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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八月初的一天上午,炎日当头,树梢不动。夭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福新县城内的老爷庙里,依然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近来,政局动荡,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市面上不胫而走,暗中流传。而所有消息都在老爷庙发源,因此人们都愿意到这里走走看看,希望能听到令人振奋的新闻。

这座老爷庙并不甚大,只有一进。五间正殿,东西各有三间配殿,庙内和四周栽种了一些青松、翠柏、垂柳、古槐。庙门前的空场和门内的天井,拥挤着算卦、掷骰子、拉洋片的,修鞋、镶金牙、卖切糕的。此刻,正殿的关羽像前,有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这个人二十二、三岁,一身教师穿戴。他面前这尊关羽的泥塑坐像,虽已多年未曾装修,但那卧蚕眉、丹凤眼、五绺长髯和重枣色的脸面,以及左手拂须看《春秋》的专心神态,仍使人有栩栩如生之感。看塑像的人名叫金卫山,是福新县蒙旗师范学校的教师。对于被人们尊为老爷的关圣人,在他心中是毁誉参半。关云长的刚愎自负、骄傲狂妄,他向来嗤之以鼻,但关云长那不为黄金、美女、富贵所动,宁死不降曹的气节,却使他深为敬佩。他想,若是全福新的蒙古人,全中国的蒙古人都象关云长这样,日本侵略者说不定早就滚回了东洋。这时,一个粗壮的大汉靠近他,并用臂肘轻轻地碰了他一下:“还没看够?”

金卫山不用转身,就知又是巴根来催他。巴根大他两岁,在蒙旗师范当校工,虽然他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教师,但与巴根却很合得来。金卫山回头张望一下,觉得还不到时候,就说:不巴根那祖黑的眉毛一皱,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金卫山故作不知,又满有兴致地欣赏起两侧周仓和关平的塑像过了一会,他担心在此处站久会引起别人注意,也用膂肘碰一下巴根,说:“走,再到外面看看。”

院中,比方才更热闹更拥挤了。金卫山瞄一眼那似动非动的树梢,颇有耐性地凑近人群看热闹。立刻,院心那个最大的人圈也吸引了他。他从人后向圈里观望,发现圈中有个残废人,这人蓬首垢面,赤膊跣足,双腿蜷缩在一起,靠两手拄地向前爬行膝部已经磨破,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要留下一个血印。残废人嘴里不停地叨咕着:“大龙,大龙,我的大龙……”围观者有人讲道:“听说他是从关里爬来找儿子的,他儿子被抓了劳工,真可怜哪!”也有的痞混子非但不同情,反而打趣起哄:“这瘫子会唱,哎,唱一段,唱完给你烧饼。”

残废人吃力地撩一下眼皮,用呆滞的目光看看大家,凄凄楚楚地唱起来:

未曾升言忍悲声,列位先生请细听,要问家来家也有,胥各庄上有门庭。

未养三男并四女,只生一子叫大龙一相依为命苦度曰余炕凉灶冷甚凄清,

五年之前染瘫病,自此糊靠大龙谁料灾祸不单陣,我儿竞被抓劳工,扼下我个雜老汉,如何糊度残生人们听得心酸,纷纷掏钱,投到残废人面前巴根这个铁打的硬汉,眼眶也潮湿了,他一摸自己的腰没带钱,便伸手到金卫山兜里掏出一张票,看也没看就扔过去。钱落在地上,围观的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原来这是一张“大绵羊”。残废人向前爬一步,伸手刚要去抓钱,有只脚突然把钱踩住,他缓缓仰起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此人剃个溜光的和尚头,上穿半袖对襟白布褂,下穿蓝布短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布底拖鞋。旁观者有人认得,这人是警察教练所新请的武教习朱成,浑名人称朱和尚他用脚把钱踏住,残废人没敢言语,巴根却止不住火冒三丈。金卫山一把没抓住,他已到朱和尚面前。说声:“你给我闪开!”伸手把朱和尚一推,谁料对方却是纹丝未动。

朱和尚冷笑几声:胃也不上称约约,就敢出来挡横耍威风。”

巴根心中更加窝火,使足力气猛地向朱和尚撞去朱和尚早有防备,一侧身子伸双掌猛击巴根,巴根身不由己“蹬蹬蹬”往后一路踉跄,这时,有个人跑进来从后面把他扶住金卫山一看,心说他怎么来了?来人也是蒙旗师范教师,名叫吉木色。他是刚刚成立不久的秘密反日组织“兴蒙党”成员,金卫山本来分配他和乎其太在学校印传单,老爷庙这里的任务由自己和巴根完成,吉木色为何到此呢?这时金卫山又看见了人群中的乎其太原来乎其太也来了,心中更为不悦。

且说吉木色扶住巴根后自己趋前几步,双手抱拳:“请问先生,为何脚踏这周济残废人的钱钞?”

巴根气不过还要上前:“你小子纯粹是见钱眼红!”

朱和尚又是几声冷笑:原因很简单,这个瘫子方才借唱曲攻击皇军!”说着,他一弯腰将地下的钞票连同“大绵羊”票子,全部抓起来塞进裤兜儿这时,乎其太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朱和尚后腰:你小子也不怕损寿,快把钱掏出来,不然别怪我摔你个嘴啃泥!〃朱和尚满不在乎,又冲巴根一摆手:“你也上来怎么样,算是白搭”

巴根本已忍耐不住,哪受得了这样挑衅,猛扑上去又从正面抱住朱和尚,于是,三个人扭在了一处。乎其太和巴根虽然是二对一,但是朱和尚会武术,也不知他是怎么用的巧劲,不消两分钟就先把乎其太放倒接着巴根也被他摔个仰面朝巴根刚刚爬起来,朱和尚一个箭步到了近前,举起右掌直向巴根左腿砍去,外行看不出这一掌有何特别之处,内行人却深知这一掌的厉害,只要挨上,巴根就得骨折筋断。可是,不容朱和尚手掌落下,有个人伸手托住了他的腕子,朱和尚试几试仍旧打不下去,不觉打量一眼面前人。见这人二十三、四岁,深灰色细布偏襟长袍,紧系着腰带子,下穿散腿青布单裤,足蹬实纳帮青布鞋。一看对方是普通蒙古人打扮,朱和尚先有三分瞧不起,斜愣起眼睛:“你待怎样?”“请手下留情。”

朱和尚用手一指巴根:“他和你沾亲带故?”

“不,素不相识。”

“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於“你那铁砂掌打下去,他岂不要残废?往日无冤,逬日无仇,他不过周济这残废人,你怎就下此毒手?”

“住,你竟敢派我一身不是!”

“谁是谁非,大家有目共睹,只凭我赵猛一张嘴岂能颠倒黑白?”

朱和尚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冷不防使个黑虎掏心”挥拳大闹老爷庙直奔赵猛心窝。赵猛并不还手,只是轻轻闪身躲过。朱和尚一着不成,便接二连三拳脚齐上,一招紧似一招,一式快过一式赵猛不慌不忙,闪转腾挪,始终不肯回击。金卫山看出,这赵猛不但是个行家,而且技艺非凡,绝不在朱和尚之下,看来不会吃亏。这时,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垂柳的枝条飘飘起舞。金卫山松气说,真好比赤壁火烧战船,终于等来了东风。他用臂肘轻轻碰一下巴根,抽身便走。巴根虽然不放心场中交手双方的胜负,但任务要紧,只好紧紧跟上。二人拐过正殿东山墙直到后面,这里是条五尺宽的夹道到处遗有人的粪便十分肮脏。左右无人,事不宜迟,巴拫蹲下身,金卫山跨上他肩头,巴立刻就毫不费力地站起。金卫山一伸手抓住了后房檐垂下的一棒绳的绳头用力一拉,便跳下来,一碰巴根:“快走。”就在这时,金卫山看见从东山墙探出一个人的脑袋,由于这人戴一顶圆锥形秫秸草帽,看不见五官相貌。二人顾不了许多,急忙绕过西山墙又回到前院。只见一阵微风吹过,从老爷庙正殿那飞檐上,红红绿绿的传单象雪片一样冉冉飘下。人们把传单拾在手,认字的念出声:兴蒙党成立宣言……凡我蒙古族同胞,均系成吉思汗后代,岂能容忍东洋小鬼横行……”于是卖切糕的不喊了,拉洋片的不唱了,就连朱和尚和赵猛也停止了格斗。赵猛手捧一张传单,看了又看似乎看不够。

