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忘川道：“谣谣生气了。”

东方安不动声色，低咳道：“所以我在想该怎么收场。”

傅忘川剥葡萄：“想出来了么？”

东方安吞下葡萄：“没有。”

傅忘川继续剥葡萄：“那怎么办？”

“不知道。”东方安掩唇打了个咯儿，表示吃饱了。

“……”

傅忘川忽然有些为九重塔的面子忧心。毕竟继承人的肚量小或是脾气不好，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傅忘川，”东方安悄悄叫了他一声。

他看着她。

“我错了。”低声咳了两下，她极不情愿的撇了撇嘴：“我不想谣谣讨厌我，所以，帮我搞定吧。”

傅忘川没动，继续看着她。

东方安咬牙：“下次的花样换你用在我身上。”

“好。”

于是，在柳约终于忍不住破功，梨谣捏碎了茶碗，张大嘴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千钧一发的时候，傅忘川开口了。

“不知司灯坊贵客远道而来，九重塔有失远迎！若有接待不周处，还请天音圣子见谅。”

只见他挥了挥手，鱼贯而入的侍女上来，纷纷撤掉原来各人桌上的秘籍剑谱，换上热茶果点，另外，还又添了一张新桌案。

比赛会场霎时变成了茶水果点洽谈会现场。

并且在场的众人大多还一脸茫然，对这突然而来的转变不知所以然。

众人窃窃私语间，那一连战三场的少年突然穿过人群走到傅忘川面前，拱手：“天音见过尊上，尊上安好。”

然后一扭头，朝东方安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殿下又漂亮了！”

这就是那个做过夫人男宠、跟大长老少塔主有不为人知的神秘过节、在苗疆能呼风唤雨的司灯坊圣子天音？

可是……这张脸是不是也太普通了点？

满座哗然。

“会拍马屁的狐狸精。”梨谣小声的哼了一句，把头别到一边，干脆眼不见为净。

天音离她近，却也只当没听见，仍笑嘻嘻的瞅着东方安。

“好了好了，你这模样我实在不习惯，还是揭了吧，坐下吃点东西。”东方安不得已出来圆场子，转头对梨谣道：“你父亲的披风忘拿了，我记得在寝殿，谣谣你帮我去拿过来吧。”

什么衣裳能让堂堂少塔主亲自去拿，摆明了是要支开人。梨谣心思清明，知道东方安不愿让自己堵心，低声应了句就起身离开。

天音撕了易容，白白净净的小脸儿登时暴露在阳光下，精致的五官好似泛着金色光华一般，明媚动人。

不少人都看入了迷。

东方安朝他招手：“天音，来这边坐。”

天音脸上摆着大大的笑容，刚要起身，就听见傅忘川有些不稳的声音传来。“安安，我有些难受，大概……喝多了。你扶我回去休息下好不好？”

……听见这句话的人都目瞪口呆，纷纷低头去嗅自个儿面前摆的壶。

是茶不是酒，没错啊。

自家尊上这醋，吃的委实太过明显了！

东方安回头对上傅忘川煞有其事的表情，一边磨牙一边阴测测的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昨天你累了许久，今日还走了这么远的路。我这就扶你回去，帮你揉揉。”

好有绮意的一番话！单纯的人还在为夫人的体贴感慨，而知道内情的人却已经暗暗为尊上捏了一把汗。

傅忘川脸不红气不喘，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大概真的如傅忘川所说，如今的江湖已经是新一代人的江湖，武会变成茶会的塔林，并没有因为他们二人的离开而散场。

所以比起欢乐闹腾的塔林，寝殿的环境就显得安静了许多。

东方安一路牵着傅忘川的手回来，两人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宽衣，浑身清爽的躺到柔软的大床上休息。

傅忘川侧头靠在床边，莞尔笑道：“难得你竟如此乖巧，没有当众拆穿我。”

东方安撇嘴：“难道我就不能体贴一次么？”

“是，我的安安最体贴了。……过来。”

“嗯？”在床边坐下，东方安疑惑的看着他，“怎么……”

剩下的字被堵了回去，沁凉的唇瓣贴上来，软软的触感轻轻摩挲着她的。傅忘川探出舌尖勾勒东方安的唇线，一圈圈的戳戳点点，由浅入深……

外面欢乐的喧嚣，寝殿里热烈的红浪。

青天白日，春光旖旎。

……

塔林里的嬉闹一直到傍晚才散场。

傍晚时薄幕的夕阳将天地都裹上一层绯红的颜色，树影绰绰，在地上交错出长长密密的影子。

也给林中剩的人拢上虚幻的光晕。

天音叫住柳约。

“之……大长老！”

