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九章 了却恩怨(一)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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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斜阳透过半敞的窗,将屋外那株树叶正茂的银杏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映在床榻对面那紫檀雕花的书架之上。我不禁有点怔忡,这是父皇乾英宫内的西厢暖阁,我小时候玩累了就会睡在这里。

刚才,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我在阿澈怀里结束了我的一生;又梦到很多人走马灯一样不停穿梭,有时候很吵,有时候又安静得可怕;梦到胸口很痛很痛,仿佛要炸开一样……

“殿下您终于醒了!”长碧惊喜地低叹。她依旧如记忆中那样温婉漂亮,只可惜终不是少女青涩的模样。我怔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之前的一切并不是做梦,那些痛彻心扉的经历都是真的。

原来我还没死。

正在我感慨自古艰难唯一死的时候,长碧已经扶我半坐起来,替我披了外衣整理好头发,拿了软垫垫在我后背,又去端了药过来,一切熟练得如行云流水:“刚熬好,殿下要趁热喝。”

说着就拿勺要喂我。我其实并不习惯这样被人侍候,忙抬手去接,谁知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我吓了一跳,失声道:“莫不是我……瘫了?”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可若真全身不能动弹,还真不如死了的好。

长碧抿唇一笑:“殿下多虑了,许太医给您施针时怕您太疼,给您服了些软麻药剂,说是过几个时辰之后药力散了就好了。”

我心中略安了些,便由着她喂了我药。我注意到她左手略有不便:“你受伤了?”

这时长碧已拿打湿的手帕替我拭过唇角:“许氏谋乱时,不小心伤到的……没什么大碍……”

莫非许氏谋乱时也波及了公主府?我见她有点吞吞吐吐,倒不想再追问,只是见她出现在这里,还是难免有点感慨:“你也是沈……长安王的人?”

其实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母后、叶漫雅都是沈澈的人我也不奇怪,何况是长碧——我连阿澈都能释然,她一个柔弱女子纷乱之中若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又如何生存?

谁知长碧却摇摇头:“奴婢始终是长公主殿下的人。”

她的目光清亮而坚定,这是自我从边关回来之后她第一次直视我。我不由得回想起我年少时在宫里时的那些往事,想起我带她到边关因为她太漂亮引发的种种故事,想起这几年来我对她既亲近又提防的复杂心情。

“奴婢是罪臣之后,充入掖廷,若非殿下垂怜庇佑,奴婢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所以纵使太后、福安王和许氏都曾找过奴婢,但奴婢却懂得知恩图报。”许是见我沉默,她以为我不信她,忙急急地道,眼眶似也红了。

“到如今这般境地,你也没必要再骗我,我自然是信你的。”我想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却发现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嘴,其他地方都动不了,只好作罢。

但我可以微笑:“长碧,谢谢你。”

谢谢你还能保留这份纯真如初之心,谢谢你让我知道经历了那么多,总会有永远不变的东西。

“殿下……”大概我的表情语气与这四年太过迥异,长碧有点不知所措,迟疑了良久才轻声道,“奴婢从来不信关于殿下的那些风闻,奴婢自八岁就跟在殿下身边,就算殿下失忆,也……也不可能变成那样……只是殿下不让奴婢知道自然有殿下的道理,何况奴婢知道您跟韩将军和……九爷他们也不是那样的关系……”

一番话说下来,我几乎有要哭的冲动。我印象里的长碧一直停留在十年前那个沉默胆小又谨慎细致的女孩的模样,原来她竟这样聪慧敏锐,又或者这份聪慧敏锐是建立在无条件信任的基础上的。就好像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相信三哥莫名的失踪是背叛了长风九骑,也都不会相信周瑞当年是因为皇兄许以的荣华富贵背叛了我一样。

想到这里,我忽然望向长碧:“周瑞可还在宫里?”