朱和尚却如丧考妣,大呼小叫起来:“妈的!房上有人,不能让他跑掉!”他一纵身先上了围墙,想由此上房抓住撒传单之人,好邀功请赏。可是,他站在围墙上望了又望,庙顶哪有一个人影,只有事先放好的厚厚一打五颜六色的传单,随着徐徐的微风缓缓飞下。金卫山混在人群中手拿一张传单也假装观看,其实他双眼正在院中寻找那个戴圆锥草帽的人。可是,院中有十几个人头戴这种草帽,他辨不出方才是谁盯梢。

随着传单不断飘落,人群开始出现了骚动,朱和尚手捏两份传单跑走,显然是去报案。胆小怕事的人已经开溜,吉木色和乎其太在混乱中凑到了金卫山身边乎其太用低得只能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包校长要我们立刻找你回校,说有急事。”金卫山眼望四周,稍作思索之后说:“巴拫随乎其太返校,吉木色拉开距离随我去第二个目标。”说罢头也不回,串着人空走出庙门。巴裉虽然心中不悦,也无可奈何,吉木色却掩饰不住高兴,气人似地向巴根陕一下眼睛。

金卫山离开老爷庙,象无事人一样,向西经繁荣路,到十字街又一直向北。在县城北门里靠东,紧挨城墙根,有一所规模不大的庙宇形建筑,叫做狐仙堂,这便是金卫山要到的去处。别看这小小的狐仙堂,在福新县还真有点名望。它修成已有三十年,几乎和这福新县岁同寿齐不论是风调雨顺还是涝旱风虫,不论是尤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狐仙堂都是香火不断,繁荣兴盛为什么?这要从狐仙堂的胡老道身上说起。

三十年前,年方四十的胡老道是个居无定处的云游道人。来到福新县后,由于这里蒙古族人多,且多信奉嘲嘛教,他这个外来的道人吃不开,得穷困潦倒,连鞋都穿不上了。那年冬天又特别冷,人们一夜醒来,常常是大雪封门,死麻雀遍地。腊七腊八那两天,冷得人不能出屋,都以为胡窀道必定冻死在山洞之中可是几天以后,一条新闻传追了福新县。说是胡老道在山中救了一只因酒醉险些冻死的狐仙,那狐仙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将一个耷药秘方传给了胡老道。没想到这奇药真灵,不管是脓疮、火疖子还是毒疔,只要贴上这脔药,保证手到病除。特别是治红伤,那更是手拿把攒没挡了,治一个保一个。不论刀砍车轧石头砸,还是摔的跌的枪打的,不论是新碰的,还是多年老伤不封的,只要这眘药贴上,不出七天保证见效。正巧,这时东北有名的大财主,新立屯“永德堂”有位小少爷,因为骑马跌断一条腿,关内外请遍名医,都治不了,听说胡老道奇药灵,就派车把他接去。胡老道只给他贴了两帖奇药,半个月,小少爷便能下地走路了永德堂老东家听说这是狐仙传的仙方,就出钱在北门里修建了这座狐仙堂。一来是供奉狐汕保佑他家人丁兴飪财源不断,二来也算报答胡老道,使他有个安身之处这座狐仙堂修成后,虽然说不上宏伟却也还壮观。十八级高台阶上,耸立着雕龙绘彩碧瓦红檐的庙宇式建筑。正中殿堂内那尊狐仙的塑像宛若活人,它慈眉善目,满脸和气,雪白的胡须垂到前胸,手往一支龙头拐杖。如果在这狐仙的头上加一个肉包,那它就是寿星老人南极仙翁,如果再给它塑个罗汉肚,那它又俨如笑面大肚弥勒佛。也难得雕塑艺人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他们无处去见识狐仙的尊容,就把寿星老和弥勒佛捏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臆想出来的狐仙形象狐仙堂建成之初,人们对狐仙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因而对胡老道的裔药也是颇为崇拜的。但是这脔药毕竟不是太上老君的九转仙丹,不能包治百病,也有贴了奇药后病情反而转重的,渐渐,关于胡老道雪夜遇狐仙的内幕也透露出来。有人说,胡老道那天夜间确曾拾到一只冻僵的狐狸,但并非什么狐仙,胡老道也未曾想发什么出家人的恻隐之心,他把这只狐狸拣回去,想剥下一张狐皮到诚里卖个好价钱换身棉衣穿,哪知道狐狸受暖后又缓醒过来,天刚亮就跑走,胡老道哪肯让到手的鸟儿又飞,急忙追赶冰天雪地,没追上狐狸,他失足滚下了山坡,跌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昏倒在雪窝里。幸亏一个外地来瑞昌寺朝圣的喇嘛医发现了他,把他扶回存身的山洞,给他上了药,见他身世可怜,难以谋生,就传授他一个专治红伤和疮疖的奇药验方。胡老道为了耸人听闻,有意编造出雪夜遇狐仙的离奇故事。钉药本是验方配就,对症治好病本是正常现象,可有人偏把这些同狐仙联系起来。病好的便称颂狐仙灵验,病未好便说胡老道骗人。因而,“胡老道的裔药没病找病”这句歇后语,也在福新县流传开。这句话实际上是两个含意,褒意是说这脔药神奇灵验自己能找到病把病治好;贬意是,这裔药不但无效,而且没病反倒贴出病来,日久天长,人们对这脊药的神秘感尽管已渐渐淡薄了,但是饱受饥棄之苦的广大劳动人民,却宁肯相信狐仙有灵,而到狐仙堂上供烧香,寻求精神寄托。这就是狐仙堂始终香火不断,胡老道得以丰衣足食的原因。

今天,从早晨到现在已经又有几十人来进香,年过古稀、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胡老道,已经收了一笔可观的香资,更加兴高釆烈,前跑后踮,好象年轻了许多。他刚把孔教会的会长送出,台阶下又走上来两个年轻女子。她们都是蒙古族打扮,从服饰上可以很容易地分辨出,这是一主一仆。前面的主人约二十左右,梳一条齐腰大辫,身着闪光的暗红色丝绸蒙古袍,腰束一条鹅黄色腰带,脚穿薄底软帮绣花布鞋,走起路来步履轻盈。紧跟她的使女,十七、八岁,个儿略矮,长得小巧玲珑。

那小姐走到门前,向里望一眼,欲进又止,在使女耳边悄声嘱咐一些什么。

使女听罢,走近胡老道:“道长请了。”

“无量佛”,胡老道赶紧打个稽首,念声佛:“施主有何见教?”

我家小姐欲在堂前焚香祷告,道长可否请众人暂避一时,使我家小姐得以专心敬神礼仙?”

“这个,“胡老道没有立即答应,“但不知小姐尊姓大名,贵府何处?”

