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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樾的梦 一抹暗蓝在眼前一晃。 他睁开眼,正撞见一双眼睛凑到面前。那女孩在笑,笑意看似要满溢出来。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 “你是谁?” “先告诉我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他努力地回想,然而记忆只到他走到坛城之下就断掉了。后面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遇见了生命危险。 “就像一堆花肥似的摊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有些迷茫:“像……一堆花肥?” 那蓝衣女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一团孩子气,捂着嘴咯咯直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躺在地上动都不动一下——这不是送上门的现成花肥吗?” 他连忙扯住女童:“你……你不是云蕤吧?” 听见这两个字,女童狐疑不定,忽然说:“好哇!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猛地往后一飘,攀在窗棂上。白日有风,格子窗半开着,日光滚滚袭来。飞起的蓝裙下,似乎是空的,并没有腿脚。他惊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似乎蒙了很久,才渐渐听清对方的话:“……你叫什么?” “林樾。”他脱口而出。 “你到坛城来做什么?” “呃……” “你是云残请来的?” “不是。” “不是他请的,你怎么会来这里,哼!”女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你会功夫吧?你的功夫是哪一派的?” “我……”他不能说实话,“自己学的。” 这个谎撒得实在不高明,他说完就后悔,倒不如跟她讲自己不会武技。 不过,那个女童听见这话似乎有些惧怕,抓紧了窗格子,又高声说:“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不说清楚,你马上就会变成花肥了哦。”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来找云蕤的,如果你认识她……” “我不会带你去找她的!”那女童说,“你们这些外面来的,都是坏人!” “我不是坏人。”他分辩着,“我是来救她——我们以前认识的。” 像风筝被猛地扯了一下,女童的身体倏忽飘出窗外。他扑过去想要抓住她,淡蓝色的衣角从手指间穿过。展眼看去,窗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荒原梦旅 来的那一晚,墨溶见过云残之后,被老苍头带去拜见云娘子,只说是圆天阁来求药的,却把“怀梦草”先掩过不提。那么晚了,自然是没见到,只出来个小童,传话安排客人住下。 到第二日,除一个仆役用提盒送了一日三餐,并不见云娘子那边有人出来招呼。听命于云残的那个老苍头,也没再出现。 墨溶不敢随意走动,窥视着这座坛城,与那晚看见的并无差别。房屋虽广,却年久失修。大白日里不见人走动,确是家道破败的样子。 只这样破落的家族,不知现在做什么营生。既然根本没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云残和那个老苍头想要离开,应不是难事,何以还能被云娘子拘禁?里面必有蹊跷。 虽然白日昭昭,他几乎怀疑那天晚上见到的云残主仆,是活人……还是鬼。 第三天,终于收到了云娘子的邀请。 那时他正在房中磨剑,一个小童过来说:“云娘子要出门,去的地方有点不安全,墨郎可否陪着一道去?” 墨溶打点了一下,忙跟着那童子去了。 这样的邀请倒也别致,原以为就此可以见到云娘子,不料小小一架香车,那女子只躲在帷幕后面,似乎并不打算跟他照面。墨溶微微失望。转眼看见一个小鬟侍立车边,捧着手巾拂尘,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着。发现他在打量她,小鬟毫不惊慌,扔给他一个莫测的笑。 随风飘的九子铃铛,在油壁香车的四周脉脉低语,仿佛万千梵音。 “启程吧。”小鬟说。 没有人说要到哪里去。坛城的后门通往后山上。城外弥漫着一种清晨的冰冷,湿寒之气如膏药一样贴在脊背上。山路很滑,腻腻的青苔在脚下溜过。这路面没有实感,仿佛踩在水上。然而铺满树林间隙的腐朽落叶,又在脚下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这也是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不同寻常的感觉使墨溶本能地紧张起来。