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一百章·似旧人非旧人(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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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小阑子却是唉声叹气道:“皇上今个本来气就不顺,如今再让那宫女一搅合,今个怕是又要熬一个通宵。旁的不说,奴才们是贱命,可皇上圣体如何能受得了?真是该将那贱婢拖出去砍了去才好!”

鄂罗哩朝小阑子挥了挥拂子,“就属你话多,皇上什么性子别人不晓得,你我心里还能没数?你见皇上几时为难过身边侍奉的宫人们,如今咱们这一位是个仁义的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杀戒的。”

鄂罗哩敲打完小阑子,便扒着门框子朝里面看了一看,然后旋身深呼了一口热气,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倚着红漆龙柱上放松手脚,当差就这点苦,脖子上永远拴着一根绳,看不见,摸不着,但还不能有一点差池。

再瞧一眼不远处被罚跪的秋慈,愣是没有动一下,要知道跪久了那可是钻心的痛,这样咬着牙关硬撑的宫女倒是不多,不由得让鄂罗哩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换作旁人,这么冷的天,定是要动上一动的。

二月里的天,虽比不得腊月和正月,也是不容小觑的,冷风中总也带着湿气,比起冬日的干风,这春日里的湿风和湿气更能折磨人。

夜色朦胧,众人烦困,谁又会有心思去刁难她?不过,这样倒是让旁人找不到茬,也算是为自己做打算。

三更的夜邪乎极了,风向毫无规律,胡乱刮着,风声那叫一个鬼哭狼嚎,吓得秋慈生生出了身汗,却是又不敢去拭汗,只等着下一阵风吹过,冷不丁的透心凉那么一下。

“到底是跪多久啊?”秋慈小声嘀咕着,养心殿外守夜的侍卫都换了另一拨,而自己还在跪着,秋慈觉得自己下半身怕是早已没了只觉,麻木的很,因为手掐上去都不觉得疼了,不过头却是越发热乎起来,整个脑袋涨的,像要炸开了似得,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秋慈迷迷糊糊中记得,穿着绣团龙纹的绯色常服的皇上,昂着头背着手好像在瞧着自己,养心殿的金龙藻井下挂着八角料金色丝灯,像个温暖的罩子当头罩下来,皇上常服上掐金丝绣活在烛灯下熠熠生辉。

秋慈胸口当下便如擂鼓般隆隆作响的心慌,她知道那不是害怕,是什么她不知道。之后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上,您看这......”鄂罗哩询问道。

“砖面上寒气入骨,跪的时辰久了少不得要受些罪,遣她去自己的屋子养着吧。”皇上淡淡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

看着秋慈被宫人们抬了下去,皇上望着地心的鎏金貔貅炉出了神,嘴角却是有几分寂寥的弧度,让人不免心疼。

接下来几日,皇上又埋首掉进了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减免赋税,休养生息,免除劳役,节省国库和宫廷开支,广开科举,招揽人才......

前方战事也越发紧张了,皇上授那彦成为钦差大臣,加都统衔,督师率兵部尚书戴衢亨前去迎战。

又因统帅勒保首倡坚壁清野之策,令百姓各依山险扎寨屯粮,并团练乡勇以自卫。皇上觉得勒保此倡议,洞悉机宜,遂以功晋一等威勤侯。

等闲下来时,已经进了三月。

三月的小雨,总是下个不停,如断线的碎珠,缠绵地不知要下多久才会停,迷离中带着轻烟,雨在万庭湖上溅起珠玉点点,涟漪圈圈,分散,又再重来,迷蒙蒙的,看不真切。

很多时候,皇上总是伫立在万春亭中观万庭湖。

那年,万庭湖中命悬一线的箬筠,时时浮现在他眼前,回想种种,自己与箬筠本就是虐缘,却又是让人迷之向往。

说到底,箬筠在这场白莲教设计的阴谋中,本就没起到什么大的作用,更确切的说,是颗死棋,即使曾经不是,那么现在也是了。

即使是这样,曾经的美好终究是回不去了。

揭开真相,是满目苍夷。

“皇上,请喝茶!”秋慈福身端来了刚刚沏好的御用茶‘仰天雪绿’。

皇上旋身欲接过来,却又没去接,手悬在半空,眼眸注视着秋慈,很多次的一慌神中,皇上总也把秋慈当成箬筠,有很多次皇上都欲将秋慈揽入怀中,可是又很多次克制着自己,因为每到那时候,箬筠绝望凄厉的眼神总让皇上清醒,清醒秋慈就是秋慈,箬筠就是箬筠,明白谁都无法取代箬筠,明白自己与箬筠中间隔着一条越不过去的鸿沟。

那么,就让这位酷似箬筠的宫女常伴自己身侧也是好的,虽说她是旁人安插过来的,可是皇上却是不忍将她遣去别处。

看着雨景别致,皇上却是百感千愁,沉吟道:“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夜寒微透薄罗裳,无限思量。”而后看向了秋慈。

秋慈对上皇上迷离的眼神,却是有些不知所从,显然不仅仅是听的愣了神,而且身子也僵硬起来,心里却是一心想着这一句诗词到底是何意?竟然让皇上如此低迷。让皇上如此的人是那位与自己相像的贵人吗?