“你问我们是谁家的,说出我们老爷的名字,想来你会有个耳闻……”

“喜鹊,“小姐走过来拦住使女不让讲下去,自已对胡老道说:“仙师,来者即为施主,何必要问名姓,请先收下香资。”说着,示意喜鹊,递过去二十元满洲票。

胡老道明白面前这位小姐不便得罪,钞票到手,也就不再深问,赶紧把堂中的人连请带劝清理出去。那小姐到狐仙像前飘飘下拜,点燃三炷香插在供器之中,然后跪倒在黄绫拜垫上,闭目凝神默默祷告,态度极其虔诚只见她樱唇微微启动,无言地向泥像倾吐心声。至于她有什么心事,此刻也许只有她的使女喜鹊知晓。

小姐祷告完毕起来又要求签。摇动签桶蹦出一支捡在手中一看,是第三十四签,上面刻的字是:平平,问生意,可保本,问官职,无升降,问婚姻,没结果……。小姐似乎不太高兴,把竹签放回签桶,转身对胡老道说:“仙师,听说你会扶乩,万望为我一试,另有酬谢。”

贫道理应效劳。”胡老道知道又有油水可捞,赶紧整理沙盘。少顷大仙下降,沙盘上出现了几行字云想衣裳花想容,人面桃花相映红,青鸟殷勤东风恶,道是无情却有情。”胡老道告诉小姐,方才是八仙之中何仙姑下降。这四句谶语真是何仙姑所写吗?当然不是。这是胡老道忖度着小姐的心事,把古诗中的句子拼凑在一起,组成含意模棱两可的一首诗。胡老道历尽沧桑经多见广,清楚地知道,贫家女子来此祷告,多为保佑父母病体康复。而富门小姐,则大都为终身而来。因而这四句诗准保贴谱,又不把话说绝。

小姐看后,似乎还不满足,又掏出两张十元的满洲票:“还烦仙师给讲解指点一下。”

胡老道高兴地收起钱:“这个不难。”他刚要讲解,忽听喜鹊在门与人争吵起来。

“先生请留步,稍待片刻再进。”喜鹊把一个人拉住了。被挡在门的人年约四旬,从正中一分两半的大分头,穿一身随风哆嗦的白仿绸裤褂,嘴叼着香烟,手摇着折扇。他被喜鹊拦住,三角酿登时一立愣:“怎么,几天没来这儿改成衙门了,还派人站上岗了。好狗还不拦路呢,你给我滚开!”

喜鹊双手一掐腰,横在他面前:“你怎么出言不逊,开伤人,真是缺少家教,禽兽一般!”

“你好个黄毛丫头,竟敢骂我,你是想找死!”

这里一吵,胡老道就跑过来,他认出来者是县警备队队长杜先,赶繁上前说:杜队长息怒,请到东间,贫道奉茶。”这个杜先平素来北门巡査时,多曾到此歇脚喝茶聊天。他挨了喜鹊的训,心中的火未出,怎肯善罢干休,把胡老道一拨拉:“不喝!我问你,哪来的两个野丫头在此作威作福!”

胡老道赶紧走到小姐面前:“女菩萨,焚香、求签、扶乩已毕,请告退吧。这位是县警备队杜队长,脾气不大好……”小姐点点头说:“好吧,多承关照。”

胡老道转身又对立在门的杜先说:“杜队长,这位小姐并非寻常小户之女,彼此让一让就都过去了。”

杜先听胡老道说得有理,就气呼呼地一侧身子闪开了道路喜鹊进来搀扶一下小姐,瞪了杜先一眼,忿忿地又叨咕了一句:“哼!你普备队长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老爷还是市里的轡察大队长呢!”

什么?”杜先闻听此言,再次拦住了去路,“慢走,你们是齐墨林家什么人?”

“告诉你,这是大队长的亲侄女,你还敢放肆吗!”

“哈哈哈哈!”杜先一阵狂笑,“这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今天你们撞到我的手里!”

你想干什么?”

杜先站在台阶上冲北门喊道:“来两个人。”立刻,从城门旁的警备室里跑来两个穿黑制服的替备队员。杜先又一摆手,吩咐说:“把这两个女的抓起来!”

齐小姐一听,十分气愤:、尔凭什么无故抓人?”

“凭什么?问你那混蛋叔叔去吧!”杜先瞪一眼手下人,“还愣个屁!”

两个昝备队员得令,上前便动手,那齐小姐与喜鹊,一边辩理,一边还手抵挡。原来这主仆二人并非弱不禁风之辈,都多少会几下拳脚,两个蒈备队虽是男子汉,却不能轻易得手。杜先看得着急,把扇子往裤兜一插,便去抓齐小姐的辫子五个人在狐仙堂里打在了一起,扭在了一处。就在这时,金卫山和吉木色到此。金卫山一见警备队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撕掳两个蒙古族姑娘,不由气往上撞,他告诉吉木色到狐仙堂后面去撒传单,自己则走进去要说几句公道话,吉木色到了狐仙堂后墙,找到棒线缉头儿伸手便拉。这儿和老爷庙一样,全是昨天夜间他们悄悄攀上犀顶,把兴蒙党成立的传单事先放好,用拴着棒绳的一块青砖压住,今天等待起风,再拉开砖,让传单自己随风飘扬。因为者爷庙和狐仙堂是县城最热闹的所在,金卫山才选择这两处以期待扩大兴蒙党的影响,吉木色拉开砖,传单立刻随风从天而降因为狐仙堂里有人格斗,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又突然刮来一张张传单,狐仙堂门前就更乱了,那吉木色回来挤进人群,发现金卫山正在左右招架抵挡着一个蒈备队的进攻此刻,毐鹊已被杜先扭住双臂,齐小姐对付着另一个警备队员。吉木色见状,急忙上前去帮助金卫山。杜先看对手越来越多,一边喊叫城门的警备队来助战,一边掏出了手枪。

杜先方才要抓齐小姐主仆,是因为他的弟弟前几天贩卖大烟土,被齐墨林当经济犯押起来,他求情两次齐墨林也不肯放出,非要千元罚款不可。杜先今天与齐墨林侄女狭路相逢,就想借机报复。当然,他并不想也不敢真的把齐小姐主仆怎么样,只不过是想扣押起来当做人质,以便同齐墨林讨价还价。如今,半路杀出来个金卫山和吉木色他可就有出气的对象了,举枪便向吉木色瞄准。这一枪真要打出,吉木色便性命难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先突然“哎呀”了一声,手枪也应声落地。原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柄四寸长的短剑,正刺中杜先手腕疼得他转着磨磨,紧抖搂滴血的右手。这时,城门的醫备队又跑来几个,他们大惊小怪地叫道:“队长,传单!传单!”杜先用左手拔下腕上的短剑:“快,把他们全抓住,他们都是**!”可是,警备队们刚举起枪,便又接连飞来几把短剑,不是钉在他们手上,就是嵌在腿上。金卫山见机忙对吉木色说:“快,你带他们出城!”他用手一指齐小姐和喜鹊。吉木色一手挽起一个,跑进拥挤慌乱的人群,乘乱出了北门,任凭杜先怎样喊叫“截住!关城门!”也无济于事了。金卫山随后也闯出了狐仙堂,杜先和蒈备队眼看鸡飞蛋打一场空,便不顾带伤一齐追赶金卫山。

金卫山见行人就要跑散,便加快脚步,这时有个人一伸腿把他绊倒,在跌倒的一瞬间,金卫山一恍看见暗下绊子的人头戴圆锥草帽,下巴上有一豆大黑痣。忽然又有人伸手把他拉起来,这几乎是在跌倒的同时发生的。这人真是力大无比,从地上拉起金卫山就象扶小孩一样轻松。金卫山站起来当即认出,拉他之人就是同朱和尚格斗的赵猛。他刚要致谢,赵猛说了句:“快离开!”便又返身奔回狐仙堂。由于金卫山已经淹没在人流中,杜先便又领人扑商赵猛。金卫山的心突地一沉,心想:瞀备队的那么多,赵猛能脱身吗?

当晚八时左右,从蒙旗师范后院的空房里,闪出四个人影,直奔教务长张达卧室后墙。吉木色和乎其太分别去东西山墙放哨瞭望,金卫山则蹬着巴根的双肩爬上房,然后接过巴根递上的一杆标枪。

白天,金卫山回到学校后不到两小时,吉木色也平安归来,他是把齐小姐和喜鹊送出七、八里路,才转回城的。大家全都无事,就是不知赵猛是否脱险。回来后,金卫山见到校长包凤阳才知道,教务长张达已向福新县日本参事官报告,说金卫山等人近来暗中聚会频繁,恐有不轨之举。金卫山等听说张达如此在日本人前献媚讨好,想起他平时做的坏事,兴蒙党的四个成员一致决定除掉这个汉奸,因此才安排了今晚的行动。

金卫山轻轻爬到天窗附近,从东侧气孔向下望去,只见团团水汽中,矮胖成圆球形状的张达,正惬意地仰躺在浴缸中,一边用手拍打他那圆鼓鼓的肚子,一边美滋滋地哼着小调:

张五可,坐绣楼,一阵喜来一阵愁。喜的是郎君多俊秀愁的是……

张达忽地坐起来,一惊一诈地叫道:谁?谁在房上!干什么?”说着,光身子爬出浴缸,躺在墙角眼望天窗,原来,金卫山手推窗扇声音惊动了张达。金卫山见此情景,知道今晚的计划不能实现了,就赶紧退下。他料定张达必然出来査看,便和巴根、乎其太、吉木色立刻回到宿舍,围坐桌前摊开扑克牌,各人面前又胡乱扔几张钞票。刚做好这一切,张达便闯了进来:“方才你们上房做啥?”

