中暗怒,眉毛都跟着跳了一跳。

她沉下气,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昨天去了万花谷,看过白月留下的遗物,里面有一本书,记载了她的平生,还有你和文萱的事。你和文萱从小便是一起在万花谷长大,情同姐妹,后来白月中意文萱,意欲把掌门之位留给她,所以你不甘心。”

云烟看着绯缦略有松动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将白月杀死的,但是你确实成功了,而且还将罪名嫁祸给文萱,自己则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掌门令牌,对吗?”

绯缦的眼神一直在飘,直到听到云烟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倏地死死盯住了她,道:“胡言乱语!”

“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到底真相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想告诉你,错不悔改的话,等你去地下见了文萱,她是会生气的。”

闻言绯缦脸色微微一变,道:“她死了?!”

云烟微微抬起头,心中悲愤之情-欲涌而出,却仍是生生忍住了,只语气平静地道:“是的,在三年前被赵忠打伤,不愈而亡。”

绯缦闻言脸色一僵,她唇角牵了牵,不知道是想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半晌她忽然笑了,在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中放声大笑,笑声放肆快意,回响在因打斗而破损一片的殿中,激起云烟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火山一般顷刻喷薄而出。

她一把抓过仰首放笑的绯缦,低下头瞪着她狠狠地道:“她死了!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不愈而亡!她死了!”

绯缦的笑声顿时停住,旋即她缓缓转眼,看着云烟,那眼神里充满迷茫,似乎不知道后者说的是什么,然后她一笑,反问云烟道:“她死了,不是正合我意吗?”

云烟眉头紧皱地盯着绯缦,呼吸也开始急促,她沉声道:“她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姐妹!如今她死了,死在了曾经互为同门的手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赵忠你还记得吗?你当上万花谷的掌门时,对门中所有男弟子进行杀恶逐善,赵忠就是被你追杀在内的其中之一,他对你心怀怨恨,却将仇报在了文萱身上!”

云烟看着绯缦毫无波动的脸色,心中愈发愤怒,她霍然揪着绯缦的衣襟,将其一把拉近自己,朝后者狠狠地大声质问道:“你告诉我,文萱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逼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要置她于死地!赵忠也是,你也是,文萱到底何罪之有,你们之间的仇恨为什么要用文萱的生命来化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一滴眼泪,从云烟的眼眶中流出,滴在绯缦脸上,后者一顿,双眸正视向云烟,轻声道:“杀了我。”

云烟蹭地起身,拔剑,剑尖霍然一指,“我早就想杀了你!”

她气到浑身颤抖,握着剑柄的手却依旧稳稳牢固,她看着坐在那里的绯缦,呼吸紧促而慌乱。明明后者现在实力大退,而且一心求死,云烟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她明明是看着绯缦,眼前却浮现笑忘的身影,他尤胜女子的一颦一笑,真挚而纯粹的感情,俱都在此刻涌上云烟的心头,令得女子一时不能做下抉择,挣扎得十分痛苦,连握剑的手也开始隐隐颤抖起来。

她本想对绯缦说,如果你就此知错,告诉万花谷的弟子们文萱是清白的,那么她就放过她,从此销怨两清。可是绯缦会那样做吗?她那种性格,能听进并同意自己的话吗?云烟自己都知道,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着,殿中十分寂静,只听见云烟急促沉重的呼吸声。绯缦和她对视着,半晌突兀地笑了出来,颇为轻蔑地道:“怎么还不下手?你难道不想杀了我替文萱报仇吗?”

云烟看着她仍无悔改的样子,不由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剑,然而她身子却在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挣扎,还是愤怒。

“来吧,杀了我,像我杀掉白月那样,趁人之危。”

云烟听她说起白月,顿时出声低喝道:“你和白月可不一样!她没有错,而你是死有余辜!”