长碧似乎被我跳跃性的思维说得一怔,而后才点头:“方大哥来探望过几次,但殿下一直在昏睡……”

周瑞还是我贴身侍卫时,跟长碧、婉绣她们也算熟识,她们便一直唤他“方大哥”。我其实也想这样叫他,但第一次就被管事的公公听见,我被禁足了三天罚抄了一百遍《后宫女训》,而方漠寒则被杖责了五十板,几乎打掉半条命,从此我再不敢如此相唤。

从往事抽离,我向长碧道:“你去告诉他本宫醒了,若他方便来见见本宫。”

长碧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奴婢去去就回,这榻前有绳,殿下若有事拉下绳子,外面铜铃就会响。”

我记得父皇的寝宫从前没有这东西,抬头看了看,我认得这绳和拴铃的方式与公主府十分相似,估计是秦总管的手笔。

只是好像长碧忘记我现在全身都不能动的事了,但我没准备提醒她,因为我想见周瑞——如今的事能了结一件是一件吧,这次晕倒不比平常,那种胸口窒息的剧痛几乎让我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或许这段时间边关战事的劳力劳心,乍闻真相的刺激,已让我原本就不堪的身体迅速破败下来,我不知道我还有多久可活。

正默然出神,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略有迟疑,却终停在我面前。

我抬头,见到的却是沈澈。

让我意外的是,他的脸色竟然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瞬间消瘦憔悴许多。我知道他担心我的身体,却不至于担心到病得比我还重吧——但莫名地,我心软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了下,他知我心意,便坐到我对面。

再次见面难免尴尬。之前我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不忍他内疚一辈子才说了原谅他的话,这会儿又有点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知道了答案又如何,人生的棋盘上亦是落子无悔,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又何苦矫情谁欠了谁。

“你……怎么了?也生病了吗?”我迟疑着开口,担心他会随时晕倒。还没完成父皇的遗愿,他可不能这么就倒下啊。

沈澈摇摇头,脸色虽然很差,但神色温和平静,仿佛我们之间的种种问题都是我的错觉。

若是以前,我会很享受跟他独处的时光,会把我们分开之后经历的事情一件件都说给他听,会把心事与他分享,会故意挑逗他,会看着他脸红而笑倒在他怀中……他的身份彼此心照不宣,所以我与他相处便会更多一份肆无忌惮,这是我无法从别的兄弟姐妹身上得到的亲情,我珍惜得重逾生命的亲情。

可如今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绞尽脑汁才想了一句:“……何时登基?”

沈澈道:“钦天监说六天之后是吉日。”

时间这么紧?其实想想倒也不难理解,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时久则易生变——二皇兄四年前登基的盛况我虽没赶上,但我好歹生于皇家,知道帝王登基的规矩有多复杂。许氏虽败,沈浩被迫退位,总有余孽要处理,总有朝臣要安抚,那些公文要务更是想想都让人头疼,也难怪他脸色这么差。

“既是如此,你……不必在这里耽误时间,当以国事为重。”

沈澈默默望着我,眸色渐深,越发衬得脸色苍白。

见他的神色我便知道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其实只是觉得他神色疲惫,未免担心。叹了口气,我方轻声道:“处理完国事便好好休息,大靖天下还指着你重建盛世,方不辜负父皇的一番心意。”

果然他神色稍霁。我未免觉得好笑,若他真在意我的态度,便不该将谋位一事瞒我至今,他当知道,为他我曾经愿意身败名裂,愿意舍身成魔。

我可以不介意他的筹谋心机,但我终究还是介意他骗了我。

如今我已能切身体会叶斩渊对我瞒了沈澈身世的耿耿于怀,也许他早猜出我们是兄妹,他在意的不是我们之间的情分,而是那份可以和盘托出的信任——果然这世上有报应一说,便如此时我的苦涩心情。

或许见我不语,沈澈打破沉默:“我只是不放心你,你的身体……”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的毒他十分清楚,我怕他说出真相,又不想听到他再骗我,于是截住他的话,见他欲言又止,连忙道,“只不过你的登基大典我怕是参加不了了,叶斩渊还在等我,我答应过跟他回南平封地……”

其实我并没答应过叶斩渊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待在宫里,不想再理会这里的任何人和事。发生过的一切都让我压抑不安难过——原本这才是我的家,可我此时已经无家可归。

幸好还有叶斩渊肯收留我,我想他必是愿意让我跟他走的,无论天涯海角,无论黄泉碧落。

“小夜,当初叶漫雅封王立藩只是权宜之计,今后南平不会再有王了。”

我一时没听明白,怔怔道:“你说什么?”