他知道云蕤在看他,隔着一道青布帘子。 据他这几日所见,坛城里的人不多,上至那老苍头下至小杂役,无一不是男人或男童,唯独云蕤身边这个小鬟是个剔透的女孩子。主仆二人,仿佛是灰暗尘埃里开出来的双生花。 但是,这香车边上随侍的男仆,一个个沉默僵硬如木偶一般。 绕着盘曲山路,他们攀到了山顶。墨溶有些意外地发现,山顶是一片荒原。 荒原上生满某种不知名的草,草色是萧疏的黄,一直没到膝下。露水冰凉,冷白的花朵叼在草尖儿上。走了这么久,天色却还未大亮,越来越浓重的寒雾在草叶上缓缓爬行。 空地上有一间不小的宅院。远远望去颇为气派,像是大户人家的府邸,有着老房子深不可测的浊气。 “你看见了吗?” 过了很久,墨溶才意识到这是云蕤在对他说话。 第一次听见她说话。潜意识里,他觉得云蕤的声音应该是尖锐的,清冷如寒山流涧一般的。没想到并非如此。 “你看见什么了?” 她的声音是哑的,甚至带有沉暗色彩,犹如流水底部停滞不前的泥沙,有一种暗藏魅惑的细腻质感。很久以后,墨溶才对自己承认,他就是在那一刻,被那水底的漩涡牢牢吸附了。 “一个宅子。”墨溶平静地说。 “那里,从前住了个女医生。”她说,“不过十年前,那个医生就已经走了。房子现在是空的。” “医生?” “嗯。那个医生啊,医术非常高明。我们坛城也有医道的传统,但是碰上疑难病症,还得麻烦她。有些稀奇的草药,我们不知来历,也还得去问她。” “那位医生必是高人,却不知姓甚名谁,是何来历?”墨溶问。 云娘子并不回答,只是往下说:“你们圆天阁来问药,我不好说不给,只是你也亲见,我们云家早就不成了。故带你来她这里寻药。” “可是,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很多药材,你只要进去,把你想要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了。那宅子是空的,没人拦着你。” 墨溶踌躇道:“不告而取,可使得?” 云娘子在帘幕后面,似乎冷笑了一声:“我说使得,就使得。” 墨溶愈觉古怪:“你——不一起过去?” “我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很害怕嘛。”他听见她轻轻地笑着,嗓音忽然变得轻薄起来,像一把利刀。 那房子一定是个危险的所在,但他毫不犹豫地分开草丛。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女人身边了,她简直令他周身寒冷。 年久失修,宅子的门楣上都冒着一股衰朽的烟。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少了一只,另一只虽然勉强立着,左前足却也已经跛了。门是虚掩着的,墨溶一手把着剑,一手推开门,跨入院中。 庭院中和外面一样,生满了开白花的野草。穿过荒芜的庭院,正厅却有些意外的整洁。太师椅磨得精光锃亮,仿佛坐在上面的人刚刚离去。围屏雕刻着琴棋书画,象牙旧了,温润地泛着微黄。条案上的梅桩盆景似乎尚未死去,梅桩后面有一块湖石,湖石后面有一个月牙形的小洞。不知为什么,墨溶看着这月牙形的洞,就觉得里面是能够冒出点云雾来的。 正厅后面还有一进小院,院中花木扶疏,雅致宜人,一树白木兰花正独自摇落。墨溶骇然,他看见小院中央有一个莲花形的石雕鱼池,池中一群鲜红的锦鲤兀自活泼。 墨溶俯身察看那些锦鲤,心中古怪不已:如果这真是空宅,什么人在喂养锦鲤、侍弄花木? 正琢磨着,忽见水中映出自己的脸,竟然是空白的! 他大喊一声,跳开好几步远。 这时,似乎被他的喊声惊吓,有什么东西呼地飞了过去。墨溶猛然抬头,只看见对面二楼的窗口上,飞过一个浅绯色的影子。 墨溶定了定神,正要追上去看,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走近。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结果听到一声轻笑。 是云娘子车旁的那个小鬟。 “磨蹭什么,还不快找你的药。”小鬟笑道,“别让小娘子等急了。” “这宅子里的药房在哪里?” “在哪里,这个啊,反正不在鱼缸里……总要你自己去找的吧。”小鬟道。 自己去找,墨溶皱眉。这时一条红鲤忽然跳出水面,溅出很大的水花。墨溶脸上被水珠儿冰了一下。 这种感觉,忽然让他毛骨悚然,像是意识深处浮出一道邪魅的微光,他本能地知道那是危险的,可又忍不住想伸出脑袋去张望。这时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他的脚步,他径直朝着二层小楼走去。挂锁一碰就开了。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他已经习惯于这种非现实的场景了。书桌后面有一道楼梯,楼梯上隐隐留有金莲足印。墨溶小心地踏上去,楼板发出悠长的吱吱声。 楼上光线很暗,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一间还算华美的闺房。