金卫山裝糊涂:我们一直在这打扑克呀。”

张达将他们四人从头看一遍,见他手中确实掐着牌,心想难道方才自己听错了?当看见桌上的钞票时,眼晴立刻瞪大:“啊!原来你们是在聚赌、耍钱。”

“教务长,我们是来假的。”金卫山见张达的心思已被引到钱上,暗中松了一气张达凑到桌前把钱全都抄到手。说:“来假的?这是假的!按规定没收!”他把钱揣在兜盥大概还感到不解渴,两只肉泡眼又盯在金卫山身上。因为尽人皆知,金卫山之父金成祥是本县平安地一带有名的大财主,号称福新县〃四大家族”之一。金卫山是独生子,金成祥当然不会让儿子苦着憋着。张达看见金卫山腰中鼓襄囊的,琢磨那“大绵羊”票准定少不了,又往前凑凑说:“你们聚群赌博,犯了满洲国“法,我要逐个搜身,没收你们的全部赌资”

金卫山没料到张达要来这一手,暗暗着急,因为他们身上都藏有兴蒙党的反日传单,这该如何是好?没容他想好对策,张达已伸手过来。金卫山抽身闪开,脸上陪笑:“桌上的钱也够您喝茶用了,教务长就高高手让我们过去吧。”

“你们交出钱来还则罢了,不然全送警察署!”

此刻,金卫山如能拿出一笔钱来也就解除了这场危机,可是此刻金卫山腰中只有传单没有钱。

金卫山想,事已至此,干脆下手干掉这个祸害再说。他拿定主意,先向乎其太使个手势,让他推上门,以便关门打狗乎其太会意刚要关门,校长包凤阳米了老张,你出来一下,有急事,“包凤阳没进蓖在门铝呼什么事?”张达原地不动,不肯出去,包凤阳一边打量屋内的情景,一边告诉张达:“阿部参事官来电话,要你我立刻去参加紧急会议。”

张达欲行又止,冲金卫山一瞪眼睛:“快,把你腰里的钱交出来”

金卫山笑了笑:教务长还是快去开会,我没有钱。”包凤阳见状上前问:“到底为什么?”

“他们聚群赌博,这赌资必须没收!”

包凤阳想,金卫山平素视钱财如粪土,决不会只为护着几个钱,同张达这样费力周旋,其中定有原因自己还有重要事情急待同金卫山商量,应尽快把张达支走。于是拍拍张达的肩膀,十分亲近地劝道:“老张,金成祥逢年过节可都没忘了你,不要做得太绝了,自已堵住来钱道。”他连说带劝把张达推走,又赶紧对金卫山说:“金老师,我们出去单独谈谈。”

巴根瞪了包凤阳一眼,小声说:“哼!帮虎吃食。”

乎其太知道金卫山正在拉包凤阳兴蒙党,轻声劝道:“别乱说!”

包凤阳只当没听见,把金卫山领到院中的洋槐树下。四外看看无人,低声说:金老师,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校长尽管吩咐。”

包凤阳找金卫山有何急事呢?原来,包凤阳是中共地下党员。昨天他接到通知,上级从乌兰浩特派来一名蒙古族军事干部,到福新组建蒙古族革命武装,来人还是个女同志,定于今晚八点五十分乘火车到达。包凤阳的任务是到火车站把来人接迸县城,安顿在天合店住下,明天县委派人来接走。从来人下火车,到县委接走之前,包凤阳要负责保证安全。虽然他执行类似任务已不止一次,但这次他不能不更加谨慎因为日本鬼子预感到末日快要来临,格外疯狂,近来,不分日夜地狂抓滥捕。他不能不格外小心。为防万一,他特意带上了手枪。八点以前他刚要动身去车站,日本参事官阿部突然来电话,要他与张达立刻去参加紧急会议。这个会必须参加,可谁去接站呢?找别人已来不及。而且是单线联系,每次都是组织派人来找他,县城里根本无处去找可代替接站的同志。在这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下,他想到了金卫山。感到目前除了金卫山,再无更合适之人。包凤阳此刻选中金卫山,一是因为过去就对他有了解,来到学校后,又发现他民族自尊心很强,仇恨日本侵略者。今天在老爷庙、狐仙堂出现的署名兴蒙党的传单,他推测十有八九就是金卫山他们所为。虽然他民族主义思想太强了些,但包凤阳相信,只要金卫山接触了共产主义,迟早能成为共产主义战士。因此,他有意识地同金卫山增加接触,并暗中保护他们。这样做反过来又正中金卫山下怀,金卫山急于发展兴蒙党,感到包凤阳虽然身为校长,与张达却大不相同,便在包凤阳身上打起了主意,当然他不知道包凤阳是共产党员。

金卫山见包同阳的神情,觉得象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要说。他怕包凤阳不放心,又进一步表示:“包校长,我金卫山在任何时候也决不会出卖朋友!”

金老师,不要多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涛包凤阳斟酌着词句说,“我的表妹从外地来此,八点五十的火车到达。阿部参事官通知开会,我难以分身,想麻烦你辛苦一趟。”

金卫山想,等下自己撒传单正好去南城,到火车站是顺路,就说:“这不算什么,但我不认识她呀。”

“这不难,她左手提一只红色小皮箱。”包凤阳说着又把自己戴的一顶礼帽形草编凉帽扣在金卫山头上,“戴着它,我表妹会认出你是接站的。涛金卫山觉得有一种神秘感,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包凤阳又告诉道:“见面后你说,小姐我来接站,路上累不?她回答说还好。你再说,请坐马车进城吧,她就会随你走,请你雇辆马车把她送到北关天合店,我已在那里预定了房间,怎么样”

“校长放心,我全记下了,一定把事情办好。”

“那就拜托你了。”包凤阳取出一张钞票塞在金卫山手中,“这是车马费。”

金卫山忙把钱退还:“您太见外了,我还出不起车钱?”包凤阳想了想说:“也好,这钱我答对张达。”

金卫山有意问:“包校长,怎么您也怕他?”

“无所谓怕不怕,对这种人就要投其所好,免得他找缝下蛆。”包凤阳也趁机试探金卫山,“你腰中鼓溜溜的到底是什么?该不会都是老头票吧,馋得张达两眼直冒火。”

“什么也没有。”金卫山支吾一下索性说,“包校长,您拿我不当外人,我对您也不隔心,咱们都是蒙系人,难道就总让小曰本骑在脖梗上拉屎!”

包凤阳心中暗喜,金卫山这番话,说明他对自己解除了思想戒备。但此刻非谈心之时,便婉转劝道,“卫山,中国人谁愿当亡国奴?这不单是我们蒙古族的问题,而是全国各族同胞的共同问题。等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细谈。你今后说话得留心,否则会吃亏的。”

两人话未说完,张达已换好衣服转回:“怎么,还没说完?老包,你的腰包准定揣满了。”

包凤阳晃晃手中那张钞票:“别说了,磨破嘴皮就抠出一张票来,看起来财主家的钱,都在肋条骨上穿着。”

� ��我就不信他这么不出血,今天我打断他的肋骨,也要摘下几个钱来!”

包凤阳拦住张达:“算了,没工夫和他治气了,误了开会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给你。”

张达好比苍蝇见血,一把捋过票子,看见金卫山进了宿舍,冲背影瞪一眼:“今天要不是开会,决不能这样便宜他。”

包凤阳连推带拉把张达领走了金卫山心说,这个张钱褡子,净发黑心财,甘心给鬼子当走狗,一定要想法除掉这个祸害。

吉木色不知金卫山与包凤阳方才谈些什么,上前来问:“包校长找你有什么事?”