“你也知道,西北战乱多年,江东郡、汉陇郡、吉安郡连续三年或大旱或大涝,加之许氏一族中饱私囊,大靖这几年财力早已捉襟见肘,而反观南平如今……”

我没心思听他这些国家大事,打断他的话:“那是你这个当皇帝的事,少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澈没在意我言语间的大不敬,深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南平必须撤藩回归大靖统管,可如今南平的府兵、望陇关的守军都只听南平王一人号令……”

“你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不禁倒吸了口气。

其实这话并不准确,如今眼前这人将是真正的天子,可他的意思我却听得明明白白,沈澈是想扣了叶斩渊逼叶漫雅交出封地!

(二)

当初二皇兄让叶斩渊留在京中为质,是怕叶漫雅反,如今沈澈欲以叶斩渊为饵亦如是。

果然人坐到那个位子上是会变的。

我不死心地开口:“你可知道叶斩渊不是南平王亲生?”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父皇对他如此信任成全,这等秘密又岂会不告诉他。只怕沈澈早已想清后果,或者他不是为了让叶漫雅权衡取舍,而是在逼叶漫雅反!即使不是亲生,谁人又能将“杀子之辱”轻易看淡。之前长明驿派出帮助叶漫雅到望陇关防御昌国的三万士兵,是忠心耿耿只忠于沈澈的秘密军队,如今他手上还握着长明驿七万精兵和父皇留下的诸多势力,只要叶漫雅敢反,他便可顺理成章将南平收回!

沈澈没有看我,别着眼盯着窗外树叶繁茂的槐枝轻轻吁了口气:“小夜,你可知道你这一病,昏睡了几日?”

我看外面天色,突然意识到我昏过去时已近酉时,眼下连申时都不到,只怕……

“今日已经是第六日。”沈澈不待我细想,便替我做了回答,“我听说,你临入宫前叶斩渊曾说过,若你七日之内不回来,他会亲自来接你出宫,何况我已向他放出消息,说你毒发病危……”

叶斩渊当着秦总管的面是这样讲过,他说要我放心,若沈澈为难于我,便休怪他不客气,必会不计一切接我出宫——原来早在我入宫之前,沈澈竟把一切都算计好,便是连我的毒都能让他大做文章。

我忽然觉得全身都颤抖起来,我藏在锦被之下的手狠狠掐着大腿,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异样:“那你想怎么做,杀了他?”

“只要叶漫雅同意撤藩……”

“放屁!”我忍不住爆了粗口,冷笑着截断他的话,“叶漫雅经营数十年,对外平定昌国威胁,对内减赋税重农商,又修水利保障民生,在南平威信极高。你若想把南平收为己用,他一天不死对你终是祸患,你又岂能不斩草除根,到如今你还把我当傻子来骗吗?”

沈澈怔了怔,似欣慰似感慨地叹了一声:“我早说过,一向不肯动脑子只是因为你懒,云麾将军也可以精于谋略算计。”

这话是在我们同去永业寺的马车上他对我说过的,而此时我却痛恨当时怎么会傻到对他全心全意地信任和成全,而若世上真的有后悔药,我只求今生今世都不曾认识过这个人!

“其实这也不算是骗你,若你答应从此不插手南平之事,留在京城,我可以留他一命,你也说了,他并非叶漫雅亲生……”

一个人明明动了这么龌龊的心思,说着这么无耻的话,怎么还可以笑得这样云淡风轻,皎洁静雅?父皇就算爱屋及乌,又怎么会把大靖江山交到这样阴险恶毒的人手中?

我之所以愿意轻易原谅沈澈,多少是对沈浩远贤臣亲小人和通敌卖国的行径失望,可眼前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又会比他好多少?

“你做梦!”