光线晃来晃去,房中有一面大镜子,架在犀牛望月的檀木架上。不知为什么,墨溶就是不敢去看那面镜子。屋檐下一个破旧的风铃,风铃的耳语在水洗过的日光中显得柔和而宁静。 下楼梯的时候闻到一缕药香,就好像有人告诉了他一样,他忽然省悟到楼下是秘密的药材库房。 不错,书桌对面的墙上有道不太显眼的暗门。门——当然是也没上锁的,墨溶推门进去,那种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里面是满满一池殷红的鲜血,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个幼小的人形,他们都没有脸孔。 “啊——啊——” 意识仿佛在瞬间崩溃,他发出兽一样的*。那些小小的人形浮了上来,把他往血海中拉扯。湿漉漉的脚底想必全是血水,他摇摇晃晃地朝血池中栽倒。 “小溶!” 忽然听见有人这么叫他,遥远清晰的声音。是谁? 一个夭红的影子瞬间到了眼前。 “快过来,”万分焦急地,那人朝他伸出一只手。墨溶犹豫着,他看见女人雪白如玉的手腕上有一截红袖,其上绣了一朵妖媚无比的红牡丹。 “快——”女人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衣领,拉着他冲了出去。 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那女人的脸。耳旁轰然一声——是这鬼楼倒了吗? 他又看见那金鱼池的水面,立刻闭上了眼睛。 “看着它!”女人威严的声音呵斥着,“小溶,自己看着它。” 他竟然乖乖地服从了那个女人的命令。 水中的自己,还是没有脸,只有一片意味深长的空白。 “跳进去!” 不——他不敢跳。他居然不敢——真的不敢。 背后的世界仿佛在坍塌,只剩下这鱼缸。那女人推了他一把,于是他坠入令人窒息的冷水之中,失去了意识。

林樾的梦

“这藤萝饼好吃吗?” “好吃,真香啊。” “还想吃吗?” “还想。可是,我知道……没有了,唉……” “我这里还有半个。” “不要啦,你还没吃呢。”小男孩咽着口水,推开小女孩手里香喷喷的糕点。 “没关系,我都咬了几口了。” “我不要,真的。” “唉,白公就做了两个,供在娘的牌位前面,都不让我碰。若是两个都偷出来,他肯定会发现。偷一个,他大概发现不了吧。” 小男孩呆了呆,大概是觉得女孩的逻辑实在太冒险:“要是发现了呢?” 小女孩撇了撇嘴:“发现又怎样啊,饼都吃完了,还能吐出来?林樾你真是个胆小鬼。” 小男孩白皙的脸上泛出一道好看的红晕。他抿了抿嘴,不敢反驳什么。小女孩把手里的半个藤萝饼掰成了两块,一块给小男孩,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云蕤……” “哎?” “剩下半个,我给碧眼留着。”小男孩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子,把那半个几乎破成粉末的藤萝饼裹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找他出来玩儿。” 小女孩不屑道:“我昨天还听见鲁公公说,碧眼被他的娘亲关在家里读书,不让出来玩儿。等下次再有机会见面,这藤萝饼早就坏掉发霉了。再说,碧眼那个家伙……哼,我才不要给他呢。” “为什么?” 小女孩使劲儿转着一双大眼睛,小小年纪,却似乎憋了一肚子想说又不忍说的话。想了半天,才道:“他有娘,才不稀罕我们的藤萝饼。” “可是……”小男孩瞪着手里的藤萝饼,“可是那天……碧眼说过,叫我们不要忘了他的。有什么好玩的,都不要忘了他,他也发誓不会忘了我们。” 小男孩仿佛被自己的话语噎住了,说完这句,就再也吭不出一声。小女孩也不抬头。 藤萝花开得正艳。正午的日光透过密密罗织的藤萝架,洒下淡紫色的星星斑点,在这两个小孩的密语之间营造出一种梦境的意味。这个密不透风的角落里,藤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植物气息。藤萝饼的甜蜜在舌尖消散殆尽(不删)之后,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为何,小男孩有些喘不过气,心想云蕤是故意沉默的吧。他提到了不该提及的事情,令彼此惶惑。她的姿态就像冷眼看着一个溺水的人。 然而当他鼓起勇气去看她的眼睛,发现她也显露出一种近乎溺毙的神态。 于是他放心了,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眼神。 那一年,他们才不过九岁。 “不要忘了他……”过了良久,才听见那个名叫云蕤的小女孩发出一声微叹,她的声音很远,“不要忘了留给他的藤萝饼……” 小男孩林樾就常常被她这种天籁一样的哀伤所迷惑。 她说:“可是,怎么可能呢?很快,我们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小男孩抬起头,阳光刺着他的眼睛,那些花朵开得真美,像孩子的梦。