“秋慈,你觉得这一首词如何?”皇上询问道。

“皇上,奴婢不知......”秋慈颔首敛足不再言语,囧到不能再囧。

这一次,秋慈果然是又被问住了,虽然这些日子知道皇上爱吟诗,为了投其所好,自己已经是下足了功夫,可还是丝毫没有什么长进,就像自己知晓了唐诗,却是不知宋词,知晓了宋词却又回答不上皇上的唐诗,总也是会死记硬背,不能通晓其中真正蕴含的深意。

更为窘迫的是,每次皇上下笔之后,总爱让自己添字,这更是要了秋慈的命,自己识字不多,而且字迹歪歪扭扭的,书写出来每回都不像个样子。

皇上示意之前兴致极佳,看到自己添的字之后,总是六神出窍,惆怅不减。

秋慈没有想到侍奉皇上如此费劲,不仅仅要手脚利索,私下还必须要通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名家著作。

虽然皇上已经为自己寻了个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四库全书的全能师傅,可是显然自己本就不是那块好料,学不成什么大器。

“你下去吧。”皇上扫兴的挥挥手。

“是。”

秋慈走后,皇上是一阵的沉默,天性深沉的人不会滔滔不绝,尤其是在这个档口,可是,他其实有许多话要讲,也许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可是,要讲给谁听呢?

在皇上还是皇子时,因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只是个普通的黄带子,和其他几位不受眷顾,不受重视的皇子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受训诫,皇父的、皇后的、总师傅。

在多方严厉督责的教诲下,自己即以勤学闻名。外人只道皇十五子天赋平常,学起习来异常用功,三九寒冬,深更半夜,手不释卷。其实,他只是为了博皇阿玛一笑,希望自己可以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

“夜读挑灯座右移,每因嗜学下重帏。”“更深何物可浇书,不用香醅用苦茗。”这是他勉励自己时最为常用的诗句。

在二十多年的储位生涯中,皇上养成了先聆听,现受教的习惯,且遇事总是要四平八稳、瞻前顾后。

要不是前面几位有名望的因各种琐事而出了茬子,是万不会有今日的自己。

其实前面铺垫这么多,皇上最想要说的却是,“箬筠,虽然天家自矜身份由来已久,虽然朕事事循规蹈矩,事事思忖周详,可是,在你王箬筠身上,朕从来没有用皇权压过你半分,且朕是愿意为你孤注一掷,愿意为你突破祖训的,只要你心里有朕,只要你心里还有朕!”

“皇上!皇上!”

“嗯?”正在出神的皇上被鄂罗哩低声唤了回来,正了正衣襟,“何事?”

“回皇上,朱大人求见。”

皇上一听,心中微喜,却是没有多少表露,“快请老师前来。”

“是。”

皇上见老师步履蹒跚而来,心里颇有感触,不过几年光景,渺渺之间竟觉出老师有种行将迟暮的沧桑感。

“微臣拜见圣上。”朱珪趋步上前,恭恭敬敬扫袖行礼。

“老师快请起!”皇上前去搀扶,细细一瞧见老师眉毛和发辫上都挂着细碎的水珠,“老师冒雨前来,有何要事?”

朱珪随手抚了下眉眼,道“前些时日,有人前来微臣府邸告发,去年陇南道发大水,太上皇命善其纳为钦差全权负责,微臣听闻赈灾白银统共放出去两千万两。谁曾想发到灾民手中的谷子都是发了绿霉子的糠货,各地设点布施,长柄勺子得在桶里上下搅动才能隐约看见几粒米。到头来,仍旧是殍尸遍野。本是活活饿死,回话说是发了瘟疫。地方官员坐视不管,上下齐齐贪腐,如今陇南道的惨状还隐隐乍现。皇上!不能因这些害群之马负了天下百姓。”

“果真有其事?”

“微臣也是派人前去了解实情后,才敢来回禀皇上。”朱珪话说间拿出了当地百姓的联名奏请的折子。

皇上看到折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姓名,竟一时沉寂下来,用手指捏了捏眉心,面色不霁,心里碎碎念“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赈灾银的主意。”

“皇上!请决断!”朱珪面不改色,竟有些咄咄逼人,这一切只因善其纳不仅仅是身居要职,而且还是当今贵妃娘娘的阿玛,皇上的岳父。

隔了好大一会儿,皇上才道:“善其纳!好一个善其纳,往年都是他料理灾区,原是这样被料理的,怪不得如今百姓哀声怨道。银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原是被他们这些父母官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来人呐!”皇上怒道。

“皇上有何吩咐?”鄂罗哩道。

“前去向刑部尚书金光娣传旨,将善其纳收押。”

“喳!”

听着皇上的话茬,朱珪欣慰的点点头,心想咱们这一位瞻前顾后的主儿,终于下了决断。如今再瞧一眼皇上,觉得现在的皇上身上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浑然天成。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皇十五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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