“让我上火车站替他接一个亲戚。”

那”吉木色迟疑一下说:“今晚撒传单的行动,看来得取消了,”

“不,按计划进行,”金卫山说,“巴根到北城,乎其太去东城,吉木色上西城,南城一线归我。”

乎其太考虑了一下说:“卫山,白天我们闹过一场了,敌人必然要加强戒备,现在刚八点多,街上行人不断,恐怕容易暴露,是不是后半夜行动?”

吉木色立刻表示赞同:“有道理。”

金卫山对形势有他的看法:“我观察过了,最近越到深夜鬼子防范越严,巡逻也越勤。这个时间行动正是攻其不备,行人多更便于掩护。”

巴根一向认为乎其太胆小:“要干,就别前怕狼后怕虎,了兴蒙党,就把命豁上。咱们还得放开手脚大干才对,就是不烧它个满城大火,也要闹它个鸡犬不宁。”

乎其太知道巴根心直快,没有生气,而是解释说:“这不是比大胆的事……”

金卫山接过话:好了,别争论了,分头行动吧。嫌于是,巴根、乎其太、吉木色先后离开了学校,金卫山走在最后一路上,金卫山巧妙地把传单全都散发出去,最后特意留下两张,准备在车站张贴当他来到车站时,候车室的挂钟正指向八点四十二分,离火车进站还有八分钟。

新义线上的河金车站虽然只是个四等站,票房很不起眼,铁道线只有两股,但这里是县所在地,上下车的旅客还是比较多的金卫山见时间还充裕,就想从容地把两张传单撒出去,琢磨着怎样做能让传单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在候车室里踱了一圈感到不妥,准备再到外面看看。一不小心踩在一个人脚上,急忙陪礼说:“对不起。”

被踩的人倒是很和气,只是跺跺鞋上的土:“没关系。”

金卫山怀着歉意笑笑,同时有意地看看对方,见这人三十左右小生意人打扮。第一眼金卫山没往心里去,第二眼他发现这人下巴上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第三眼又看见这人身边的条掎上放一顶圆锥形草帽。不由得想起白天在老爷庙和狐仙堂两次遇到的跟踪人。心想,难道这小子是便衣?金卫山心中划着问号,漫步走出候车室,偷偷打量那个人。见他靠在椅背上闭目打盹,对自己丝毫没表现出兴趣,金卫山这才放下心来。他绕到货运室的墙角,看看四外无人,急忙把传单掏出一张,贴在墙上。接着又转到另面墙,贴上了另一张传单一回头,发现有个黑影在大杨树后一闪,仔细看又什么也不见了。这时,铃声响起,火车就要进站,已经开始检票了,金卫山赶紧来到检票的木栅栏外等候。

随着汽笛一声震撼人心的长鸣火车喘着粗气驶进车站。很快,下车的旅客就从检票接踵拥出。金卫山睁大双眼,注意寻找包校长的表妹,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个手提红色小皮箱的旅客。心头一喜,可是立刻又犹疑了。这人倒也是女子,只是年纪大了些,有三旬开外,烫着披肩发,涂着红嘴唇,瘦瘦的旗袍紧裹着肥胖的身躯,嘴角还歪叼着烟卷。难道这就是包校长的表妹?又—想,也许是真人不露相,故意装成这样以掩耳目?可是包校长说接表妹,而这个女人年岁比他大呀?还有,这个女人不是左手提皮箱,而是右手提,思索的工夫这女人已走到面前金卫山心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万一错过怎么办?他就趋前半步:

“小姐……”话刚出,猛地发现从检票又走出一个手提红色皮箱的女人急忙把话咽回去。全神贯注地盯上了后边的女人这女子至多二十五、六岁,剪着短发,穿一件海蓝色短袖布旗袍,脚上是一双浅棕色平跟皮鞋脸上淡淡地涂了脂粉,胖圆脸黑里透红。看穿着打扮,象个小学教师;看皮肤颜色,象是在草原上放牧的蒙古族姑娘;看神情举止,又透出一股男子汉才有的刚毅。真叫人一时难以猜出她的身份。转眼,她已来到金卫山面前,目光也注意到了金卫山头戴的草帽,脚步显然放慢了金卫山急忙迎上前说“小姐,我来接你,路上累不?”那女子眼中流露出疑虑,脸上却带着浅笑回答:“还好歸金卫山又说:“请坐马车进城吧。”

那女子寻思片刻点点头:“好的。”

金卫山领她去雇马车,三辆车已走两辆,剩下一辆上面也已有了一位客人,就是那位妖里妖气的女人。金卫山二人上车后,那女人用眼睛剜他们一下,又撇撇嘴把脸扭过一边,似乎金卫山他们都不屑一顾。马车原本不宽敞,对面坐难免膝盖相碰。那妖气女人拧着半个身子,一条腿横在座位上,脚上的高跟鞋后跟,就触到了包校长表妹旗袍上。金卫山看得清楚,旗袍已被蹭脏。今天要是蹬在自己身上,金卫山也就不做声了可蹭在客人身上,他読忍不住了憋了一会,还不见那女人挪脚,他便伸手去推:“太太,请您挪动一下。”

那女人拨楞一下子回过头,立刻瞪圆了肉泡眼:你什么东西,往老娘脚上伸手!”

金卫山知道遇上了泼妇,心想今天是替包校长接站,就忍下去没有理会。

包校长表妹看看手表问马车夫:“老板,怎么不走?”

马车夫答:“这车拉四位,还差一位客呢,凑齐就走”金卫山一听忙说:“我们急等进城,那份车钱我付,赶走怎么样”

见有人掏钱,马车夫立刻挥动了鞭子。从火车站到县城这几站上接人里路坑洼不平,中间还要通过一条小河,马车在颠晃中行进,因为有那妖气女人同车,金卫山与包校长表妹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可是金!山觉得,包校长表妹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止不住不时扭脸看她,对方也在时时注意他,而且似乎也想说什么。

这时马车后面出现的情况引起了金卫山注意。就在车后数十步远有个骑辆破旧自行车的人紧紧跟随着自行车挡泥板,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不断发出令人心烦的“哗拉拉”声响。不留心时不在意,金卫山记起,这响声从车站一直跟到这。按理说,骑自行车的早该毫不费力地超过马车头前走了,这位骑车人却甘愿骑行在马车后面的灰尘中。而且总是相距十几步远,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状态金卫山回头看时,他就放慢车速把距离拉大些,金卫山不看时,他就紧蹬几下再赶上来。金卫山越想越不放心,转身仔细看去,骑车人正好经过路灯,脸面照得清清楚楚。啊!这不是在候车室被他踩了脚的那位吗?被暗探盯上了!马车进城到了大十字终点。妖气女人交了车钱,扭着屁股走了,那骑车人也不见了。接着马车又跑向天合店,到店门前停下,金卫山付了车钱,领包校长表妹走进客店这时,金卫山从门玻璃反光中看见,那个跟了一路的神秘骑车人,从背后一闪而过。

包凤阳果然已经预订了房间,店主人把他们领进一间宽敞洁静的单人客房,关照几句后退走。金卫山心里放不下那个骑车人,想马上去给包凤阳报信。店主人一走他也耍走:“小姐,您请休息,我告退了。”

“且慢,请留步。”包校长表妹说。

金卫山只好转回:“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那女子思索一下:“请问,包校长为何不见?”

“他被日本参事官叫去会了,他散会就来看您。”、那女子把这番话玩味一番,然后又问:“您尊姓大名?帕不敢当,金卫山。”

“金卫山!”那女子下意识地重复一句,而且身子也似乎霡颜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常态,接着问,“您的家可是平安地?象”对,您知道?”金卫山又想起这女子似曾相识,便反问:

“小姐似乎认识我?”那女子急忙否认:“不,不认识。”

“既然素味平生,小姐怎知我是平安地人?”

那女子沉吟一下,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谁不知平安地大财主金成祥的大名,我猜测您必是金大财主的少爷”

“对,我正是金成祥之子”。

不知金先生在何处供职?”