下一刻我的匕首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处。

我刚才狠狠掐自己的时候便发现,长碧说的麻药的效力已经褪去,我的手已经能用上力,而我更要感谢长碧这些年熟悉我的习惯,知道我的匕首从不离身,休息时始终会放在枕下。

“你想怎样?”沈澈平静的眼中终现波澜,这回轮到他如此问我了。

我咬咬唇一字字地道:“撤藩可以,毕竟天无二主,叶漫雅在南地势力过大,你若想坐稳天下必然不可留下隐患。但你不能以叶斩渊为饵,亦不能伤害叶氏一脉的任何人……”

抛开叶漫雅是全心全意疼爱叶斩渊的父亲这一层,如今知道这么多真相,我再迟钝也明白他其实从来没有对大靖江山怀有任何不轨,甚至还暗中替沈澈做了那么多事。可换位思考,沈澈的做法又无可厚非,若我坐到他的位子上,撤藩也是迟早之事。

“谋夺权力岂能兵不血刃?”沈澈似在笑我天真,“若叶氏真要谋反呢?”

我不禁怔住。那日在长阳关外古道旁,叶斩渊曾问过我,若他与沈澈的利益发生冲突我会如何取舍,当时我还觉得他未免小气,可转眼我就要面临这样的抉择吗?

我苦涩地道:“沈澈你竟狠心逼我至此,你就不怕我真会杀了你?”

“小夜,你不会忍心伤害我的。”他淡定地微笑。

果然,只有亲密的人才会知我深,伤我深。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我心中暗自叹息,手下微微用力,一抹鲜血就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流了下来,瞬间染红他雪白的衣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澈这回终于不淡定了,他的唇似乎抖了抖,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我突然间手腕一翻将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沈澈,你说对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忍心伤害你,但我会死在你面前。”

我见他手抬了抬,知道他要招呼暗卫,于是摇头笑道:“没用的,你现在可以让人抢下我手中的刀,但只要你敢伤害叶斩渊,我必会死在你面前,你不能困我一辈子!”

话一出口,我不由得苦笑,其实我哪还有一辈子,三年只怕对我都是奢求。不过不管沈澈知不知道,但这份决心我必要让他知道。

血色从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褪得干净,他想往前凑又投鼠忌器:“沈舒夜,你不要做蠢事,你听我说……”

我说过,每回他连名带姓称呼我,我都有点害怕,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成兄长敬之爱之畏之,而此时我却已经不再有那份敬畏。

我冷声截断他的话,一字字道:“见惯了皇家所谓的真情,我以为阿澈你会跟父皇母后二皇兄他们不一样,终是我太过天真。沈澈,若你还有半分手足之情,就放过叶斩渊,放过南平王,我会想办法说服南平王一家远走他乡也好,流亡海外也罢,终生不再踏足京城半步。而你若不肯……”我手中的刀紧了紧,只盯着他的眼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对叶斩渊的心意,更明白他对我的感情。若我死了,不用你逼,他必然会不计一切进宫找你拼命,到时候你除去南平王的借口岂不更加名正言顺?”

其实刚才伤他那一下我心中有数,下手并不重,只是伤了他皮肤,而对自己我自然不会那么轻描淡写,否则不足以让沈澈意识到我的决心,我正准备动手狠狠划自己一刀,突然有人唤我:“小夜,住手!”

随即便有一道人影越窗而入,一把夺了我的匕首。

我忍不住愣了一愣,竟然是呈久!

“九哥……”我怔怔望着他,虽然与他分别不到半年,却仿佛一生一世未曾相见一般,我的心底没由来地一阵委屈,抓着他的衣袖双眼一酸。

谁知他却不理我,径自冲到沈澈身边低头去查看他颈间的伤。

沈澈侧头避开他,缓缓开口:“呈大人,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伤了就是伤了,便是自以为以善意为前提,也是不可原谅的。孤为了对你的承诺,做了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事。”

呈久听了他的话,面色一变,一撩衣袍就跪在他的面前,将头深叩在地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点分不清状况。我知道呈久从来都不喜欢沈澈,总为我对他无原则的好替我不值,还不停告诫我沈澈心机深沉,要我提防他对我居心不良等等,可如今怎么会在他面前这般卑微的姿态?

我大惊,跳起来去拉他:“呈久,你……你竟也投靠了沈澈?”

