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章 曾经沧海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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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宛若龙吟,剑光潋滟,宛若秋水,顿时屋内烛火暴涨,比平日亮了几分。

“将军出征,怎能没有顺手的兵器?”我含笑望着韩清略带了颤抖的握剑的手,“你的‘墨抚’,三年之后,物归原主。”

“小夜,你怎么做到的?”韩清轻轻摩挲着剑身,眼波手指温柔得都好似在对待情人。

记得以前对身外之物最执着的便是三哥和四哥了,三哥执着于他的墨抚剑,四哥则对他的乌雕情有独钟。但那只只有头部雪白的扁毛牲畜太过精乖,每当我们嘲笑四哥把雕当祖宗供当儿子养时,它便以迅雷之速冲过来啄我们的头发抢我们的食物,有回把五哥追得围着营帐跑了七八圈,最后不得不躲到马厩里才逃过一劫。

不敢招惹它,我们便转而挑衅好脾气的三哥,笑他待“墨抚”太过呵护。七哥说好剑都有灵性,若有朝一日“墨抚”被感动幻化成形,三哥一定会娶它当老婆。九哥则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你怎知‘墨抚’一定是女的?”

于是满堂皆笑,三哥依旧低头拭剑,并不动怒。

转眼物是人非,竟连回首往事都成了奢侈的幸福。

“‘墨抚’的剑鞘剑柄都太旧,我找人打了新的,刚才特意去叫阿然赶在你出征前取回来,你看看可还应手。”我轻声道。

其实不仅如此。长风骑三将军聂清寒的“墨抚”名动北地,曾取过黎国无敌将军的首级,饮过黑龙骑大当家的鲜血,命丧其下的敌军又何止千百。既然聂清寒改头换面,那么“墨抚”自然也要隐姓埋名。

铮然归剑于鞘,韩清默默瞧着我。

我苦笑。三年之前我便派人到北地战场和边市,收集与长风九骑和长风军相关的物品,那是我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兄弟和铁血戎马生涯的纪念与证明。

我收集到了三哥的剑,四哥的刀,八哥的枪,九哥的笛子和……二哥、五哥、七哥的遗骸,四哥和八哥的尸首却没有找到。我想他们宁愿与五万长阳将士葬在一处,所以只让人带回了那几件兵刃。

见我不语,他们皆默然。

“这一切你早算计好的,是不是?”呈久忽然开口,打破满室沉默,声音沉沉。

我点头承认:“包括今日早朝,和韩清出征。”甚至……更多!

我抬眸,一字字道:“我说过,我要让他重掌边塞兵权。”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一雪前耻,偿还那些未竟心愿。

“你如何知道北地有变,黎国开战?”呈久目光中现着一丝精锐。

“老九。”韩清皱眉打断他的话,“难道你以为是小夜……”

我知道韩清护我,于是轻轻摇头:“我在北地有暗线,于三日前便已得知黎国蠢蠢欲动,其实……我也不过比皇兄母后早知道一些而已。”

我坦然望向呈久,他目光渐渐柔和,微有一丝惭愧,刚要开口,我轻笑:“我们不是他们,我们纵是有恨有怨,都不会以百姓家国为筹码。”

这,其实也是我今日向高之涯要一份忠心的初衷,又或者,这是所有边关从戎洒血之人最质朴的执着。

我转身从屋内取出一物递与韩清:“这本手札是高之涯所书,他的战势阵法皆是无数次与敌军交锋时以血的代价总结凝练而成,不追求花哨漂亮,唯重实用。昔日我方五千轻骑痛歼黎军三万大军的成名之战,便是从中推敲而来。”

呈久不待韩清伸手,从我手中取了过来粗略一看,目光微亮,直往怀中揣:“老三,先借我一用,明日还你。”

我们知道呈久极嗜兵书,今夜注定是要秉烛夜读了。

阿然在一旁笑:“老九如今你是文臣,用不着这个了。”

“文臣又如何?若是没有老三,满朝文武还不得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安沐轩去边关?”呈久不以为然,忽然皱眉,复又将书从怀中掏出,“这不是从前那本,高将军的字我认得。”

他说的从前那本,自然是指十年前我执意去边关时高之涯送我的,但那本书早已毁于三年前的兵乱。于是我淡淡道来,声音里却掩不住几分得意:“这是一个时辰前高将军特意差人送到我府上的,比之前那本应该多了这些年来的战事经验,更为实用。”

高之涯不愧被我仰慕许久,今日我还未开口,他已然明白我讨要的是什么,竟这么快就送了来。字迹却没有原来的那份傲然风骨,我猜定是旁人代写。

“今日便是因为要这个,你才将他拦在朱武门前?”

“呈久。”他提起这事,我心头一软,立刻眼巴巴望着他,去扯他的袖子。

他哼了两哼,鼻孔朝天。我腻声道:“九哥……”

他抖了一抖,抽了手冷笑,拿着扇子开始点我的头:“还以为经了那么多事会越来越明白,我现在看出来了,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见了心目中的英雄我看你已经没了理智,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是忠是奸,恨不得就直接扑了过去……”

哪有他说得那么不堪,我第一个念头真的就是想要他的手札给韩清。可毕竟有私心作祟,我被呈久说得心虚,不能反驳。

“到底怎么回事?”韩清和阿然在一旁听得糊涂,于是呈久将上午之事讲与他们听,直到听我说了高之涯那句形容呈久的话,几人面色才缓了几分——唯心胸坦坦荡荡之人,才会将所见所感坦言予人,而他这句话出口,自当相信他断不会出卖我。

“可你下回也不能这样做了。”呈久批评完我,该轮到我批评他了,“万一他真是皇兄或者母后的人,而你受此牵连,你让我情何以堪?”

呈久沉默,阿然忽地开口:“若我是他,也会如此。”他敛了种种妖娆一字字道,“小夜,你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拿我们四人的性命一起在走。”

我顿时哑然无言,半字也说不出口——何止四人性命,我是在用长风九骑,不,长阳关外五万将士的性命在走。

静默良久,我抬眸:“三哥、六哥、九哥,以后不会了。”

“非我不信你,只是我日间偶然听说,高之涯与南平王爷走得颇近。”呈久叹息,唇边隐约含了一丝冷意,“甚至有人说,这回高之涯肯重入朝堂,南平王功不可没。”

这便是呈久身份的好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仗着本公主宠爱,许多旁人不能进的地方他可轻松进入,却又因着这个让人不齿的身份,许多人有口无心的谈话亦不曾瞒他,皇兄和母后的种种消息又能通吃。

我怔了一怔。南平王是大靖朝唯一的外封藩王,领地在大靖南面,高之涯昔日征战沙场亦在南地,二人亲近断不会是捕风捉影。只是……

我刚要开口,忽见韩清目光一闪,一掌扇灭了屋内烛火,我顿时眼前一黑。

屋内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和拳脚之声,我因眼睛看不见和内力全无,立刻避向一隅,不给他们添麻烦,但仅片刻我便恍然,忙低声喝道:“住手,是小武。”

