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年尾余声越来越近，年味越来越重，百里平良也放下了政务。虽说是有了几天“假期”，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依旧很忙，除了要斋戒祭祀，还得举行筵宴。有些活动云烟也跟着参加了，结果却是累得四肢发软，结束后回去倒头就瘫。

“你们皇家过年好麻烦啊！”

云烟躺在床上，一脸郁闷地控诉道。

百里平良看看她，挑眉道：“小云儿不也是皇家吗？”

“我前世不是。”云烟道，旋即不屑地一哼：“我们那里过年可欢乐了，一点也不像你们，一切都得按照规矩来，又古板又啰嗦，弄得一点年味儿都没有了。”

百里平良这才想起她和自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不由问道：“小云儿那边是怎么过年的呢？”

“贴春联，吃饺子，拜年，看灯……哦对了，还有压岁钱！”云烟一说到这里，忙坐起来看向百里平良，伸出双手道：“我要压岁钱！”

“压岁钱都是小孩子才要的，你都多大啦。”百里平良笑道。

“不大不大，才刚二十。”

云烟笑嘻嘻地又把手往前递了递，却被百里平良伸手牵住，问道：“万里江山够不够？”

云烟惊呼：“真哒？！”

百里平良捏捏她的脸，笑道：“朕整个儿都是你的，何况朕的江山？”

云烟闻言立刻端起了架子，翘起兰花指，一脸雍容地道：“既然如此，小良子，替本宫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出去看看江山。”

百里平良低低轻笑，垂首轻轻吻过她的手，道：“遵命，我的皇后娘娘。”

……

本来是可以在宫里看灯的，但是云烟嫌宫里太冷清，于是便拉着百里平良，偷偷出去了。

过年的晚上是不宵禁的，何况玄机国早就废除了宵禁这一规定，于是云烟便见到，漫天的火红的花烛灯笼，满街的人山人海，而且皇城的很多建筑都混入了现代元素，古新结合，看起来繁华又壮观。

云烟和百里平良穿得颇为寻常，即使走在人满为患的街上也无人认出，女子欢笑着，一边大声问道：“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百里平良笑着，拉着她往前走去，人流汹涌，云烟挤得很艰难，云烟隐约听到远处的戏曲声和欢呼声热闹非凡，百里平良又拉着她走了一段路，很快便来到一处戏楼前。

场中已是人满为患，观众热情高涨，台上角色纷来迂回，云烟前世从小就会看戏，于是便和百里平良挤了个位置，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女子很快便冻结了脸上的神情。

“思老母，不由儿肝肠痛断，想老娘，不由人珠泪不干……眼睁睁……高堂母……”台上的武生开始哭唱：“难得见……儿的老娘啊……

那哭头随着戏律牵动着云烟的心弦，女子胸口仿佛被揪起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得厉害，到了后面摇板的时候，武生颤颤慢唱道：“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云烟忽然鼻头一酸，低下了头。

她想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奶奶。

百里平良注意到她的变化，隐隐也猜到些许，不由温柔的拍拍女子，道：“天冷，我们早些回去吧。”

云烟眨眨眼，轻轻点头。

两人开始往回走，路上仍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两人却彼此无言，半晌云烟咬了咬唇，出声道：“我很想她。”

百里平良道：“我知道。”

云烟道：“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见她，我连……连她现在的情况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的那边是不是也在过年，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等我回去……”

她说到一半，喉咙被莫名地堵满发不出声，于是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却带着抽泣的气息。

百里平良沉吟良久，看着她道：“你很想回去吗？”

云烟颤声道：“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很不好，一直住院，身边也没有监护人——”她说着忽然捂起双眼，有些哽咽地自嘲道：“我真是疯了，说这些让你难懂的东西……”

“没关系。”百里平良静静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即使是我走了……”云烟问道。

百里平良不由沉默，云烟也默然，半晌轻声回答他之前的话：“谢谢。”

百里平良不言，只紧紧牵住她冰凉的手。

回去后云烟喝了些酒，百里平良也没拦她，只在一旁守着直到她睡过去，男子凝视着云烟的睡颜，半晌伸手拭去她带泪的眼角，在摇曳的灯火里久久无言。

第二天宫里搭建了戏台，去到百里正熙那里唱戏，云烟和百里平良也在一旁陪着，百里正熙难得有了好神色，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一旁的云烟却因为昨晚睡得晚，很快便又困了，连眼睫都有气无力地垂着。

百里正熙以为她不爱看戏，便宽容地放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云烟有些受宠若惊，正犹豫到底要不要退下去，却见百里平良给她使了让她放心的眼色，于是女子便谢了恩，回去做梦去了。

梦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云烟忽然被侍女叫醒，说百里正熙驾崩了。

云烟整个人尚未清醒，听到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再三反复确认过后，女子才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床榻上的百里正熙很安静，床前跪着的百里平良也很安静，云烟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进来，看见男子跪在床前的背影，不由微微恍惚。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平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落寞，悲伤，还有……凄凉。