谁知呈久竟然运气相抗,并不起身,也不理会我。

“小夜……”沈澈开口。我扭头瞪着他冷笑:“你闭嘴,你是不是又用我威胁他听命于你?沈澈,我沈舒夜真是瞎了眼……”

“殿下!”呈久忽然抬头,但这声是向着我喊的,而后他面向我重重叩头,直听得我替他心疼。

我又是一怔,人前不论,私底下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更没对我行过如此大礼。

“是臣逼长安王殿下以南平撤藩之事试探你,不关长安王殿下的事……”呈久终于抬头,脸色惨白,眼睛却是通红。

我真心被他“殿下”来“殿下”去的说晕了,没工夫跟他打官腔,默默叹了口气:“九哥,麻烦你说点让我能听懂的话。”

“我跟长安王殿下打赌,在他和叶斩渊之间让你选择,你会选择为长安王殿下牺牲一切,包括南平王和叶斩渊。”

我琢磨了下,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你输了?”

不用他回答,好像答案昭然若揭,于是我又问:“这么说沈澈根本没打算要叶斩渊的性命?”

呈久点头。

“他也没打算逼反叶漫雅?”

“南平王爷是父皇的莫逆之交,此次能够平复许氏之乱更是多亏他及时带兵回护,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我听到身后沈澈如是说,却不敢回头,只盯着呈久,颤声道:“这事怎么没人告诉过我?”我低头想了想,不禁苦笑,“告诉我只怕你们这戏就演不成了,是吗?”

呈久脸色很差,却还是道:“我一直以为长安王殿下比小武在你心中分量要重……”

“是,我知道你一直替小武不值,一直不平衡我把阿澈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我也是人,分得清亲情爱情,分得清是非曲直,还是你觉得我沈舒夜可以狼心狗肺到不顾做人的原则,不顾天理道义,可以连自己的良心感情都能出卖!”我气得要抓狂,忍不住低吼,一脚踹向他,将他踢翻在地,“呈久你有病啊,你有多恨我,才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来试探我!”

“小夜,对不起,其实是我……”身后之人轻声叹息,一把拉住还要再抬脚的我。

想到我刚才用那么多恶毒难听的话骂他,想到我刚才几乎伤了他,我的心都抽成了一团。其实我但凡多动一分脑子,或像从前一样信任他,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我却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就必然会像父皇、二皇兄一样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我再忍不住,转身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阿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你有你的诸多不得已其实我都知道,都是我小心眼儿犯了才故意气你……母后给我下毒我不在乎,皇兄派人追杀我我也不在乎,可父皇他为了你不要我了,我连你的醋也吃,我其实只是害怕你也会变成他那样的人,害怕你也不要我了……”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却又觉得心底压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沈澈还如从前一般轻轻环着我,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发,他的怀抱依旧如从前的温暖可靠,有我熟悉的淡淡的紫藤花的味道……我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好很好,经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连我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又如何苛求所有人都不变呢,至少他好端端站在这里让我依靠。

直到我在他怀里哭够了,沈澈才低声叹息:“小夜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我说过,这世上我最亲最爱的也仅余你一人……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因为明知道呈大人这个提议会让你伤心难过,可我,可我其实也想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我可以不顾做人的原则,不顾人情道义。”

我身子一僵,下一刻他又道:“不过你终是不肯伤我,在这般境地还肯替我着想、替大靖着想,傻到只会伤害自己,小夜,我很惭愧……”

“你惭愧个鬼啊!”我也像从前一样把眼泪鼻涕全都擦到他的衣襟上,然后才忍不住笑他,“我拿刀往自己脖子上架,还不是我吃准你在意我,不会看着我死,我才敢用自己威胁你……”

话尚未说完,我突然发现我刚才靠过的沈澈的胸口处除了一片泪痕,竟然有隐隐的血迹渗出。

我吓了一跳,刚才脖子上的血不可能流这么久这么多,除非……我惊声道:“阿澈你果然是受过伤?什么时候的事,难怪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快来人……”

我话音未落,只见原本端正跪在地上的呈久突然跃了起来,迅速在他胸前点了几处要穴,而后将沈澈扶到榻上坐好,一只手抵住他的背心,替他缓缓渡气。

刚才喊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我有点着急,但转念一想,必是沈澈和呈久为了演这出戏故意不让暗卫和其他人接近,否则我刚拿匕首抵住他,估计早会被人射成刺猬。

我急得在一边团团转,眼下什么都没有沈澈的性命重要,我转身正准备冲出去找秦总管,就听呈久在我身后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口被你给撞出血。”