绯缦见云烟反应激烈,不由格格地笑起来,一边顺着她的话承认道:“对,我是死有余辜,我趁对我恩重如山的师父在虚弱闭关时杀了她,又嫁祸给我情同手足的姐妹,故意污蔑陷害她,我还下令杀掉了万花谷那么多的男弟子,更将我爱的男人亲手打成重伤。我是有罪,而且罪恶滔天,可你现在做着的,不是和我当年一样的事情吗?趁人之危,卑劣行径。”

“你住口!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云烟大喝道:“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卑劣不卑劣,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只是要为我的师傅洗清冤屈!如果做不到,我就杀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就来啊!来杀我!”绯缦倾身凑上云烟的剑,看着她一字字地道:“杀了我,你就能替文萱报仇了,这不是很好吗?她也可以安息,这对你来说不是一直想做的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云烟大喝一声,将剑尖往前一递,抵在绯缦脖颈上,眼眸紧紧地盯着她。

明明只要她再往前一送,绯缦便可以立刻死在她手下,她也能帮文萱报仇雪恨,这是她一直想做的,并且也一直在这个目的而努力,如今马上就要做到了,她却犹豫着下不去手。

绯缦死了,她要怎么跟笑忘交代?笑忘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云烟和自己在做斗争,手中流火也隐隐嗡鸣,暗示着女子复杂的心境,绯缦看也不看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此刻被云烟握在手里,她目光向外看去,期盼眷恋地望着殿外的雨界,似是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雨幕厚重,将一切东西都冲刷得模糊起来,然而在廊下却有一道身影,正缓缓而来,那身影走得很慢,却一直没有停下。

绯缦看着那身影,不自觉轻轻地笑起来。

“你知道,忘儿最喜欢什么吗?”

她忽然轻声问道,云烟闻言一怔,却听前者继续说道:“他最喜欢在私下的时候卸下粉黛,换上男装,做真正的自己。”

云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绯缦继续说道:“他在万花谷呆了二十年,只有在武道大会召开的时候我才会同意他出去,其他时间,比如那次陆初言成为太清宫掌门的时候,是他求了我好久我才同意他去的。”她看向云烟,道:“我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去那种场合,只是因为想看你。”

云烟眉头微蹙,不明白绯缦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些,绯缦道:“我一直都很讨厌你,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感觉忘儿脱离了我的手心,他竟出言和我相对,在没遇到你之前,他从来不会这样。”

云烟不语,脑中却回想起她上次来万花谷时,笑忘曾救她的情形,少年为了她的安全竟与自己的母亲犯翻脸,甚至不惜以性命相逼,到最后不光还放走了自己,还将往生花拱手相让。

“可我现在又不讨厌你了。”绯缦又忽然道:“你在霓裳皇宫出现,是来救忘儿的吧,忘儿没有交错朋友,可是我只是因为这件事而不讨厌你,并没有接受你,更没有喜欢你。”

云烟道:“我不在乎,也不需要。”

绯缦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苍凉,旋即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知道成书离了我,会不会哭闹,说实话,我还是舍不得他的。”

云烟闻言沉默,不置可否,绯缦就算对别人再狠,但是却对自己的孩子十分疼爱,撇开立场来说,云烟认为她绝对是一个好母亲。

她看向绯缦,道:“所以我不想杀你,不管恩怨如何,你作为母亲的身份,确实让我敬佩。”

她不想杀绯缦,不想因为绯缦而和笑忘决裂,更不想被笑忘记恨。

她叹息一声,握剑的手微微松开,长剑已然不稳,绯缦却忽然欺身而上,玉手握住剑身,将剑刃往自己心口用力一送。

“哧!——”

锋利的剑刃顿时没入大半,深深刺在绯缦的心口处,溅起的血染红了云烟的半张脸,女子满面震惊,呆呆地看着绯缦。

然而那红裙女子却狠狠拔出剑,又喷出一口鲜血,她咳了几声,笑道:“我其实很早……很早就想去陪师父和文萱师妹了……但是又怕她们不原谅我……如今终于能够实现,我……解脱了……”

