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层层厚重的黑云遮蔽了满幕星光。

黑压压地沉下来，好象一伸手，便能揽上斑斑的墨迹。无端的，让人心生沉重，烦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身玄衣的少年坐在厅堂门外的阶梯上，头深埋在双膝间，纤细的手臂屈起紧紧抱头，整个人蜷成虾子的样子，像是，在夜里找不到家的迷了路的孩子。

乌黑的发只是随意地高高束起，几缕乌丝凌乱的垂落着，屋内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着，似也是透出几分哀婉却是焦灼的样子。

良久，那少年缓缓地扬起脸，神色空茫地向院子里的紧闭的大门处望了望，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双臂环膝，头侧枕在膝头，呆呆地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黑沉深邃的眼眸里渐渐乘满了绝望的哀伤。

萱儿，你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已经急得快要疯了！

明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也许是万劫不复，可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决不能放弃——

萱儿，你是哥，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哥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再让你也死掉。

那个人——

少年脸上忽然一黯，明亮如寒星一般的眸子紧了紧，眼神骤然变的冰冷狠厉，将原本看起来凄婉清秀的脸霎时变的冷峻如霜，好象散发出阵阵寒气，让人不自禁心头一颤。

如果那个人做不到他的承诺，无论他是皇亲贵胄还是山寨土匪，我都要他全家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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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近疯狂的黄昏，他一身血衣，紧紧抱着怀中身体已经微凉的萱儿，神色狂乱地向城镇的方向奔去。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跑了多久，他只知道怀中的身体渐渐冷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冷下去。他不能这么看着这世上最后的一个至亲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死去，脑海里，晃过一张张满是爱怜温情的脸。

“飞儿，这是妹妹，飞儿要做哥哥了，呵呵……”

“飞儿，要好好照顾妹妹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

“哥——萱儿不要学武嘛！有哥保护萱儿啊——”

“不要——再也不要了，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哥——不要难过……萱儿不会跑……跑掉的……萱儿说过……会……会永远都在哥哥身边的……”

……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闷的好喘不过气来。

冷洌的划过皮肤，像是刀割一般的生疼。在夜色中狂奔的年轻男子却似乎全无所觉，只是本能地全力奔跑着。

神色木然，眼光凄绝。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跪倒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全身上下再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只能颓然地坐倒在地，紧紧搂住怀中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

“我，或许可以救她。”

他猛的抬起头，愣愣地盯着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

他说，他可以救萱儿？

他说，他可以救萱儿……

“我说，我或许可以救她……”

声音还在冷清的街道上回荡，一把寒光凛洌的长剑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肩上，惨淡的月光洒落银光仄仄的剑身，映出剑气如霜。剑锋尚离颈项寸余，一缕乌发已经飘然坠下。

“救她，否则你陪她死——”年轻的男音，冷得像冰。

一丝讥诮的笑容在嘴角浮起，随即骈起两指，竟似是在剑身轻轻一拂，握剑之人一声闷哼，踉跄几步才勉强站定。

已叶宛飞当时的武功修为，虽是年少，江湖之上已是罕逢敌手。只是白日与十几名顶尖高手拼杀，内力损耗极重，久战后渐落于下风，全凭眼见萱儿被刺之后的极度悲愤的爆发才勉强取胜，更是只剑杀尽了田家两百多人 ，内伤严重，强自支撑，又抱着妹妹狂跑了几个时辰，此刻实已筋疲力尽，虽不致强弩之末，但就这般被人轻轻松松的以两指逼退几步，可见此人武功决不会在他叶宛飞之下。

叶宛飞恨恨地握着手中的剑，冷冷地盯着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来人，。

剑霜流泻，却是缓缓地，有一线暗红的血流沿着剑身蜿蜒而下，如水月色，数点红梅悄然开放。

“我讨厌被人威胁，尤其，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声音忽的冷如寒冰，杀气凛凛。

“救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依然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却没有了初时的强势，更是添了几分妥协，颓然。

“哦？什—么—都—答—应？”对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有了几分兴致，故意一字一顿，带了丝戏谑。