这些人却理也不理,继续缠斗在一处,掌风猎猎,振着我的头发衣衫。我气不过,顺手摸了一个花瓶直接砸在地上:“你们三个人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哈哈,再不住手,有人要发飙了。”我听到呈久戏谑的笑声,随后烛火复又燃起。

烛火下,呈久负手而立,阿然在一旁坏笑,韩清目光看向别处,立于桌前的小武一身黑衣,怀中抱着一大坛子酒。

我分不清刚才是谁跟小武动手,但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夜能视物,不待我相喝,小武自窗而入的瞬间他们便应该已瞧清了来人是谁,还出手打斗,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我恼怒地咬咬唇,恨自己刚才冲动紧张。

却见小武瞥了瞥桌上的酒菜,面无表情地道:“我是来请韩将军喝酒的。”

我原本还为他去而复返而欣喜,此时见他这般说,不由得冷笑:“你把公主府当什么地方了……”

小武眼神微黯,晃得我心某个地方抽痛了一下,但他还未开口,忽听呈久摇摇扇子笑道:“哈哈,好巧,我是来请韩将军赏月的。”

阿然眼珠子转了转也嘿嘿笑道:“我是来找韩将军看花的。”

我忍不住要翻白眼,大冬天哪来的花。

最可恨的是韩清,居然一把从小武手中夺了酒:“嗯嗯,谢谢小武的酒,既然有酒有月有花有美人,我们三人先行告退,公主殿下……请自便。”

看着三个人勾肩搭背出去,我气得直跳脚,真是重色轻友的一群浑蛋,哪有这么出卖兄弟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诡异。我悄悄抬头,却见小武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身形依旧笔挺如枪。

“你……”

“你……”

我二人竟同时开口,见他眼中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忽然惶恐,一句话直冲出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扇自己一记耳光。这些天的想念堵在胸口让我彻夜难眠,明明思念的人近在眼前,我又何苦说这样矫情的气话让他难堪。

我正暗自后悔刚才不走脑子的话,琢磨着怎么找补几句,小武忽然道:“殿下这么急着赶我走,是因为安大人回来了吗?”

听他如此说我不由得怔了怔,想到之前我们不欢而散的话题,我心中微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公主殿下如何不知?”小武退了半步,那曾经黑白分明的眼中有许多我瞧不透的东西,“三年相濡以沫难抵七年同生共死,这份情义我认,可是我却想不到我竟比不过安将军府中三个月的朝夕相处,故人的声誉前程。”

“你怎么知道……”我猛地抬头,声音倏然而厉,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骨肉。

“三年了,你终究还是学不会信我。”说着,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抬头望着我。

我知道刚刚的反应伤害到了他,但唯有狠狠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要开口解释,很多事并非关乎信任,只是涉及太多隐秘,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实自从回京之后,你身边就一直有暗卫,并不需要我誓死相护。”他唇边浅浅浮了一丝嘲讽的笑,“我是该走了,我觉得这三年自己的存在像个笑话,可笑我竟然以为,以为你还有那么一点儿在乎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成这样,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心脏,直压得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你……怎么能这样想……”

“不然呢?”他盯着我,眼中嘲讽的笑容愈胜。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口拙,但心中又慌又乱又委曲又愤怒,堆成一团脱口而出的却是:“那你还回来?!武靖昭,你这个浑蛋,还不快滚,我再不想看到你!”

“如今公主殿下将安大人想方设法弄进府中,韩清也如你所愿将前往边关,一步步都按着你的计划在前进,我这个外人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是你轻易放我走,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都说出去?”

果然与我朝夕相处,纵是我不说,很多事情瞒不过他。但我想不到,他知道的竟然比我以为的还多!

“你敢!你若真敢说出去半个字,我……”

“你如何?杀人灭口?”他冷笑,“现在叫你的暗卫出来杀了我,还来得及。”

我曾想着,小武若回来,我必要跟他好好解释,可刚才一怒之下狠话却脱口而出,到如今这般地步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忽然有点心灰意冷,默了半晌,我努力平复了情绪才缓缓道:“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给你下了种慢性蛊毒,你若能保守秘密,一年之后,你来,本宫会给你解药。”

他唇抿得死紧,盯着我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我忽然不敢直视他,闭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喊:“趁本宫改变主意现在就杀了你之前,还不快滚!”

良久无声,偶闻烛花爆裂,方打破一室沉寂。

“沈舒夜,我输得彻底,只但愿……你不会后悔。”他脚步渐行渐远,唯清冷的声音清晰传来,这是他今夜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望着他的背影,我黯然而笑。后悔?后悔吗?不,因为我知道我其实永远不会忍心杀了他,哪怕赌上我的性命。

手中传来剧痛,那是我的指甲将自己的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那又如何,再多的痛都比不过心中的痛。

我说得绝情,他走得决绝。缘起缘灭,曾经一千多日的过往,曾经相濡以沫的亲密,竟真这样散得干净。

散了吧,散了也好,反正我没几年好活,又何苦用这情分拴着彼此,伤人伤己。又或者小武说得不错,三年相濡以沫难抵七年同生共死,我和他,原本就……错了。

怔了半晌,我抬手擦了擦眼角,明知道不会再有眼泪流出,这个动作却仿佛已成了面对悲伤下意识的习惯。

(二)

赶在他们三人还没醉倒之时,我在后殿一处隐秘的屋脊之上寻到了他们。

见我从屋顶一端冒出头来,第一个吓到的是阿然,起身时撞到了韩清,呈久则一口酒呛到喉咙里猛咳了半天。

我故意斜睨着他们冷笑:“你们三人常偷偷躲在这里喝酒,以为我不知道?”

