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口气，便是要生气的前兆了，自然无人敢要他重复一遍，那丫头晓得白蕴棠的脾气，不敢再求饶，眼泪哗哗的被人带了出去。

依依坐在白蕴棠的身边，不敢相信白蕴棠的转变，吃一口菜，看一眼他，很是纠结。

白蕴棠神色不动，夹了一口清淡的小菜，边吃边道:“莫不是我脸上开了花？”

依依一惊，忙别开了眼，却是忍不住，又道:“将军……可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白蕴棠吃得起劲:“本将军甚好。”

依依点头，却仍是若有所思:白蕴棠这唱的是哪一出。

故作放松，可是眼神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蕴棠的身上。白蕴棠放了碗筷，看着她:“有话快说！”

“那个……”依依拼凑着语言:“你将那个丫头……赶出了府？”

“是。”白蕴棠肯定。

“可是……”依依不解:“那是夕凤夫人的丫头啊。”

“是。只是那丫头胆子太大，敢当着我的面撒谎，如此轻视我，我又如何能轻易放了她！”

“她撒了什么慌？”依依只记得那丫头的言语之间是大不敬，却没有听出来，竟还撒了慌。

白蕴棠捏捏白子邺的肉脸，露了笑:“邺儿何时不舒服了，父亲竟不晓得？”

白子邺“咯咯”笑着:“邺儿身子强壮，不曾不舒服。”

依依恍然大悟，才晓得那原来是丫头为了羞辱依依想出来的托词，只是没料到白蕴棠会因此生气，将她赶出了府。

依依想起方才的误会，有些失落，有些不好意思。白蕴棠看着依依面部表情千变万化，勾起嘴角凑近，不怀好意道:“怎么，难不成夫人以为我是为了维护你？”

依依往后退了退，躲开了白蕴棠的逼问，死鸭子嘴硬:“将军多虑了，我怎会有此误会。”

抬眼见窗外疏影横斜，月明星稀，已是半夜了，便催道:“将军还是快些带邺儿回墨染阁罢，晚了更深露重，怕对邺儿不好。”

白蕴棠给玲珑递了个眼色，玲珑意会，替白蕴棠奉上一杯茶，白蕴棠品了品，才不紧不慢道:“来时邺儿已经说了，他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依依听了很是欣喜，怜爱的在白子邺的脸上亲了一口，果然没白疼你！

白子邺也很开心，接着白蕴棠的话道:“是呀，来时已经说好了，邺儿今晚和娘亲睡，父亲也是。”

父亲也是？！

这个父亲，是白蕴棠？ ！

依依扯了扯嘴角:“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白子邺接口，理所应当道:“父亲与娘亲是夫妻，我是孩儿，我们三个人一起睡，有何不妥？”

确实不妥啊，依依心中大喊。可是她不能同白子邺解释，因为你父亲不喜欢娘亲，所以不能一起睡吧，这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阴影啊。

于是依依故意表现得十分担忧:“夕凤夫人向来身子虚弱，若是留她一人独守空房，万一思念成河，岂不会伤了身子。”苦口婆心道:“还是将军时时刻刻守在身旁放心些，将军以为呢？”

白蕴棠状似很认真的考虑了依依的建议，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

“就是。”依依眉开眼笑。

“只是本将军觉得，偶尔一两夜，也无伤大雅。”故意反问:“夫人觉得呢。”

依依汗颜:“话虽如此……可是将军与夕凤夫人夫妻情深，难道真能放心么？”

白蕴棠从谏如流:“确实不假。丘石！”

丘石进了屋，依依喜上眉梢。

白蕴棠却是拎起白子邺丢到丘石的怀里:“将小公子送回去陪着夕凤夫人！”

依依楞在当场。

丘石应了是，抱起白子邺出了门，白子邺在丘石怀中暴跳如雷:“为什么是我，父亲你怎么不回去陪着娘亲，为什么是我～”

拖油瓶没了，依依与白蕴棠之间就透明了很多，丫头们十分懂事，立马将桌子收拾干净，又将茶水毛巾一应准备好，喜滋滋出了门。

玲珑有些担忧，想起上次白蕴棠与依依同房，还是在一年前，那日白蕴棠怒气大盛，差点杀了依依。今日……

玲珑又看了白蕴棠一眼，今日他似乎心情不错，大约……大约不会有什么不妥。

还在思量间，便被碧影一把拉出了房门。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依依想起从前，眸中暗了暗。她其实不敢和白蕴棠睡在一起，她怕万一她不小心有了他的孩子，他又不要他。