可是,到明年……连这紫藤花也未必还活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千万片花瓣低低垂下,化作了千万片紫色的嘴唇,妖媚的、轻浮的,吻向他的前额。浓郁香气中,所有的景色渐渐化为混沌,支离破碎,四周只有花朵们翻动的嘴唇——它们在说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他从血海中苏醒,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确信这里就是幼时居住过的坛城,只是已经变成一座空宅。砖石上爬满了青苔,巷陌间飘浮着薄雾,雪白的日光在屋瓦上孤独地跳跃着,亦真亦幻,如梦如烟。 他走遍了每一个角落。除了最初那个诡异的女童,他没有遇见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发现。 这么多年之后回到坛城,他才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下山之前,师父对他讲过佛经,坛城是佛经中的幻境。但他并不学佛,不能参透其中的意义。而现实中的这个坛城,只是一座普通宅院。他在废墟中穿梭,幼年时代的一些记忆慢慢打开,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层轻纱雾幛。 “林樾,我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剩下的,要你自己去寻找。” 然而,云蕤离他咫尺,他却在一片迷茫中。手指在轻纱雾幛上滑动、逡巡,不知道应该在何处捅破它。他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似乎有人在偷窥他,一直都是。指尖轻压,窗纸发出细微的脆裂声。 似乎有黑衣的影子在房檐上掠过。 “云蕤!”他追了出去,“云蕤!” 院子里阳光如洗。有一个杂役路过,瞪了他一眼。他骇然噤声。 难道只是一只黑猫? 他悻悻地回到自己栖身的小屋里。刚才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坐回了阴暗角落里,自己的铺板上。 卷好的被褥忽然翻起。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就被一双铁硬的臂膀死死压住了。 “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何门何派?” 那个男子连珠炮似的发问,强烈的气息扑到他脸上,散发出一股辛辣的意味。他觉得难受,扭过脖子,避开这男子咄咄逼人的气势。 “快说,你又不是哑巴!” 对方狠狠掰过他的脸,就差给他一巴掌了。他没有听懂那人的话,却一个翻身就把他弹开。那人被他强劲的力道骇住了,情急之下回手扣他。他手指一滑,死死掐住了那人的手腕。下一个动作,就是把对方狠狠地反压在身下。 “好厉害的身手!”那人喃喃道。 他回敬了一个冷笑:“报上你的名字来。” 墨溶优雅地躺着,微笑不语。 此时两人逼得极近,他的睫毛几乎扫到对手的脸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底,就像趴在井栏上看古井深处的幽泉。忽然,他看到泉水中浮起奇异的色泽—— 他猛然扭过头,怎么会这样? 眨眨眼睛,再次望向那对瞳孔——暗夜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却森森然泛出一股绿意。他想他是看错了,可是越看越绿——丛林一样无边的绿,向他的世界席卷而来。 他惊慌失措,虽然手还没有松开,可是心却已经松开了。 对方显然能够察觉到他的松懈,但也没有动,等着他。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保持一种奇怪的姿势。 “碧眼……哥哥。”时隔七年,时间的灰烬沙哑了多少声音,但他还是尽力叫出了这个名字。 墨溶显然被迷惑住:“你是谁?” “我是林樾。” “林樾是谁?” “你不知道林樾是谁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 “碧眼又是什么?” “原来你真的忘记了。”他颓然倒下,仰面躺在榻上。 白雾游移,日光缤纷,坛城清寂如同仙人的宫阙。墨溶靠在窗前,背对着林樾。窗外的花圃里,野草长到了齐腰高,一朵残存的龙胆花绽放出触目的深紫色。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这个院子唯一的入口,墨溶心想。 “你见过云蕤了吗?”林樾有些虚脱,两条腿挂在木板床边儿上,茫然地晃着。 “见过了。”从头到尾墨溶只听见小轿里奇怪的人声,不过这也算见过了吧,“她大概是打算杀我,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是那样的,”林樾争辩着,“她应该还记得你,怎会杀你呢?” 