金卫山对于这接二连三的发问,颇有些不满,但是没表现出来,照样认真回答:“我就在包校长任职的蒙旗师范当教师。”金卫山看着对方,猛然间觉得面前剪短发着旗袍的女子,变成了梳独辫穿蒙古袍的少女,他眼睛一亮,脱而出:“你是白银花!”

那女子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又淡然一笑:“你认错人了,“、金卫山有些扫兴,这是自己眼花了。白银花明明已经跳河死了,怎么胡思乱想呢,可是,这女子也太象白银花了他越看越觉得象,“不,不会错,你是白银花虽然分别五年你变多了,但你还是你,你还是白银花。”

“你这个人可真怪,认错人还偏要当真。天底下长得相像之人多着呢。好了,多谢你到车站迎接,请回校休息吧。”说着,那女子大大方方地伸出了右手对方显然是下了逐客令,金卫山只好伸手握别。他犹疑地又回头看了几眼,才慢腾腾走出房门。路上他不住地想,对方明明就是白银花,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还在为她母亲之死而记恨自己?边想边走,险些撞在一个行人身上。

“卫山,你这是怎么走路呀?好象丢了魂,“原来是包风阳。

金卫山定定神收回心:“包校长,我正要找你,我们好象被人跟上了。”他把那个神秘的骑车人跟随的情景讲了一遍。然后问:、尔看该不会出事吧?”

包凤阳忙问,“我表妹现在怎么样?”

“已经在天合店住下了”金卫山急于要证实那女子是谁,“包校长,您要接袖表妹原来是白银花。”

“什么!白银花?”包凤阳惊讶之后,又冷静下来,“你净胡说,她在五年前不就投河自尽了吗!”

“不,我认准了,是白银花。”金卫山十分自信,“也许她当年没死,”

金卫山说的这样肯定,包凤阳也半信半疑了。如若真是白银花生还,那太好了,因为他与白银花的关系,实在太不一般了。由于想赶快见到白银花,还有那神秘的骑车人也令他难以放心,包凤阳对金卫山说一声:“你回去别睡等着我,有重要寧和你谈。”然后便向天合店奔去。

包凤阳刚拐过街,就看见从天合店里吵吵嚷嚷拥出一伙人。一个头戴圆锥形草帽的人,领着几个警备队员,正把一个小学教师打扮的青年女子押出来,雪亮的门灯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容。如果金卫山不曾提起过,包凤阳也许一时认不出,现在他认出来了,那女子正是白银花。

第三回往事如烟亦仇亦爱疑团似谜难解难猜

包凤阳伫立街旁正自感伤,身后有人轻唤一声:“包校长。”回头看,是金卫山。

金卫山的语调有些沉痛:“方才的情景我也看到了,那个戴草帽的就是跟踪我的骑车人。看起来白银花是被我连累,我就是拚上一死也要救出她!”

包凤阳已经冷静多了:“卫山,千万不能胡来。银花由我设法营救,你要为自身安全考虑了。”

“我怎么了?”

包凤阳把金卫山领到无人之处,低声告诉他:“阿部召集我和张达开会,要我们严密注意你和巴根等人的活动。据说有人看见,你们在老爷庙和狐仙堂撒传单。阿部已发誓要把兴蒙党一网打尽。现在你们随时都有坐牢的危险今夜城门已关,明天你们

赶快出城到乡下躲避吧!”

金卫山激动地握住包凤阳双手:“包校长,感激您不怕连累向我报信,实不相瞒,传单事是我所为,兴蒙党也是我倡议创建,为了我们蒙古族复兴,希望您也能加我们的组织。”

金卫山能开诚布公,包凤阳感到高兴,但此刻无暇做他的思想工作:“卫山,兴蒙党之事容后再议,你现在应该立即告诉巴根他们,收拾一下,有个准备,明天迅速离开县城。”

金卫山见包凤阳说得异常诚恳,答应说:“好吧,我就去通知。”说完,匆匆走了。

包凤阳看金卫山走远,这头的担心总算放下一些,白银花的事又占据了心头。他已经有了主意,决定立即去找替备队长杜先活动一下。他先到了杜先家中,说是尚未归来,于是又到了警备队部,守门的警备队员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才传令让他进见。

包凤阳进了院门,一眼望见有两个營备队员,押着一个女子去往后院,瞅背影象是白银花。他到了正房队长室的台阶下,杜先已站在门迎接,旁边站着一人如同保镖,包凤阳认出此人就是金卫山所说的神秘骑车者。

“包校长驾到,失迎失迎,请进请进。”杜先伸右手往里相让,可以看见,他手腕上缠着绷带,这是白天留下的剑伤。

包凤阳进屋,见那个骑车人尾随而,便问道:杜队长,这位是?”

“看我,忘了给你们引见,他是新从通辽来的侦探高手,姓海名三。也是蒙系人,在我们警备队当便衣班长。”

包凤阳全都明白了,原来告发金卫山和抓走白银花的,都是这个海三,他敷衍地和他打个招呼。

包凤阳打过招呼后,转向杜先:

土队长,你们抓错人了。”

“何以见得?”

“白银花是我表妹,这次是回乡探亲。”

海三手中的扇子刷地一合:“包校长,她与兴蒙党接头,乃我亲眼目睹。”

包凤阳辩驳说:金卫山接站,是因我奉命去参事官那里开会而委他代劳,为此而殃及我表妹,未免于理不通。”

“只凭包校长三言两语,就能开脱她的八路罪名吗?”海三龇一龇牙,“把她交给日本人,任凭她铁嘴钢牙也得招认。”

“杜队长,莫非你们要屈打成招,诬陷无辜?”

杜先干笑几声:“包校长休发火,莫性急,真要是您的表妹,我们之间有话好商量,谁让我们过去有交情呢,“说完,他在等包凤阳的反映,“衽队长樯直言。

“看在包校长面上,您表妹是寘八路假八路,我都不追究了,海班长也别到参事官那里领赏了,这就叫糊涂庙糊涂神吧。但是我们海班长不能白辛苦呀,少不得包校长就得破费几个。筹社先把话点明了,就是要钱。

这个道理杜队长不说我也心中有数,怎能让二位白帮忙,明天我送二百块钱来,二位买双鞋穿,杜先咧咧嘴:“海班长初到福新,家尚未安置好,难免用度不周,缺盆少碗,包校长总不能看着不管哪。”

包凤阳明白这是讨价还价:如果海班长肯赏脸,我愿再出二百元。”

“我看,干脆凑个盤数,五百吧。”

包凤阳急于让白银花脱险,即便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当即答应下来,“就凭杜队长这句话也值,我廂办”

爽快,办事还是和包校长这样人办,“杜先又补了一句,但是,可不要满洲票,全要袁大头。”

“这,“包凤阳感到为难了,“杜队长,只怕我一两夭内凑不齐这么多银元。”

“莫急,我等你,衫杜先又安抚一句,“你放心,令表妹我们一走善待,决不会难为她”

“那就一言为定。”包凤阳站起来又说,“社队长可否让我现在同表妹见一面?”