阿然忙一把拉住我:“小姑奶奶,你现在没有武功,还敢乱跑,这可是屋顶……”

我笑了笑,就着他的手走过斜檐到平坦处,也学他们盘膝坐下:“没了武功至少还有点底子,这些年养尊处优不敢说身轻如燕,但好歹爬个梯子还没什么问题。”说着我用力吸吸鼻子,只盯着他们手里的酒,“好酒。”

呈久不咳了,但脸还有点红,唯目色沉静:“我看到小武走了。”

这处屋脊在整个公主府的制高点,透着朦胧月色,眼神儿好的话,可以将公主府一览无余。

我垂眸不语。我以为他要再问,他却忽然转开了眼,只递了酒到我面前。

我接过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直入肺腑。我轻笑:“果然是好酒。”在边关,酒的好坏绝对不用醇香绵长回味悠远什么来衡量,而是愈烈愈好。烈酒方能抵御北地苦寒,能激荡心中热血。

而这酒便是从前我们常喝的“西风烈”。那酒意冲入五脏六腑,竟像开启了边关往事的闸门一般,眼眶微痛。

他们三人都不说话,我有些尴尬,从怀中取了一物递给韩清:“龙首山的地形图。”

韩清怔了一下,呈久接过来淡淡瞥了几眼:“是安大人呕心沥血绘的那张吧。”

我点了下头:“虽说地势你我皆知,但毕竟这些年驻防变化,城池工防多少有过修葺,加之黎国开采龙首山,有几处河流和道路也……”

我未说完,便见呈久将地图塞到韩清手中道:“公主殿下一番好意,韩将军你就拿着呗。”

我听他阴阳怪气,不由得冷笑:“小武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迁怒于我。”

呈久扬眉反唇相讥:“安沐轩身上有什么好处,竟让你对小武始乱终弃。”

这回换阿然不厚道地笑了。

我咬牙瞪着始作俑者:“呈久你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

“我们是你的兄弟,可你把他当什么?三年了,你还真把他当成你的奴才了?”呈久眼神渐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样折辱他,我都替他寒心!”

我气得全身发抖,韩清又出来当和事佬:“老九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小夜赶走小武自然有她的道理,再说原本就是咱们这些人的恩怨,扯了小武进来对他本就不公平……”

呈久看样子还要说什么的,但听了韩清最后一句,一句话凝在那里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双手渐握成拳。

我忽然意兴阑珊,撂下酒坛,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呈久在我身后淡淡道:“你要真决心放手,就应该斩草除根。”我一僵,他声音沉了几分,“放虎归山,你须知后患无穷。”

我蓦地转身,厉声道:“你不许动他。”

“求之不得,因爱生恨,后果你想过没有,他知道的秘密太多,我们的性命都攥在他手里呢。”呈久目光冷厉逼人。

我冲了过去,一拳直击向他的下颌,他却是避也不避,只静静瞧着我。我含愤出手,纵是没有内力,却也直打得他退了两步。

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他们一跳,韩清忙拦住我,阿然却一把扶住呈久,呈久轻轻挣开阿然,淡淡笑道:“你让她打,我看她还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话一出口,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我大惊,我明明没有内力,怎么会让他……蓦地想到他下颌原来的伤,我心突然一紧。韩清和阿然也吓坏了,顾不得揪我,韩清掠身上前,此时阿然已一把握住他的脉腕。我们当中二哥精通医术,六哥跟他学过一阵,会些皮毛。我见阿然面色凝重,忙道:“怎么样?”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我声音里竟带了颤抖。

“亏损了些真气,有点内伤,幸好没伤及心脉。”阿然道,转头斥向呈久,“有了内伤还喝酒,不要命了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了,想找死啊!”

阿然一向散漫随性惯了,此次开口却难得带了严厉,这种表情我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

谁知呈久却满不在乎地道:“你说过,我是文官,反正这武功也没什么用。”

“九哥。”我怯怯上前,思及一早他替我渡真气取暖,心中更是愧疚万分。

呈久索性闭了眼不再理我。

我一时呆住。长风九骑中,我与他年纪最为相仿,因此一向亲厚。他纵是恼我气我,却从架不住我软言细语,更没有不理我过。见我这般表情,阿然也终是叹息:“老九,小夜自有她的苦衷,你又何必逼她。”

我忽然抬手,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脸上。

“小夜!”阿然和韩清同时惊呼,呈久也睁开了眼,一把抓住我的手,眼中全是震惊:“你发什么疯。”

“安将军曾经告诉我,剑和拳头都是冲敌人,而不是对着自己兄弟的。对不起,九哥。”我目光定定望着呈久,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冲动地去打他。

呈久面色愈是苍白了几分,侧了头不看我,只是缓缓开口:“看你的样子,我心里难过。”

我竟是心头一震,瞬时无言,几乎踉跄跌倒。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想不到被他一眼瞧透……张了张口,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得仓皇而逃。

(三)

夜深人静,唯红烛高悬,替人垂泪。

我辗转反侧,索性起身,行至内室掩好房门,才轻轻敲了敲床边那幅香艳大胆荒唐到让很多人不敢直视的美人春宫图。

一道暗门无声从内打开。

我望着隐于暗处的人影,那人一袭黑衣脸戴面具,装扮与小武何其相像。我有片刻失神,那人却不发一言,只低头向我行礼后隐于阴影处,我拾裙款步而入。

幽长的甬道两侧燃着烛火,几步处便有如同刚才一般装束的黑衣人现身向我行礼后再隐去。

直到尽头处,暗室内。灯色朦胧,却可看到一人安静躺在温暖而舒适的锦床之上,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衣衫,手边还散乱着一本未看完的书。

纵是沉睡,那眉目间透着的温和儒雅依旧夺人心神,难怪连皇兄都待他如此不同,本宫为了他更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

长长的睫毛似扇微垂,在烛火的照映下,在他俊美如玉的眼睑上投着两方如蝴蝶般美丽的阴影。他的唇微微地抿着,虽略显苍白却丝毫无损那隐隐透出的坚毅和无处不在的温润。

我怔怔望着眼前似玉兰般清俊如明月般皎洁的男子,将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之上。相较他额头的温热,越发显得我全身彻骨的冰寒—— 一触之下方觉不妥,想抽手时那双眸子已经睁开,清清亮亮、波澜不惊地看着我,似山间清泉,沁人心脾,全然没有迷茫失措。

我忙想收手,却被他一把拉住,明明力气不大,我却仿佛怎么也挣不开,只觉得那清亮明澈却又深不可测的幽深间唯映着略显狼狈慌乱的自己。

就这样与他对视良久,他忽地一笑,声音依旧清澈如檐下风铃:“口水要流下来了。”

我被他说得下意识地去摸唇边,他眼中笑意愈深,我方觉得上了当,却不觉得气恼——反正他一向比我聪明,吃亏上当的永远是我。

于是我向他的脸又凑近几分,近到几乎可以数清他的睫毛:“流出来就流出来吧,世人皆知,本宫一向垂涎你的美貌。”

见他苍白的脸上浅浅映着红晕,我忽然玩笑之心大起,一下扑到他身上:“好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哟,本宫想一亲芳泽已想了许久。”

这是那日我在静夜殿中调戏他时的台词,此时再说出口,偏觉得如此应景,果然见他轻叹了一声,扶着我的肩无奈地笑道:“好好的天家公主,竟比市井泼皮还无赖三分。”

我不喜欢他用这样老成持重的语气说我,一如当年的宠溺温柔。但望进他暖意融融的眸间,我却又忽然觉得这么多年之后还能听到他这样清澈的声音,看到他这样温存的目光,一切都不重要起来,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依旧彼此想念信任和相亲相爱着。