墨溶不解其意,冷笑道:“你是疯子吗?” 听见这话,林樾有些难过,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他。墨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道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当然了。九岁的时候,你、我还有云蕤,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别开玩笑了,”墨溶不耐烦道,“九岁?我大概在叔叔的药房里偷枸杞吃呢。” “我说的是真的,碧眼哥哥。”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碧眼?” “因为这是你的小名。” “我哪有这种小名?跟女人一样。” 林樾有点想笑:“因为你的眼睛是绿的。” “谁说的?”墨溶愤愤,“我明明是一双黑眼睛。” 林樾从枕边抓起一面小铜镜,递给墨溶,诚恳道:“你大概是长大以后变黑了,可是眼睛深处,还是有一点点绿的,不信你仔细看看。” 墨溶将信将疑接过来,随便看了一眼:“哪有,我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我还不清楚。你少跟我胡说八道。” 林樾坐在床边,垂着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敌意,只顾自己幽幽地说着:“你姓墨,可是我们叫你碧眼哥哥,因为你的眼睛是绿的,在阳光下看,就像两块翡翠。你的家在坛城外面,不过你的母亲经常领着你到坛城来做客。那时你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林樾是在认真向他回忆往事吗?这个少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却有一种难言的魔力。一种挫败感暗暗爬上墨溶的心头。 “家母很早就亡故了,我是跟着叔叔长大的。”墨溶忍不住辩解着。 “哦……对不起。”林樾立刻道歉,“那时候,我听见你叫那位夫人为母亲。云蕤也这么说。” “我认识云蕤?” “是啊。那时候,坛城里有好多孩子,我们都认识你。你常和我们玩儿在一起。你年纪最大,我们都是九岁,你已经十岁了。” “等等……你们是谁?” “我们是……”林樾的脸上浮出一抹奇异的微笑,“万树园的囚徒啊。” 墨溶一惊。这个恬静如水的人身上倏忽闪过一丝邪气,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墨溶不禁倒退两步,猛然奔出门外:“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墨溶跑了一阵子,直到再看不见林樾。 昨天墨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从荒原上又回到了坛城。大约是云蕤主仆救了他。举目四顾,坛城忽然变得更加奇怪。清冷的雾气遮天蔽日,织成一张灰白色的巨网,将整个坛城容纳其中。日头未落,尚不觉冷,只觉视线迷茫不辨方向。 一切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却十分冷清,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不仅老苍头和云残没有再出现,不仅云娘子主仆依旧隐匿行踪,就连为数不多的那些个沉默的仆役也都消失了踪迹。墨溶在坛城走上走下,一个人也没有遇见,直到今天碰见这个叫林樾的少年。 可是,林樾非但没有为他解开谜底,反而令迷雾越来越浓重,他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意。 林樾,是什么来历?他说的那些话,是真言还是乱语呢?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是那个碧眼哥哥?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叫他小溶,她又是谁? 坛城里空无一人。所有的禁锢都来自诡异气氛造成的无形压力,让人不敢涉足任何一个未知空间。 他甚至怀疑,进入坛城的第一个夜晚,他是否真的被带去见了云残。抑或那只是一个噩梦,抑或……他见到的是云残的鬼魂?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一说,本属荒诞,就算他要相信,手里的腰刀也不能相信吧?但是云娘子肯定还在坛城里面的某个角落,真真切切地生活着。那天的事情之后,他越发相信这一切的秘密都操纵在她手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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