“只要能让萱儿活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不禁转过头，静静地望着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呼吸的人儿，满脸的悲痛与愧疚。

“好。我要你此后余生任我差遣，生死由我。你可答应？”

“我叶宛飞在此起誓，若萱儿能得人救回性命，我甘愿此后余生任之差遣，生死不悔。若违此誓，五雷轰顶，万剑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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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人安排住在这里已经四天了，从萱儿被他带走的那晚起，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了。这个农家小院位置较偏僻，附近少有人烟，院内生活用品齐全，各类衣饰食物储备丰富，叶宛飞住进来的第二天就在仔细查探的时候，在柴房发现了一条极为秘密的通道。

看这套院子的置备，叶宛飞大致也可猜到那人要做的绝非易事，甚至是谋划多年的事业，但他懒得去管，他本就不是悲悯世人的侠义君子，更是在那一场场血腥拼杀后看透了江湖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天下人的存亡都不在他眼中，他只要能护住唯一的妹妹，就是那人要他去做杀人魔头甚至颠覆天下，他都不会犹豫一下……

“难得，你也有这样像个孩子的样子……”

忽然一缕气息靠近，叶宛飞猛的飞身跃起，一束寒光射向大门处，只一瞬，就听见“铮”的一声，金属断裂的声音。

叶宛飞神色不善地盯着离他不到一剑之远的人，那人似是不以为然，嘴角含笑，潇洒地摇着手中的折扇。两人中间，愕然是刚刚叶宛飞手持之剑，整齐的断成三截，皆是寸长。

“反应、速度都让人赞叹，看来恢复得不错……不过，你，不适合用剑。”

“什么意思？”握着半柄断剑的手轻微地颤抖着，丰神如玉的脸上变幻不定，看起来已然动怒。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你要救的人，我已经救回了她的性命，现在，该是你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依然是扇影摇摇，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什么，萱儿活过来了？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这个样子，可完全不像是那个单剑挑了牧园山庄的冷血无情的年轻人啊，要在武林之中……”

“不要跟我废话，带我去见萱儿——”

“啪——”的一声，扇子猛的收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隐隐的，似是还有某人冷冷的哼了一声。

随即，一道暗沉的弧光划过，落到叶宛飞的怀里。

是一个极小的桃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颗血玉般的药丸和一枚雕刻着古怪花纹的木牌。

“把这个吞下去，然后回到你学武的地方继续修习，包括我时常派人秘密送到你手里的各种武学典籍。我要你两年之内，天下再无敌手。其他的，我自会有安排，你只要接受任务就行了。另外，三年之内，我不希望江湖之中再出现叶宛飞这个名字……”

叶宛飞两指轻捏着药丸，深沉的眸子里明灭不定。

“是堕情，天下间无药可解。毒发作时如万蚁噬心，全身犹如被千刀万剐，骨若化水，偏偏又还能续命，刀伤剑划都杀不死，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我的玉绡丸能暂时清毒，你明白我的意思？”

“……”

“我从来不信那些毒誓，哼，若信得上天，我怕是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做人，还是信自己可靠些。”

“这牌子，是接任务时的凭证，我派去找你的人会拿着块一模一样的木牌，两块木牌贴在一起，若完全压合才是真的。当然，如果你选择丢掉这堕情的话，那前面的一切就当我没说，只是……”

像是极为不耐听这些废话，白皙的脖子轻一后仰，那颗血玉般的药丸已经随着喉结的滚动吞咽下去。黑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那张带着分玩味笑容的脸。

“哈哈……我果然没看错，叶少侠当真胆色过人。既然契约生效了，那么，今后我们就是生死休戚的朋友了。令妹气息尚不稳定，需在极静的地方安养，我会尽我最好的派人照顾的，你就放心回抚云观做你该做的事，两年之后，我定然还你一个能说会动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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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越来越远，而幽立在门边的玄衣少年依然紧紧盯着那渐渐消失在月色之下的身影，只是，深沉地望不到边际的眸子里，寒光越来越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