他们对面站着，她有些紧张，手心汗涔涔的，她暗自搓了搓，见他不动，她道:“要不……今夜我睡地上？”

她注意到他有些不高兴，解释着:“你今日留夜，想必是为着赶走了夕凤夫人的丫头，怕回去不好解释，能躲一时便躲一时罢。无妨，你便睡床吧，我也无需睡在地上，外头有个贵妃塌，如今天也暖了，我在那里睡一夜不成问题。”

说着，也不敢问白蕴棠是否同意，便抱起了被子。经过白蕴棠身边时，却被拦下，白蕴棠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便……你便如此不愿见着我。回府两月，你竟一次也不来找我？”

依依看着白蕴棠一反常态，想着定是今夜多喝了两口酒，怕他发酒疯，便柔声哄着:“将军多虑了，将军如今身边有了心爱的人，我这名义上的夫人，将军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拍了拍白蕴棠的肩膀:“夜已深了，将军早些睡吧。”

却是未脱身就被白蕴棠拥在怀里，他的身上酒意浓重，所以他说出的话依依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抱着她，他说:“依依，我想你。”

他叫她依依，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唤她依依，她的闺名。

他说，我想你。

都说酒后吐真言，白蕴棠，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她的心动了一动，仿佛新婚那夜她第一次看见他，他怒气磅礴掀开她的盖头，她抬头，看见面目俊郎的他，那一刻，她的心也动了一动。

当时她想要形容他的，是一首绝美的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觉得他是她理想的夫婿，她想她以后的生活可能就是相夫教子，了。可是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他便打碎了她的梦。

再后来，一切渴望变成了奢望，到如今，连奢望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抱着她，真真切切的说想她。

白蕴棠，你这又是何意？

依依久久不回应，白蕴棠急了，切切看着依依道:“依依，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她如今，已经习惯小心翼翼的生活了，他虽是她的夫婿，可是她从不能依靠他，不能从他宽阔的胸膛里得到安全感。

她一直记得，他恨她。

他曾亲口这样说。

她不晓得他为何这样，她只能傻傻的看着他。她的样子让他心疼，他眉头紧皱，突然说:“依依，对不起。”

这两年，对不起。

他其实也是痛苦的，也许不知不觉间，她已慢慢走进了他的心里。从前她是喜欢他的，可是他太恨了，不仅拒绝了她，更是狠狠伤了她。如今他想挽回，她却已经对他麻木了。

借着酒意上涌，他将她狠狠搂在怀里，一遍一遍重复:“依依，对不起……”

可是究竟对不起什么，他却没有说。也许是无从说起，自她嫁到京中，每一次伤痛，每一个委屈，都很对不起。

她靠在他怀里，她没有动。可是眼泪却拼了命的往下掉。她曾渴望的夫妻恩爱，今天终于实现了，可是她很难过。

白蕴棠，你醉了。

今夜你对我说的话，明日你再不会记得。你醉了，才会对我说这些。

我只是一个女子，我想要的，你其实一直都能给，可是你从来不愿意。如今，你对我说这些，白蕴棠，对不起，我可能不敢相信。

白蕴棠，我不敢相信你。

他见她不动，他突然慌了，他抱着她，拼命吻她。她闪躲着，他却不容她。他将她按在床上，健壮的身子压了下来。

她挣扎着叫出声来:“不要……孩子……”

他晓得她怕再有孩子，他也一直记得，他曾经亲手毁了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她的身上有一股清幽的香，他闷声道:“依依，再为我生个孩子。”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心却更痛。

不，白蕴棠，我们的孩子，你不会喜欢。你醉了，所以你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你用一碗浓稠的药汁，阻止他来到这个世上。

那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可惜你不要他。

她闭眼，白蕴棠，你今夜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依依早早醒了，睁眼，白蕴棠正在她身边，睡得深沉。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和他凉薄的唇。她平静看着他，她的泪却一滴一滴落下。

终于，她缓缓开口:“蕴棠……”

他竟睁了眼，冲她笑了一笑，迷迷糊糊的，将她搂在怀里，声音沙哑低沉:“你唤我做什么？”

她不晓得她唤他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不敢相信，他如今，竟会睡在她的身旁。他抱着她，于她而言，是从前不敢想象的温柔。

她也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觉得一切很不真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