这个嘛,包校长何必这么急呢,明夭你先带些钱来,顺便同表妹一唔这样岂不更好。”

包凤阳明白,不花钱是寸步难行的,啥也别说了,赶紧去张罗钱,杜先和海三送包凤阳到门,见包凤阳走远,海三问:“队长,五百块大洋放了女八路,参事官怪罪下来怎么办?”杜先干笑两声:“这两天的阵势你还没看出来,日本人的天下还能坐多久?再者说钱到手放不放人,还得咱们说了算,怎么放也得按咱的道儿走。”

海三听罢,承认杜先比他高,信服地点点头

包凤阳离开警备队急忙奔回学校五百块银元不是个小数目,他当然拿不出,而把希望全寄托在金卫山身上。他相信,金卫山一定不会拒绝。可是金卫山不在学校,巴根等人也不在,难道他们都连夜离开县城了?不能呀,城门紧闭出不去。天亮后他又去找一遍,仍然不见踪影。包凤阳不放心白银花,到傍晚拿起自己勉强凑上的五十块大洋,先交给了杜先,获准可以同白银花见一面,白银花被拘押在蒈备队的临时囚室,这里的条件要比大狱强一些。潮湿度也许差些,臭虫也许少些。但是,牢房所共有的那种霉味,臭味,酸味和腥味,依然不比大狱逊色,把包凤阳呛得难以喘气,头都发晕。一个五十多岁的看守打开了牢门,包凤阳看见,白银花脊背向外侧卧在地上的乱谷草中。他向看守塞过去一张钱票:“请方便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我要说几句体己话。”老看守知道这位校长在县城是个体面人物,队长都待为上宾,自己又得了好处,反正人也飞不了,何乐不为。便说:“可不能说越轨的话,要快点。”从外面关上牢门,到房檐下凉快去了。

白银花被说话声惊醒,手扶墙壁站起来。她显然受了刑,虽说尚未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印满累累鞭痕。包凤阳见状上前:“银花,你快坐下,“他欲上前搀扶,但是白银花推开他的手,而且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包凤阳猛然省悟,便按规定低声说出了联络暗语,对上暗语,白银花一头扑进包凤阳的怀抱。

包凤阳抚摩着她身上的鞭伤,心疼地说:“银花,你受苦了”

“没什么,“白银花从包凤阳怀中抬起头。

“于革命断头流血都不怕,挨几鞭子又算啥,”

包凤阳此刻无限感慨:银花,想不到你还活在人世,想不到我们成了革命同志,更想不到五年后我们是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光是感叹有什么用!”白银花从儿女情长中解脱出来,“我问你,金卫山可是地下党员?”

“不是。”

“可是地下革命工作者?”

也不是。”

“那你为何轻信这个财主之子?我个人受苦受罪,即或牺牲了都是小事,影响了组织交给的任务,我们可都是党的罪人哪!”“这事我有责任阿部临时找我开会事先难以预料。至于你被捕,与金卫山接站虽有关系,但不过是他的行动欠谨慎而致。他虽然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但却强烈仇恨日本侵略者,是个具有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思想的进步青年。”

“凤阳,五年前我就告诫过你,你为人太忠厚了,总喜欢把别人想得太好。从他和他舅父身上,难道你还没有接受教训吗?如今你已经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看问题要用阶级观点,革命者和革命对象怎能成为同路人呢?”

“银花,我觉得你的认识有些偏激。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难道就不能走上革命道路吗?阶级分析的观点,是唯物主义的观点,而唯物主义是实事求是的。金卫山平素的表现,说明他是个进步青年,是我们党应、关注的发展对象。”

“你还执迷不悟,由于他的出卖而使我被捕,这不是活生生的事实?”

包凤阳轻轻摇头:“不,不能说他出卖了你。”

“凤阳,你太天真了。看人不能光瞅表面,你知道当年我是怎样投北大河中的吗?”

“不是被恶棍齐墨林逼的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是上了金卫山的当,才无奈走上绝路的。錄今

五年前,包凤阳二十五岁,在平安地小学校长。那时,二十岁的白银花,在金成祥家当丫环。说起银花的身世,真是可怜,她还不到两岁,父亲就被贫病夺去了生命。母亲为了生计,到金成祥家当了乳母。金家的宝贝疙瘩独生子金卫山,就是银花妈奶大侍候成人的。金成祥除了广有良田骡马以外,还经营着一个规模颇大的烧锅。他自己忙不过来,就把妻弟齐墨林请来帮助管家,因而这位舅爷就成了很有实权的二当家。金成祥与齐墨林虽为郎舅,性情与为人处事却大不相同。金成祥受过现代教育,比较开明。他不求家财大发,只求保住祖宗基业。因此,他尽量在乡亲邻里中博得一个忠厚财主的名声。齐墨林却不然,他的信条是,不杀穷人不富。他把当管家当成聚财的机会,千方百计地搂钱。为此,金成祥曾劝过他,不要引起众怒。齐墨林哪里听这些,两人渐渐不睦,后来到底为银花妈的事,金成祥谢辞了齐墨林。

银花妈到金家时才只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少,长的虽不能说姿容盖世,却也目秀眉翁。对这整天都在身边的年轻漂亮奶妈,齐墨林哪肯放过。在一个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深夜,齐墨钵向银花妈伸出了罪恶的黑手。银花妈失身后痛不欲生,把头已经伸进悬吊的绳套,但是,女儿的哭声使她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为了女儿,她只得忍辱偷生活下去。在屈辱中,银花妈苦熬了十几年,眼见得女儿一天天长成大姑娘,出落得一表人才,象朵娇嫩的月季齐墨林那邪恶的目光,又盯在了银花身上,要收银花做偏房。

银花妈之所以忍辱偷生,为的就是女儿她怎能容忍母女两代遭受一个恶棍的蹂躏当她看出齐墨林要对女儿下手后,便也横下了一条心,拚着一死也要保主女儿。一天夜里,她趁齐墨林睡熟,悄悄起来,从炕席下取出预备下的剪刀,对准齐墨林的咽喉直刺下去。由于心慌手颤,没;有扎到要書齐墨林一脚把银花妈踹倒,夺过剪子在她宍上身上乱戳起来,足足扎了几十下,银花妈就这样惨死于齐墨林之手。而这个恶棍却声称是强盗打劫,刺伤了他,剌死了银花之母。他这样说,谁敢讲个不字。银花尽管哭得死去活来,又到哪里去伸冤告状?只有把仇恨深埋在心底。

母亲死后,银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是表哥包凤阳了虽然是远房表哥,可他们相处得却象亲兄妹一样。银花不但容貌出众,而且天资颖慧。着见金卫山在表哥的小学里读书,她非常羡慕,包凤阳就照样给她准备了一套文具课本,抽时间耐心辅导。包凤阳教得尽心,银花学得用力,当金卫山读完小学时,银花也荘木上学完了小学全部课程。除此之外,银花还从表哥那里借阅了许多文学箸作、期刊杂志,使得她的视野远比金卫山开阔,思想远比他活跃。在表哥的熏陶下,爱国主义在她思想中成为主流。在与表哥的频繁接触中,随着知识的不断丰宮,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趋于成熟,五年前的初春吋节,他们对着明月订下了终身。

人世间的寧,从来就是复杂的。白银花哪里知道,被她母亲奶大的,被她侍候过的小主人,已经早就钟情于她了。

立夏不久的一天上午,包凤阳应约到河边柳林与银花相会。包凤阳来得早,折了几条细长娇嫩的柳枝,编结成一个头环,准备给银花戴上。等了一会儿,远远望见银花走来,令他惊讶的是,金卫山竟然跟在身后。他早就听说金卫山钟倩于银花,虽然银花已多次向他表白,非表哥不嫁,但金卫山接触银花的机会多,又丑财主之子,银花真能拿定主意吗?略加思索,他便有了主意,爬上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暗中观察。

银花走进树林,张望几眼不见包凤阳,回头拉下脸说:“少东家,请你回去,不要跟着我!”

金卫山十分钺恳〃银花姐,我确实有重要寧倩要告诉你,你无论如何要听我说”

“要说等明天吧,”

不能等,现在非说不可,这关系到你的终身!”

银花更加生气:“金卫山,我的终身不需要你来关心,我自己会安排。”

这话可能刺伤了金卫山的心,他沉默了一会,无限深情地慢慢开说:“银花姐,你对我为何这样冷酷呢?我吃着你母亲的奶水长大,我们从小象同胞姐弟一般亲密无间,你曾领我一起玩耍,伴送我上学读书,亲手为我绣过书包……这些说不尽的情谊难道你真的全都忘记了?你难道真就不明白我的心?银花姐!”