思及此处,我心忽地一颤,目光游移在他的颈间,满心尽是劫后余生般的怕:“阿澈,你的伤……”

他颈间和手腕脚腕均缠着厚厚的纱布,我抬手欲解,他却轻轻按住我的手:“叫你数到十再下令让人斩断绞绳,才不过到七,你便忍不住了,阿夜,你心没我狠。”

说着,他一只手抚向我的颈,已过近半个月,那上面红肿依旧清晰:“倒是我下手比你狠得多。”

“阿澈,阿澈,阿澈……”我拉过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中只不断唤他的名字,仿佛唯有这样,才能驱散我心底汹涌的痛与怕,我与他,都曾命悬一线,都是以命相搏。

“好了,都过去了,阿夜乖,不哭……”他还似从前一样唤我哄我,连词都不曾换过,可其实早已物是人非,我亦再没有了泪。

他轻柔地抬起手,摘去我面上的纱。我心底一颤,而后坦然迎向他的眸轻笑:“又不是没见过。”

那日扯下我面纱时他心痛的眼神突然撞进我的脑海,纵是如此隐忍深沉的人都险些失态,我忽然闭目不敢再看他的眼,却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沿着我脸上的每一道疤痕一点点抚摸着,我怕痒,于是睁眼想笑着躲开,却忽然看见一滴晶莹顺着他温雅如玉的面颊轻轻滑落。

我想也不想伸手去接,任那颗似珍珠般的泪落在我的掌心,透过血脉渗进心底。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脸。”他目色沉沉,眼中尽是心疼怜惜。

我淡淡笑道:“容颜于我,就好像武功于你,无所谓的。”

阿澈先天体弱,不能习武,我初到安将军府时不明就里,曾嘲讽他堂堂男儿手无缚鸡之力竟像个女孩,他望着我轻笑:“武功于我,就像容颜于你,无所谓的。”

他说得不错,那时我沉迷于剑术,习至酣畅处,大汗淋漓,衣发散乱,只像个野小子,休说是公主,便是女孩模样也无。然而轻易放过他,却不是因着这个理由。

那样一个傍晚,斜阳投至他胜雪白衣之上,染了淡淡金黄,他执卷微笑,纵是语意微讽,但身姿挺拔,容颜俊美,眼眸清澈,风姿卓越,恍似九天神祇,世外谪仙,远比我这个金枝玉叶更显高贵风流,我当真觉得自惭形秽。

那一眼,仿佛从心底生出了震撼,顷刻便将这人的身影刻在了心间,永世不忘。

彼时我年方豆蔻,他不过志学,正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转眼沧海桑田,已是天上人间。

我这话甫一出口,安沐轩便呆了一呆,似也忆起当日时光,见我用旧时之话揶揄他,眼神渐渐柔和:“果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不由得大笑,他微皱眉:“做了三年公主,怎还是没有一点淑女模样。”

“我从来不是淑女。”我斜睨他,寻找旧时眼神凌厉的感觉。

他不由得叹息:“真后悔当初父亲把你放到男人堆儿里,堂堂金枝玉叶成了这般性子。”

“我却从来不悔。青山处处埋忠骨,何惧马革裹尸还。”我淡然垂眸,纵是经历这许多,初衷依然不变,只可惜曾经的凌云壮志都变成如今的不堪放荡,苟且偷生。

沉默片刻,他轻声开口:“扶我起来坐会儿吧,腰都快躺断了。”他摇头苦笑,“你那些手下当真唯你命是尊,任我如何解释,却非要把我困在床上,再这样我便连走路都快不会了。”

我闻言抿了抿唇,伸手扶他起身,在他身后细心垫了两个软枕:“真的不碍事?”

“如今我的身体比你只怕还要强些。”他的手搭上我的腕,我任他把脉,他的眉越皱越紧,抬眸间已有些许凌厉,“这三年我托人开给你的药,你竟不吃。”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浅笑:“母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派何太医给我请脉,我吃了你的药,母后情何以堪。”

何太医是母后的人,我目前没有把握收买他。

安沐轩面色越发苍白,忽地一把将我紧紧揽在怀中:“阿夜,是我不好,害你委屈至此。”

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细细微笑:“谈什么委屈呢,若说委屈,你又何尝不委屈自己参与这种蝇营狗苟之中,再说,我欠你,欠安家……”

“阿夜!”我觉得他的身子一僵,一声冷喝又仿佛含了斥责和心疼,我不待他开口,只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这才发觉他比从前似是更瘦了,想必他这些年也不好过。

“是我的错,我沈舒夜从不逃避,当日五万边城士兵因我失职而丧命,安将军及安大哥身中埋伏惨死孟阳谷亦是因我而起,我百死难辞,纵是你肯原谅我,我却是不肯原谅自己的。”

他忽地扳住我的肩凝着我的眼,温和的眸间全然是滔天怒意。我缩了缩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怕母后,不怕皇兄,却怕这样的安沐轩。但深深吸了口气,我还是继续道:“三年多了,我一直期盼有这样的机会跟你说清楚,阿澈,当年之事……”

他目色灼然:“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断,岂会不分,何况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有些事不需要解释。”

一句话,说得我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全然崩溃。我们当然心意相通,否则三年未见,仅凭一纸密约,朝堂之上又怎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我的刻意垂涎,势在必得,他的含怒反抗,孤注一掷,再然后便是那惊心动魄的苦肉计——若算计有一分一毫偏差,不止功亏一篑,而是天人永隔。

见我低头咬唇不语,他终是冷色尽去,唯余清淡,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阿夜,我在这世上所牵挂的仅余你一人,你答应我,莫要弃我而去。”

震惊、痛楚、酸涩、喜悦,几种情绪在我心中激荡。一直以来,他是俊如谪仙、高如朗山之人,向来是我望其项背求之不得,更何况当初安府出事,我难辞其咎,而他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叫我怎能不感慨万分。

然而不敢应承对他的承诺,我只勉强笑道:“阿澈,前两天我将小武赶走了。”

安沐轩一怔,继而面色微红。他知道我故意曲解他的心意,片刻后却沉静下来,抬眸静静望着我:“就是你信里常提到的当年回京途中救过你却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个男子?”

我点头。

三年前奉旨回京,纵是我身败名裂、前尘俱忘,却也总有人不放心,不想我活着出现,又有什么比长公主一行路遇流寇葬身山野更好的结果呢?昔日我没联系到父皇留给我的暗卫,一路刀光剑影,到最后只剩我从边关偶然救下来的小武相伴。失足落崖,山洞躲雨,捕食野兽,相偎取暖……那段逃亡岁月反而成了我生命中最不同寻常的记忆,那亦是一个男子第一次将我不是当成兄弟,而是当成女人保护的记忆。

从十三岁以后,我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觉。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该陷入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却依旧沉沦了——整整三年。

想到小武临去时的目光,我的心仿佛揪成一团,语气中竟含了前所未有的仓皇失措——原来,我真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是这三年的宫闱生活磨蚀了我的意志,让原来那个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沈舒夜成了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

静了良久,我苦笑:“为了这事,我跟九哥也闹翻了……小武猜到我背后有隐秘的势力,也似乎知道了你与我的关系。阿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杀了他灭口?”