云烟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想安慰他，却觉得此刻还是不说话为好，于是便缩了回去，最后只在百里平良旁边轻轻跪下，垂首无言，沉默哀悼。

一炷香后，百里平良忽然出声道：“小云儿，起来吧。”

云烟转首看他。

百里平良垂眸道：“我想一个人陪会儿父皇。”

云烟颔首，轻轻拍拍他的肩，一边起身道：“我去给你做些吃的，不要累着。”

宫里刚挂上的灯笼红彩在一个下午之内全部换上了白色，云烟身着丧服，出门，迈进了夜晚的寒风中——她要去陪百里平良守灵。

她问过御医，百里正熙走得很安详，去世前并无病发，看完戏后只说累了便合上了眼。她又问了百里平良的反应，下人说当时百里平良表现得很安静，安静得看不出任何悲伤之色，云烟沉吟片刻，旋即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百里正熙寿命不长，可她却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到来得这么快。

寒风凛冽，宫内寂静无声，只有一盏长明灯无声燃烧，百里平良跪在灵堂前，守着灯，双眸微阖一脸平静。云烟轻轻推门进来，将厚厚的披风拢在他身上，又跪在他身边向百里正熙的遗体三叩首，旋即出声道：“虽说是守灵，但父皇一定不愿意让你一直这么跪着的。”

百里平良道：“我知道，等他回来定要说我。”

他说着却没起来，云烟却知道，他是跪得太久了，一时起不来。

她伸手去扶。

百里平良坐在蒲团上，烛火映出男子的脸，沉静，平和，并无任何悲恸之色，云烟却看得不忍，只得瞥开了目光，默默注视着那盏长明灯，却听百里平良说道：“小云儿，世上真的有魂灵吗？”

他突然发问，云烟一时有些不解，不由看向他道：“嗯？”

百里平良抬眸道：“已经去世的人，真的会在冥冥之中看着自己的亲人吗？”

云烟“呃”了一声，顿时想起她之前在天元的长生殿里和南柯说过的那些话，便道：“许是会的吧，毕竟我能穿越过来，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百里平良回首，看向紧闭的门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子时了。”

百里平良轻声道：“那父皇的魂灵会回来看我么？”

云烟一怔，旋即看向他，他眼中并无惊慌，而是反而有一丝孩子般的期待，那眼色是云烟从未见过的，旋即她便不知怎的湿了眼眶，旋即轻轻握住百里平良的手，道：“会的，一定。”

……

百里正熙的后事安排完后，新年也已经过去，按照之前和云珏的约定，云烟便打算回天元探亲几天，百里平良也应允，并陪她一同前往。

外面飘着点点小雪，云烟坐在马车里，拿毯子厚厚地裹住了自己，百里平良看着她道：“小云儿，唐倾国当门主了。”

“嗯？什么？”云烟一时没反应过来。

百里平良解释道：“花倾国，改了唐姓，并当上了唐门门主。”

云烟不由惊讶，“唐门门主不是唐玉芝吗？而且，花倾国怎么会突然改姓呢？”

百里平良道：“唐玉芝已经死了，花倾国杀的，不，现在应该叫他唐倾国了。”

“怎么回事，而且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云烟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昨天刚收到的消息。”百里平良将自己所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又道：“并且，唐倾国请求朝廷翻案。”

“翻案？”

“十几年前泾源花家被灭门的案子。”百里平良道：“他想重新建立花家，就必须先有能为花家洗脱罪名的证据。”

“那泾源花家是被冤枉的吗？”云烟问道。

百里平良道：“不知道，当年之事我并未介入。不过我倒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比如那张佛怒唐莲的机括图，到底是如何转到唐玉芝手中的？我不相信唐门的一种机括图会有两份存在。”

他这么一提，云烟也觉得奇怪，不由道：“可以去问问花倾国，既然是他请求翻案的，他一定愿意提供线索。”

百里平良颔首道：“嗯，我已经派了人去调查，必要的话，我会亲自查探。”

“我也要去。”云烟忙道。

百里平良道：“好。”

云烟微微一笑，旋即沉吟片刻，道：“真是没想到……花倾国，不，唐倾国居然是唐门前任门主的儿子。”

“想比这个，让我更惊讶的是唐曼，唐玉芝夺权后，她不但没有崩溃掉，反而不怕危险，在唐门不动声色地隐忍了十几年之久。”百里平良道。

云烟附和称赞道：“一个女人能有如此魄力，也着实难得。”

百里平良道：“因为她不但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母亲，她已经失去了丈夫，自然不能再失去儿子。”

云烟颔首，道：“确实，如果是我，我肯定也会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的。”

百里平良看她一眼，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俱不知道，今日的一句无心之言，竟一语成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