她说着,那双世间少有的美眸也终于缓缓闭上,云烟看着那一贯妖娆嚣张的女子,此刻就如一朵萎靡的红花一般躺在那里,一时不由呆呆地愣住。

她的手颤抖着,连掉落在地上的剑也不敢去捡,她不敢相信绯缦会突然上来送死,然而如今真的看到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直希望她死,可如今她真的死在她面前,云烟却慌乱了。

她双手扶住绯缦的肩膀,却听闻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便听到一道凄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母亲!!!”

笑忘奔了过来,他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直直奔了过来,扑在绯缦的脚边,云烟脚下一软退开一步,愣愣地看着面色悲痛的笑忘。

她想说不是她杀的绯缦,不是她下的手。

“母亲……”笑忘凑近绯缦的尸体,看着那一向冷艳此刻却苍白平和的面容,眼泪便扑簌落了下来,他颤声道:“您看看我啊母亲,我是忘儿,我没有事……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云烟听着他声音里包含的痛苦和绝望,眼泪不知何时也已流出了眼眶。

她过去想安慰笑忘,却被后者一把拂开。

云烟一滞,身形顿时生生僵住,连即将要说出的话语也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她突然扑过去,双手按上绯缦的肩用力摇晃着,大声质问道:“你干什么啊?!你要死为什么要借我的剑死?!你起来告诉他,告诉他我没有杀你!你起来啊!!”

“够了!!!”

笑忘猛地狠狠推开她,他脸上沾满了泪水,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云烟,道:“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滚。”

滚。

云烟浑身一冷,有些慌乱地颤声解释道:“不是我杀的,不是……”

“滚!!!”

笑忘大喝道,泪水也再次滑落而下,他开口,声音决绝,一字一顿地道:“从今以后,我们二人……恩断义绝。”

云烟愣愣地看着他,那般她从未见过的绝情的面容,令得女子呼吸一窒,半晌她起身,有些失落地捡起自己的剑,道:“好,不过前提是,让我送你出去。”

笑忘冷笑一声,撇过头道:“我不需要。”

云烟却强硬地过来扶他:“走。”

“我不走!”笑忘甩开她的手,却被云烟再次握住了手腕,她低眸,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忽然沉稳得可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而且,成书还无人照顾。”

笑忘迎目对上,看着她颇有凌乱的发和疲倦的面色,心中突然便升起不忍之情,半晌他别过脸去,道:“我要带母亲走。”

云烟二话不说,弯身扛起绯缦的尸体,又向笑忘递出手去,笑忘紧咬着唇,半晌伸出手,放在她手心。

云烟带着他出去,跨出殿门的时候看见崔命的尸体,女子不由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不再停留,只带着笑忘离开。

崔命是牧羽的护卫,他死了必然会得到厚葬,而绯缦不一样,牧流芳栽赃陷害,她现在多半已变成了全霓裳的敌人,留在这里,一定尸骨无存。

雨下得太大了,不知是因为穿得薄还是因为悲伤,笑忘只感觉寒意侵体,心神也� �乱起来,浑浑噩噩间,笑忘只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却十分温暖,如救命浮木一般,将他紧紧牵住。

母亲有没有这般牵过他的手?笑忘模糊地想,是有的,但屈指可数。

云烟带着他穿过了多少个路口,躲过了多少巡逻,笑忘记不得也看不清了。他微微闭上眼,感觉身体有些疲惫,脚步也愈发沉重,他有些绝望地想,就在这死掉好了,还可以很快去陪母亲。

于是他闭上眼,任由身体向后跌去。

跌在雪白的虎背上。

云烟看着昏过去的笑忘,抿了抿唇,说道:“还好你来了,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吧,先找地方给他包扎伤口。”

接住笑忘的小白低吼了一声,旋即便和云烟一同奔逸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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