白银花当然还在记着童年的往事。她感到方才言语有些尖刻了,应该友好一些。不过,今天是该摊牌了:卫山,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都不能忘记各自的身份。”

银花姐,“金卫山急忙表白,“我心中只有你,为了你,我宁愿脱离这个家。”

这能由你吗?”银花劝道,“你是金家万贯家财的唯一继承人,快死了这条心吧。”

“不,我决不!”金卫山象在对天发誓,“我要自己安排自己未来的生活,主宰自已的命运。”

银花见他如此痴心,只好实说了:“卫山,我的心已经交给了另外一个人。”

树上的包凤阳听到这里,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到肚子里。金卫山却象挨了当头一棒,如同一个木粧子愣在那里。银花见他痴呆呆地不说也不动,关心地问:“卫山,你怎么了?”:金卫山猛醒过来:“不,这不可能!你不会爱别人,你心中只有我,你在骗人!银花姐你说,你是在欺骗我。”

“卫山,这是真的,我和表哥已经定下了终舟”银花终于和盘托出,她觉得胸中畅快多了金卫山却傻了:“啊!你表哥?包校长?订终身?”

“这是千真万确的。”银花此刻觉得金卫山怪可怜的,应该安慰他一下,就委婉地说:“卫山,你小我两岁,过去把我当成姐姐,今后仍旧如此吧。我一定待你象亲弟弟。你不希望姐姐幸福吗?你真心爱姐姐,就把情思收起来吧。凭你的家庭,你的人才,你不愁找一个才貌双全胜我十倍的好姑娘。”

“银花姐,世上的好女子便有千千万,谁又能代替你呢!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金卫山叹气说,“可是,你已经对别做出了承诺,我又怎能硬来插足!不应该自私,在爱情问题上也应如此。包老师待人热诚,学识渊博,不愧为人师表,你今后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也许他在物质上给予你的不能比我多,但他在精神上给予你的会超过我千百倍。银花姐,你有眼力,我真诚地祝贺你!”

金卫山这一番话,真切感人,树上的包凤阳感动得差点跳下来。银花也难抑情怀,上前抓住他的手:“卫山,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哎呀不好。”金卫山突然叫了一声,“银花被吓一跳:“你怎么了?”

“银花姐,今天我之所以跟着你不放,为的是告诉你一个消息”金卫山皱着眉头说,“我舅父已下狠心,今晚就要对你下手了”

原来这样。”银花问,“卫山,我该怎么办呢?”

“我原打算向你说明此事,同你当面谈妥婚事后,向父亲提出同你订婚,现在这样不行了。”

“那也不能叫恶棍再逞淫威!”

金卫山想了一会说:“看来,你与包老师只有远走高飞了。”“逃跑?”

“对若不远离此地,我舅父心狠手黑,官私两面都有交往,恐怕包老师有性命之忧,他也不会放过你”金卫山说,“我舅父要去寻你,总得在半夜前后,你们抢在前面,夜不久就出逃。现在你就去告诉包老师,让他收拾一下做好准备,你也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我再设法给你们搞些钱,搞匹马,准备些干粮炒米。你们最好过北大河到沙坨子里边去,等以后风声不那么紧了,再搬回来。”

金卫山给想得这样周到,银花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感激不尽迆点头同意。金卫山先回去张罗准备去了,包凤阳这才下树与银花相见。二人共同感叹一番,觉得象金卫山这样的财主少爷,竟有这样好的心肠实在难得。包凤阳返回学校去悄悄收拾行装,银花也回归金家大院暗自做准备。

白银花在自己房中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单等金卫山送来干粮、炒米、马匹和盘费,她好动身。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银花心中火烧火燎。正在急不可耐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银花心说可算盼来了,急忙拉开门,不料却是满嘴酒气的齐墨林站在面前。

“啊!是你?”银花分外惊愕。

“想不到吧,银花儿,你还想和包凤阳那穷酸私奔?我笼中的鸟,就休想再飞走。今天晚上我就让你做新娘!”说着,齐墨林伸手扑来。

白银花机灵地一闪躲开。

齐墨林本是会拳脚之人,今天是酒喝多了,脚下没根站立不稳,不然的话,十个白银花也叫他按住了。他踉跄几步又威胁说:“今天你老老实实顺从了我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只要我黠皮子一动,就叫你的表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银花那肯受辱,时刻留心着脱身机会。当她再次转到门时,猛地把靠墙的桌子推倒,然后推开房门往外就跑。齐墨林迈步去追被桌子半倒

银花夺门而出,看见了马圈,上前解下一匹大青马,牵着马飞跑出了后大门院中的几个长工和伙计,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愣愣地看着紧跟着,齐墨林也追出门,大声呼叫:堵住她,别让她跑了!”但是白银花已出了后大门,齐墨林拉出一匹马跨上猛追,白银花慌不择路,纵马急驰,不觉来到北大河畔。黑色的河水滚滚奔流,浑浊的浪头不时撞击着河岸。白银花勒住马,一下子呆住了据说这北大河有一丈多深,水势湍急,要过河非渡船不可但是,此刻去哪里寻找渡船!回头望,齐墨林已快来到面前,而且后面还有一骑。月光下银花认出,后面马上骑的是金卫山。看见他也追来,白银花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心中发替,今天宁可死在河中,也决不让他们得逞!她一抖缰绳,毅然冲下了北大河。她身后传来了齐墨林和金卫山呼叫“银花”的喊声。

白银花讲述完这段往事,又问包凤阳:“这回你该明白金卫山是什么人了吧,他 貌似良替,心存奸诈。吸取这两次教训包凤阳听后确实感到震惊。他真没想到,银花兗是被金卫山逼到北大河中的。可趕想想金卫山在银花投河后,飞马来报信,并给了自已盘费、马匹让自已逃跑,觉得金卫山不象银花说的那样假仁假义,可痦银花说的都是亲身经历,又该怎样解释呢?包凤阳心中如塞乱麻。

这时,那个老年看守急匆匆走进来说包校长,快走吧”“怎么,还限制时间”

你误会了,阿部参事宫找您,要您立刻就去!”

包凤阳一怔,随即说:“好我知道了,再说几句话就老看守识趣地退出,包凤阳赶紧騎咐几句:“银花,你还和过去一样,一咬定就是小学教师,我已和钍先说妥,保证不出明天就把你营救出狱。”说罢,又紧搵一下银花的双手才转身离开淋污水莽汉遇娼妇篮回沐夜雨义士闯虎六

一辆赘车悄悄开出警备队驾驶室中坐在杜先旁边的包凤阳,恨不能叫瞥车立刻放炮拋锚隨着瞥车风驰电掣般驶向蒙旗师范,包凤阳的心收缩得越来越紧。

方才,阿部紧急召见他,原来是决定立即逮捕金卫山、巴根、乎其太、吉木色,由警备队采取行动,他和张达配合。包凤阳真担心,因为传达室老头告诉他,今天中午还曾看见金卫山走迸校门。这说明,金卫山并未听劝告离开县城,而张达在电话中报告阿部说,金卫山等四人全在寝室之内,决不会错。怎么办呢?、

开车的海三见包凤阳不住皱盾头,心疑地问:“包校长好象有什么心事?”

“不,我坐不惯这种车,太闷了。”

杜先在一旁嘻嘻笑了两声说:“包校长,只怕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怎见得?”包凤阳有些紧张,以为被敌人看出了什么破“老弟,我看你心里是放不下那位如花似玉的表妹。”杜先说完,eiie地笑起来。

包凤阳赶紧将错就错“咳山盟海暂的未婚娈,怎能不牵肠挂肚。”

“放心,我说话算数,还差四百五十块袁大头,你一手交钱,我一手放人。”社先拍拍包凤阳肩头,“可要抓紧点哟,那样的美人,早一分钟团聚也是艳福啊。”

包凤阳哪有心思听杜先胡扯,他在为不能向金卫山等人报信而焦虑白银花讲述的往事,虽然使他紂金卫山也起了疑心,但他对兴蒙党的认识却没有改变。尽管这兴蒙党刚刚成立,但悬金卫山他们贴标语、撒传单,宣传抗日,把县城搅得如同开了锅,使阿部坐立不安,鼓舞了人民的斗志,打击了敌人的反动气焰。难怪阿部认为,兴蒙党就是共产党的别动队。这些蒙古族好青年,都是革命队伍的后备军,如果再用马列主义武装他们的头脑,一定会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如今他们就要落敌人之手,包凤阳又怎能不急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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