“小夜,你的心乱了。”安沐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在我的眉宇间,似乎想抹去那里拧成浅浅一个川字的忧思,可我却在他温柔的眼波中分明看到了心疼,“都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不论你如何决定,结果我与你一起承担,所以,不要害怕。”

我摇头,顺势握住他的手,良久才涩涩开口:“那日母后来看我,她跟我说‘刚才母后坐在你身边不到半个时辰,就听你昏迷中唤了小武四五次。既是那么喜欢和倚重,改日进宫你带他一起来见哀家’时,我忽然很惶恐。”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秘密只跟安沐轩吐露,一如从前,受了再多委屈也不肯流泪,唯在他面前才会放声大哭。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很怕母后,她总不肯把我最心爱的东西留给我。”

儿时疼爱我的乳母,少年时我最亲密的长姐,我最信任的宫女小莹、清禾,甚至我宠爱的小猫雪球……有意无意间,母后总毁去我最心爱的东西。

纵是那些年远离了她,纵是这几年她待我还算不错,可幼时那些阴影却让我格外敏感,那些因我而丧失的生命,总在记忆深处纠结和恐惧着,让我无法释怀。

父皇说她是爱我的——或许她真的是爱我的吧,但她恨我身上流的另一半父皇的血。

“傻丫头。”静了良久,安沐轩却只替我将颊边一缕碎发拢到耳后,目色温柔,“如今你再不是那个任人左右的娇弱公主,指挥千军万马淡定自若,临于阵前雷厉风行的大将军,怎的那么不自信起来?再说,我们都不是你身边那些束手待毙的弱者,亦有能力保护自己。”

我低头苦笑� �语,他果然懂我的心意。只是过往已矣,生命便是一场轮回,若干年之后我再次踏入京城,步入皇宫,那强大的力量和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终不是我能抗衡和左右的,所以纵是用最不堪和冒险的方式,我也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一如我余下的兄弟,一如阿澈,一如——小武。

我抬头望着他明如秋水的目光,那卓越风姿至今依旧让我心动仰慕。静默后,我终是轻轻长吁了口气:“经此一事,相信再没人信我与你有什么旧日情分可言了。”

如此辛苦的一出戏,只为这个原因,代价似乎太大了。

可是前些时日,朝堂之上不知何时起了种种风声,说我与他曾经青梅竹马,私定终身。而昔日在边城安将军府上,我们同行同止亲昵之态的确不少人见过。传言之人有心无意已不可考,可时机偏偏在他返京不久刚受到皇兄倚重之时,却格外让我不安。

如今我们身在崖边,不置之死地,又如何偷生。

打从我提出这个计划安沐轩就不同意,但直到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堵在凌波桥上出言调戏,已让他退无可退。

诚如小武所说,为了他的声誉前程,我宁愿千夫所指!

火烛之下,见他神色已是疲惫,我心疼不已,不敢多待,略做安置后便起身回屋,反正我要留他好一段时间,心里亦有太多话想对他说。

屋内依旧灯火通明,红烛默默垂泪。公主府下人都知道我的习惯,因为眼睛的关系,不论何时我屋内都是彻夜燃烛,从不熄灭。而每根烛都如臂粗细,免于他们半夜更换扰我清静——内室若无本宫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而此时,烛火下,正对着暗室的那面墙前,却静静立着一道淡蓝色人影,他身侧是两名黑衣人,明晃晃的长剑,架于他的颈间。

我呆了一呆,而后轻轻挥了挥手,两名暗卫同时撤剑隐身没入黑暗,屋内只余我们二人。我想迈步,腿如铅灌,我张了张口,却半个字都吐不出。

呈久一向含了笑意的眸间只有冰冷,唇角也似隐隐含了讥诮——我从没见过他这般神色,直看得我从内至外,彻骨冰寒。

静了良久,他忽然起身往门外走。

我想也不想,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他没有回头,只冷冷道:“沈舒夜,你欠我一个解释,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

说罢,他漠然抽回我手中的衣服一角,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样子,我仿佛再次感受到小武离我而去时的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尽,无力跌坐在地上。

(四)

左相及兵部尚书于城北平安门代帝犒军饯行。

三万大军的铠甲在初冬晌午的阳光下熠熠发光,那张张年轻脸庞上洋溢的坚毅和无畏,忽然让我热血沸腾。

我生命中一直期待着这样的场景——身着银亮铠甲,手握三尺惊卢,骑着心爱的夜追,与我同泽相亲的兄弟和共沐铁血的长风三万骑兵一起接受帝王的检阅和褒奖,接受百姓的赞赏和欢迎。

长阳七年,数次征战,血染边塞,驱除敌虏,无数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便是这一刻的无上荣光——可转眼间灰飞烟灭。七年征战,五万热血,换来的仅是史书上“大靖长风军败,黎入长阳,帝遣使议和,遂以龙首山南为界”二十余屈辱的字。

那日朝堂上的老臣说得不错,长阳不过一处关隘,并无利可图,黎国相中的无非是龙首山中矿藏。原本两国以龙首山为界,而在那次兵败之后,黎军虽撤出长阳关,但龙首山却尽数划归于黎国,除此之外被迫开放两处贡市,另贡千金万丝,遣数名工匠,嫁元和郡主,才换来边关五十年苟且太平。

谁知北地尸骨未寒,边塞狼烟又起——望着旌旗猎猎,战鼓擂擂,刀剑霍霍,我心中感慨万千。我没有迎来将士衣锦还乡的荣耀,却看到了大靖儿郎再赴沙场的峥嵘。

凝视着远处万军中央那英姿挺拔的身影,纵是相隔遥远,但我仿佛可以看到那沉稳凝重的目光和凛然的气势——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怔了良久,我收回目光,将桌前三杯酒一一倾于地,祭天祭地祭五万英魂长祐!三哥,我期待你大败黎兵的那一天,替大靖扬威,替长风军雪耻。

我亦会在京城继续寻找当年事情的真相,守着这些出卖大靖河山换得自己利益的狼子们,再不叫边关将士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怅然收回目光,喃喃叹息:“此时北地,应该已是大雪纷飞了吧。”

“正是因为如此,黎国北蛮闲来无事扰我边塞,可恶可恶。”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替我重新将杯中之酒斟满,那柔媚的嗓音间含了无比的冷厉恨意,却总有几分软糯的味道,煞是动人。