他说没大碍我自然相信,不禁微松了口气,听他语气很淡,我知道刚才气急之下不但踢了他还口不择言伤了他,于是半是埋怨半是讨好地道:“九哥你到底跟谁一伙的,我才是你兄弟好不好……”

“臣答应过长安王殿下,若输了就留在京城任他驱使,臣愿赌服输。”

我不由得怔住。呈久心思灵活敏锐,极擅谋略,深谙官场厚黑,若肯留下必能成事,可我一直以为他早看透朝中阴暗,又素来洒脱飞扬,不喜欢被束缚,所以最大的愿望便是重回长阳关,难道我竟猜错了?而他又怎么会如此失算地打了一场明知必输的赌,赔上了自己的自由?

“根本没有什么赌注,呈大人是怕你对我余情未了,所以逼我演这出戏让你走得安心,条件就是留下来帮我做事。”沈澈忽然在一旁苦笑,“若非你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只怕他不会现身,而下一步就是让你对我死心之后,便可以和叶斩渊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远走高飞。”

我震惊地扭头盯着呈久,他却不看我,看着那个将他底牌掀得干干净净的男子,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了,只是冷笑:“长安王殿下你嘴太碎,你曾答应过臣……”

难得的是沈澈也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孤答应过你的已经做到,呈大人若不现身,只怕现在长公主已经被孤安排的假扮成世子亲信的暗卫秘密送出了城……”

我无意他们的口头官司,只想不到呈久竟然为了逼我远离京城一切是非而做到如此地步——他果然亦是知我更深,我便是再怨恨沈澈,但血缘和孺慕之情终生都是我心底的牵挂。

可是九哥啊,你当知道我命不久矣,又何苦赔上自己的前程换我几日苟且心安。我张了张嘴,但想到呈久这些年为我做的种种,唯有拉住他衣袖想求他原谅,却觉得一双手重若千钧,只怕便是他踹回我几脚也不能弥补那些伤害,只望着他愧疚得再次泪眼婆娑。

呈久默了片刻,终是上前半步,伸手替我拭去眼泪:“小夜你今天的眼泪实在太多了些。”

我原本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发现自己的异样。

四年前边关战败苏醒之后,我每每想哭便是憋得眼睛胀涩头痛欲裂,却再流不出眼泪,我后来才知道这与母后给我下的毒有关,也不知道那毒损伤了身体的哪一部分。无论是刚才我在沈澈怀里大哭,还是此时我因对呈久的愧疚而流泪,好像这一切都有点太不寻常。难道……

“你不是奇怪长安王为什么会受伤吗?”呈久忽然挑眉一笑,“那是因为三日前他用了整整一盏心头血为药引才替你解了……”

“呈久!”一向风轻云淡的沈澈忽然失态地厉声喝止,可惜呈久这段话的语速极快,此时已经将想说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呈久是故意的,他故意用沈澈的事转移话题来冲淡我对他的愧疚,我明知道他的用心,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心头之血是全身精气汇聚而成,休说一盏,便是几滴也会让人元气大伤,难怪他脸色如此苍白,仿佛一夕之间憔悴十岁。

“他说的是真的?我的毒真的……被你解了?”我殷殷望着沈澈,有几分惊喜更多的是震惊,却见沈澈狠狠瞪了呈久一眼,而后点头承认。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毒其实并非无解,只是大靖唯一一株龙影神芝早在十年前沈澈一次心疾发作时,被父皇给他用掉了。所以当沈澈遍查医典知道或许他含了龙影神芝的心头血能成为药引时,便毫不犹豫地命人取了满满一盏,险些因心疾发作有性命之危,也因此昏迷了整整两天——而其间这些惊险之事,若非呈久嘴快,他原本并不准备告诉我的。

沈澈轻轻叹了一声:“小夜,我答应过你,一定会为你解毒,不计任何代价。不论如何,我都会记得自己的承诺。只可惜你一身武功终是无法恢复,那不是毒药所致……”

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与黑龙骑交锋时被一枪正中小腹,不仅伤到丹田,而且终生无法受孕。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辜负叶斩渊,不用让他在三年后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或者与我同死。

我用力咬着唇不想再哭,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仿佛要把憋了四年的眼泪全都补回来,而更重要的是,原来我的阿澈和九哥,一直都没有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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