我不由得失笑。

黎国地处西北,先祖以游牧为主,虽已建国定都,但至今仍有几分牧人本色。加之北地苦寒,一入冬便草木凋零,所以常在这个季节四处掠杀。

静了半晌,我从窗边转过身子,却一把按住阿然手中的杯:“今天你不许喝酒。”见他眼中的不满神色,我低声笑,“你们三人半夜潜入酒窖把当年父皇赐给我的酒都偷喝干净,今天罚你不许再喝。”

“不是还给你留了几坛吗。”阿然笑,我瞪他:“还好意思说,那是因为你们全醉倒了,再喝今天三万大军便没了主帅。”

阿然大笑,忽然凑近我轻声开口:“韩清昨天跟我说,那日入宫,陛下曾向他承诺要替他救下家人……”

我怔了一下,不由得失笑。所谓韩清的家人不过是我们当初设的障眼法,用以瞒天过海罢了。我才不信皇兄能找得到,可是……我蓦地心头微动,皇兄这话看似安抚韩清,细细琢磨又玄妙万分。我挑了挑眉:“皇兄这是打算动手了。”

“呈久也这么说。”阿然轻轻叹息。

我不着急,相信有人比我急。韩清之所以能够顺利出征,除了因为他的武状元出身和禁卫军副都统之职外,也因为他平衡了皇兄和母后之间的种种利益,否则以许定远的能力,相信派他的心腹之人就算是坨屎也会被某些人夸成一朵花——可见皇兄如此“器重”韩清,必然是不想许氏再插手平阳军务。

其实看到皇兄与许氏心生嫌隙我最开心,只是皇兄真动手想把韩清拉到他那边,母后又不知道使些什么手段。

不过……我亦有些担心,眼见南平王爷就要回京,他的出现又会不会打破眼前貌似平衡的格局?在这场权欲相争中,他又将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阿然见我不语,漂亮的眉微蹙了几分:“所以呈久让我提醒你,小心最近宫中变化,只是……你跟老九是怎么回事?我看这几天……”

我苦笑,刚要开口,却见包厢的门呼啦一下被拉开,一道身影不由分说闯了进来:“这大靖国里,唯皇兄和母后那里本王去不得,看别的地方谁敢拦我。”

声音一如往日的嚣张,我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公主府两名神色尴尬的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我就知道是皇姐在这里。”来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目光在我和阿然身上来回打量,“皇姐真是好享受,韩大将军还没出发,皇姐就带着男宠出来逍遥。”

这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华雅轩的包厢,任谁都知道本宫最喜欢这里,常年包这里的三层,寻常百姓甚至朝中百官根本不敢进来。

我望着眼前身形高瘦却苍白秀美的男子,不由得有些头疼——沈溢,大靖皇室的福安亲王,只比我小六个月的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若说这皇宫里还有人能比我荒唐,便非他莫属。

他的母亲许贵妃艳冠后宫,曾经很受父皇宠爱,当年生沈溢的妹妹,也就是五公主沈舒晨时难产而亡,所以父皇生前待他们便多了一份怜惜。而许贵妃的父兄都是朝中重臣,如今沈溢的外祖父位列三公之首太师之职,他的两位舅父一任御史大夫,一任礼部尚书,表兄弟也均在朝中担任要职,一年前皇兄更是立了他的表妹许丹青为后,可以说,沈溢的身后关乎着皇兄的半壁江山。

可偏我这三弟太不争气,听说从前在太学时便常常逃课,不是在宫里调戏美貌宫婢,就是溜出去逛小馆喝花酒。那时身为太子的皇兄常替他遮掩,有一次惹怒了父皇,甚至让内侍打了太子哥哥的板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事让他们产生了深厚的“兄弟友爱”,也让许氏父子更坚定地站到了皇兄的身后。

如今皇兄继位,沈溢的靠山更大,因此行为越发荒唐,横行京城建宅圈地,花街柳巷男女通吃。不过他唯一比本宫强的是,他从来不动*当朝官员,当然主动投怀送抱的他也来者不拒,所以在朝堂中他的名声倒比我强些。

要说起来,沈氏皇族连出我与沈溢两个极品,当惺惺相惜才是。可惜他在皇兄阵营,我受母后庇佑,只各自横行一方,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再说我离京时不过十三,一别七八年,再回来之后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自然也没有什么姐弟情深的戏码可以上演。

更何况相比我这个“假好色”,他却是真正的荒淫无德,我不止一次听说过从福安王府后门抬出过婢女和小倌的尸体。对于这样草菅人命的国蠹我一向不齿,每思及我无数将士洒血边关相护的就是这样的皇亲国戚,我便悲愤异常,纵是亲生兄弟,亦是深恶痛绝。

此时我只是看着他眉目不动:“是福安王啊。本宫听说皇兄也派了你去犒劳大军,你怎的出现在这里,莫非抗旨不遵?”

“又没外人,皇姐一口一个‘本宫’一口一个‘福安王’累不累啊。”沈溢不理会我的语气,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含了些许另有深意的*,“犒军好生无趣,怎及皇姐佳人相伴的逍遥快活。”

我讨厌他盯在阿然身上狼一样的目光,遂向坐在我身侧的阿然作势轻斥:“见了福安王也不知行礼回避,越发地没有规矩了。”

阿然起身向沈溢俯身低声道:“奴阿然见过福安王……”

还不等他跪下,便见沈溢忙上前两步拉了他的手:“阿然不必行此大礼。”说罢他扭头向我道,“皇姐也真是的,阿然跟了你好歹也有段时间,怎的还如此低伏,皇姐待他们也太刻薄了。”

我端了些许皇姐的架子冷笑:“奴才便是奴才,阿溢你便是太随便了些。”说罢我向阿然道,“本宫与福安王说话,你先到外面候着吧。”

阿然哀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欲走,沈溢拉了他的手却没放。

我心头微紧,刚要开口,却听沈溢笑道:“那日在张相家唱堂会本王也在,极慕阿然风姿,可惜被皇姐抢先了一步。这段时日阿然风姿越发卓越,让我好生心仪。”

阿然原本就生得极是秀美,比我这个真正的女子还要妩媚漂亮。初时因他的相貌常受到我们几人的挤对调笑,他没少跟我们翻脸,还因此跟七哥干过一仗,互殴到双方都鼻青脸肿。之后他戴了一副狰狞面具,又遭到九哥嘲笑说他学“兰陵王”是东施效颦、欲盖弥彰。

话虽如此,后来我们长风九骑干脆人人一张面具,倒是成了边塞独特的风景,但只有他的面具很少摘下来。所以三年前回京之际,韩清和呈久都略有易容,他却不过是以真面目示人罢了。

这些年较之边关苦寒,京城水土养人,他又在我公主府好吃好喝,自然出落得越发妖娆,只是我素知他不喜被人轻薄,听沈溢如此说,不由得替他怒了几分,深吸了口气才淡淡道:“阿溢还知道他是本宫的人啊,你府上英俊男子无数,就别打本宫这里的主意了。”

沈溢却不理会,依旧笑得风流:“皇姐不知,我最近迷上了昆戏,可偏是京城的戏子竟没有一个比得过阿然的青衣扮得风流妩媚,唱得婉转销魂,不如让阿然过府几日,替弟弟*一下那些戏子。”

以沈溢的手段,只怕进得福安王府的人,不扒层皮是不可能出来的。纵然不是阿然,我也断不会把好好的人往他的魔爪里送。

可望着他目光中一闪而没的冷意,我却是心底一凛。

我与他素无瓜葛,阿然又不是初到我府,他就算真喜欢阿然早干吗去了,为什么前脚韩清刚走,他就跳出来发难?他的举动究竟是随性而为,还是有意试探?

阿然被沈溢抓着手不放,不敢挣脱,只柔声道:“奴多谢福安王爷垂爱,只可惜奴已是公主殿下的人,实在无缘伺候福安王爷……”

“说得这么勉强,看来倒也不是本王单相思啊。”沈溢大笑,而后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阿然忽然娇媚地笑出了声,低声嗔道:“王爷您真讨厌。”

沈溢一只手抬了他的下颌,拇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笑得轻佻:“在皇姐府上保养得还真是好,比我那里十五六岁的小倌的皮肤还要细嫩,难怪皇姐对你那么宠爱……”

见阿然居然与他眉来眼去,我再忍不住,一把冲过去拉过阿然,怒道:“沈溢,你太放肆了,是不是根本不把本宫这个长公主看在眼里。禁了足才刚出来你又要再生事端,你若没被关够,本宫倒可以帮帮你!”

我因为腿脚不便,冲动之下险些跌倒,幸好阿然暗中扶了我一把,我不管不顾地紧紧拉住他的手,方觉得自己的手竟如此冰凉。

“皇姐不必那么激动,别有事没事就把皇兄抬出来压我,弟弟不过是想请阿然到我府里小住几日,断无夺皇姐所好之意。更何况我以为,皇姐有了安大人,多少会移情几分呢。”

相较我的冲动,沈溢笑得风轻云淡,我蓦地明白,他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忽地有种感觉,我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只比我小六个月,声名狼藉、荒唐无德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也是,生于皇家,又有谁不会钩心斗角呢,连我这三年都能无师自通,更何况是自小生于宫室长于萧墙的沈溢。

我感觉到阿然的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坚定,似借此传递着对我无声的安慰和鼓励。我渐渐冷静下来,故意笑得暧昧:“原来阿溢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也对那安沐轩念念不忘吧。明明是他行刺我在先,反而人人都觉得是本宫待他过于苛毒,阿溢若喜欢,我这就去跟皇兄说,把他送给你,如何?”

沈溢目光游移在我与阿然交握的手上,阴鸷的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思量,听闻我的话不由得微怔,半真半假地叹息:“弟弟倒不知道,原来阿然在皇姐心里比安大人还重呢。安大人我可不敢要,不用说皇兄,只怕我外祖父便先打断我的腿。何况我对那种温文清雅的男子一向敬而远之,只独爱似阿然这般妖娆风流的。”

我叹息:“如今找个可心的人难上加难,阿溢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要不这样,我府上年轻貌美的男孩子多得是,姐姐随便挑……”

“本宫倒是不明白了,你今日何苦跟我过不去。”我一半假恼一半真怒,声音不由得厉了几分,“为着一个戏子,难不成阿溢要跟本宫大打出手,让一众百姓瞧热闹,就不怕有失体面?”

“咱们这样子还用旁人看热闹?你我的荒唐所为,大靖国又有谁人不知?”沈溢向我凑了凑,一双眸带了嘲弄,“我看沈家也就剩下皇兄还洁身自好,就连母后也……”

我一巴掌挥过去,想打断他的话,谁知沈溢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皇姐还以为这是在风光无限的七八年前吗,现在的大靖不是父皇在位时候的大靖了,没了父皇的恩宠,我看你还是省省吧。”

“纵然不是父皇在位的时候,也绝不是你许家当权的时候。”我缓缓抽回手,状似不经意地提及许氏一族,仔细凝着他的眸,一点点看他的瞳孔缩紧。

就在这时,却忽听扑通一下,却是阿然跪在我们旁边,惶恐道:“两位殿下别为奴才伤了和气……”

“凭你也配让本宫跟福安王爷伤和气!这儿没你的事,给本宫滚出去。”借着宽大的衣袖,我手下暗自用力想推他,谁知他却沉了身子与我相抗,低声道,“殿下息怒,其实奴也是心仪福安王爷的丰俊神采,只是毕竟奴这些年来在公主殿下府上,公主殿下待奴也不薄,所以奴不忍……”

我心中大惊,狠狠捏着他的手,声音竟不由自主地颤抖:“阿然,你……”

“这就是皇姐你的不对了,不过是让阿然到弟弟府上小住几日,弟弟还能吃了他不成?”沈溢笑得得意。

我曾听说大靖有些豢养小倌的官员有这样交换男宠的习惯,却分不清沈溢这一举动究竟是真的觊觎阿然还是只想试探于我,但无论是哪个目的,我今天的表现都过于反常,有点超出一个荒淫公主对待男宠的姿态。

明知道如此,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然落到他的手里。可……阿然,阿然,你这样做,让我如何等闲视之,将你送入深渊。

我手下意识握紧,绝不肯松他半分,他却抬头,目中隐隐藏着只有我才懂的恳求和决绝。

我心神一震,终是任由他的手自我的手中缓缓挣开。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扬手,啪地一记耳光打在阿然脸上:“你这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东西,也知道本宫一向待你不薄,那你还敢这般违逆本宫!”

阿然却只抬手捂着脸不语,唯一双眼委屈地看向沈溢。

这一巴掌下手不轻,顿时让阿然白暂姣好的脸上浮现出几道红痕。沈溢似是一怔,下一刻便弯腰扶起阿然,目露心疼之色:“皇姐好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美的脸,怎能下这么狠的手,难怪阿然不肯跟你。”

见阿然泫然欲泣地顺势倚在沈溢怀中,我怒极反笑:“沈溢你好手段,几句话就挑得本宫的人投靠了你,咱们走着瞧,到时候你可别怪本宫不讲姐弟情分。”

“皇姐什么时候讲过姐弟情分。”沈溢挑眉笑得十分嚣张,“不过弟弟还真期待皇姐的冲冠一怒呢,只是这回却再没有五万边关士兵给你陪葬。”

我跌坐在那里,就那样无力地看着沈溢揽了阿然扬长而去,只觉得全身力气都仿佛被抽尽。我将脸深深埋在双手中,直痛得全身颤抖。

何苦,何必!将阿澈弄得遍体鳞伤,让小武含痛而去,把韩清、呈久弄得声名狼藉,又让阿然受此大辱,沈舒夜,你活得真窝囊!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手覆在我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我猛地一惊,霍然抬头,是呈久。

我有点恍惚,才忆起他今日随众官员在平安门替韩清送行,想是仪式已经散了,他才过来。

只是……我皱了皱眉,他却指了指半掩的后窗,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没惊动堂前侍卫通传。想必刚才的事他亦尽收眼底。

望着他眼中同样浓重的怜惜和苦涩,思及刚刚被沈溢带走的阿然,我心底似被人剜了一般,只觉得心跳加快,血液似直冲到头顶,竟依稀找回旧日的冷厉。我不管呈久还在身旁,只伸手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倏地眼前一闪,片刻间两道黑影形如鬼魅,默然现于屋内,向我单膝跪下,只外露的那双灿然的冷眸静静望向我。

“找几个人跟着沈溢,他若真敢动阿然一根手指头,便杀了他。”我冷冷吩咐,声音里含了浓烈的杀机。

我沈舒夜绝非善男信女,昔日边关一柄长剑砍过多少头颅,手中亡魂累累,不在乎多背上几条人命——我的兄弟是那些在边关征战抗敌、同生共死的战士,从来不是在京城中为权力相争、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们。

眼见二人点头起身欲走,呈久忽然一把按住我的手:“小夜,不可。”

我抬头,眉间的凌厉犹未散尽,只晃得他微怔,然后不待我再开口,他沉定疾声道:“小夜,不要忘记我们初时的誓言。”

最初的誓言,是很俗气的那句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二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他们几个都不在了,我们四人却依旧苟活在这世上。

那日我们在一起,咬破手指歃血为誓,不惜代价也要找出曾经的真相,也要为几位兄弟和长风数万将士讨还公道和尊严。

是的,不惜代价!

我忆起往事,一下子颓然。暗卫只肯听我的,若没我开口取消,他们依旧会执行我刚才的命令,我只得轻轻挥了下手:“罢了,先找两个人暗中监视沈溢,有情况及时汇报。”

见二人领命而去,我的手无力垂下,只觉得身心俱疲。

忽听呈久淡淡道:“这回不避着我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之意,苦笑:“我从来不想避着你,你们都知道我身边有暗卫相护,只是低估了他们的庞大。”我抬眸望着他,缓缓开口,“你以为皇兄和母后为何至今都不敢动我?因为我手里有父皇曾经秘密培植的诸多势力,除了世人所知代君摄政的先皇遗诏和长明驿的半块兵符外,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两百四十名死士、三千暗卫和上千长年潜伏于他国的内应。”

呈久蓦然色变。

这是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当初我得知我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时,也跟呈久一个表情,应该说,甚至比他还要震惊。

有时我也真想不透,父皇过世前把他隐藏的势力全都送给我的真正目的。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九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呈久真的比我强,瞬间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依言坐下,顺手取了刚才阿然用过的酒杯,我压住他的手:“你的伤还没好,昨天又喝了那么多……”

“你总得让我压压惊不是。”呈久拂开我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我忍不住抿了抿唇角,他肯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足见是不再生我的气了。

“非我要瞒你,只是……当日父皇遗命中嘱我不能将这些告诉旁人。”我低声道,其实瞒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我心中亦是辛苦。

“那你为何告诉我?”呈久抬眸,一双眼极亮。

不知为什么,小武的话和呈久那日离开时的目光重合到一起,默了良久,我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对谁说,只觉得多日来压抑在胸口的痛仿佛把我撕成两半。我苦笑地低声道:“我怕你们再不肯理我。”

呈久轻轻拍了下我的头:“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肯理你……”

一向被我们命名为最毒舌的老九,从没这样唤过我,望着那清亮的眸间漾起了一丝轻暖,我心底一角也柔软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让我热泪盈眶,他却挑了挑眉又道:“你现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强大靠山,我若不理你,出了这个门就会被满朝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所以公主殿下,你一定不能遗弃小臣。”

我顿时一口气噎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只能瞪他,再瞪他,以发泄心中强烈不满。

他眼中终是缓缓带出了笑意。

我被那样的目光瞧着,只觉得真应该早点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为了这些秘密我已经失去了小武,我不想连自己的兄弟也心生嫌隙。去你的什么曾经许下毒誓不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我沈舒夜一生杀戮无数,原本注定是下地狱的,也没打算死后葬入皇陵和一帮子只会阴谋算计的沈氏子孙继续斗心眼。

要真有那么一天,最好把我烧成灰直接撒到龙首山长阳关,陪一众兄弟黄泉之下把酒言欢,守护疆土。

思及此处,心头忽地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我抬眸望向呈久,等他开口问我安沐轩一事,我想只除了一件事,其他我必定和盘托出,不再隐瞒。

可他却忽然敛了眼中的笑,轻轻叹息:“对不起小夜,是我不该逼你。”

聪明如他,知我如他,许是在瞬间便明白了我之所以隐瞒的原因。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袖:“九哥,我……”

呈久低声苦笑:“我也觉得你我感情一向深厚,可此时我才发现,我竟不如三哥六哥,他们信你不疑,可笑我竟……”

我轻声笑道:“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你说得不错,他们二人没那么多脑子想这些问题。”静默片刻我也收了笑,认真道,“从前便是我过于自负,才做了错误的决定,铸成大错。今后,如果我有什么错了的地方,你一定要提醒我,不要让我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就好像……今天……”

最后几字说得艰难,虽然我不想承认我今天做错了,可事情关乎阿然,我还是不能冷静。虽然没有了刚才的悲愤,但一想到把阿然送入虎口,我的心还是痛了几分。

“当初他以这种身份现于人前,我们都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呈久面色平静,但我亦深知静水深流之下他的隐忍和痛。

我忍不住闭了闭眼。当初在张相家,我何尝不知沈溢觊觎他的美貌,或许当初以沈溢为突破去查许氏一族更为方便,可我还是执意先一步将阿然护入府中,只是不想用这样最不堪的办法。

可想不到两年之后,竟是一场轮回,我还是没能阻止阿然遭人*的下场。

我——好恨!

“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呈久替我倒满杯中的酒,见我仰头饮下,才柔声道:“你终究也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而这一切……”

我不悦,啪地一下重重放下杯:“周至澄,别用这两个字折辱我。”

呈久怔了一下,只眉目淡淡:“这里没有周至澄,也没有云麾将军,我的——公主殿下。”

瞬间,我清醒过来。

一切,果然再回不到从前。

我的兄弟,永远埋骨他乡。

我的荣耀,早被鲜血湮没。

我的未来,其实已经注定。

无论我们再如何努力,我们都回不到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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