柳约回头，脸上的笑容温和而又疏离：“圣子有什么事？”

“你……”

话到此止住，两行眼泪突然从天音精致的脸上滚落。他膝盖一软，堪堪就要跪下来！

柳约忙上前，天音的身体落入一个并不算陌生的怀抱。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怀中的身体微微发抖，甚至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的身上，无助的似个孩子。

“对不起……”天音捂住脸，泪水缺还是从指缝里流出，落在柳约的手上。

手背一阵滚烫。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再找你，但是没有办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约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将他的头搂进自己的怀里。“傻孩子，你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天音抓着他的胸膛，终于崩溃：“沉歌出事了！”

……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

主塔的大殿却灯火通明，傅忘川和东方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清晰的吼声。

“……你以为九重塔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梨谣的声音愤怒无比，显然怒不可遏。而随后响起的这个声音虽然不熟悉，但东方安却记得，时那个叫“雪弱”的护法。

“她需要我，我必须回去。”奇怪的，雪弱的语气并不激烈，反而如无风的湖水一般，平静没有波澜。

“你是把九重塔当做避难所了？”

一阵沉默后，雪弱的声音淡淡响起：“还请少塔主允我离开。”

“荒唐！”

一声清脆的龙吟响起。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琉璃剑出鞘的声音。

“……请少塔主放行。”

“……”

“请……”

“方照楼，你给我滚！”

片刻后，大殿的门敞开，雪弱从里头走了出来。抿着唇，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角落里，东方安悄悄拉了拉傅忘川的衣裳：“乖乖，谣谣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还有，那个雪弱到是谁……啊，难道是那个……！”

见她声音有提高的趋势，傅忘川忙捂住她的嘴，见她瞪着自己，只好点了点头。

“真的是……”

傅忘川再点头。

“那好吧。这种事我们还真的不好出面。”东方安咕哝一声，随即问：“那你还要拿折子回去看么？”

“我想还是不拿了比较好。”

东方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就是可以回去陪我睡觉了？”

真是，白天折腾了那么久，刚要躺下休息，就从窗缝里看到了柳约和天音的那一幕。到了晚上，陪傅忘川出来拿个折子。又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出。

真是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多姿多彩。

但是……东方安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现在这热闹精彩的一切，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往回走的路上，东方安的手被傅忘川牵着，感受着他手心里沁凉柔软的触感，出声唤道：“傅忘川，”

“嗯？”

她看着他，轻轻问：“我们退出江湖吧，先去四处逛逛，再回平乐镇，过日子。”

“好。”

这回答的太快太毫不犹豫，让她不禁觉得自己听错了，停下来，认真的问：“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傅忘川疑惑：“不是退出江湖，先四处逛逛，再回平乐镇么？”

“那你还……”难道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奋斗、挣扎一生都达不到他这样的高度，更别提这般轻易放弃。更何况，他付出了这么多……东方安不禁有些后悔说出这个想法。

“你不觉得可惜么，你好不容易才……”

“没什么好可惜的。”傅忘川微笑，眼神投向远处灯火辉煌的主塔，“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如今他们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而我们，还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该付出的都付出里，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顿了顿，牵着她手的掌心松开，手臂上移，搂住她，“其实，闲云野鹤，简单轻松的日子，我也想的。我想，和你一起去过。”

东方安抬头，却一眼就对上了那双温润优美的眼睛，那眸光中浓浓的柔情，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里面。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哽咽，只拽着他的袖子，轻声问：“你真的……想好了么？”

“没什么可想的。”发现了她的哽咽，傅忘川抬手给她擦掉眼角的水渍，突然笑了一下，莞尔逗她：“全江湖最强的门派是我的，全天下最漂亮、武功最好的人也是我的妻子，用不了多久，我的女儿还会成为下一个武林神话，你说，我有什么好不舍得的？”

东方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见过你这么自得的！”然后想了想，问：“所以，我是这天下最美最强的人咯？”

“唔，是的。”

“那你以后都得对我好，百依百顺？”

傅忘川觉得冤枉：“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没有对你百依百顺？”

“我是说以后。”

“好……”

月渐斜，隐入云中，只剩下几颗星星点缀夜空，含羞带怯地眨着眼睛，仿佛正好似的望着下面这一对溺在一起、说着甜言蜜语的人。

……“所以，你要回去把那张纸上的内容再念三遍。”

“能不念么？”

“是你说会百依百顺的！”

“这不一样……”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我想说，既然要去玩，我们就先去北方看雪，再去东边看海和日出，还有东边的大漠，都要去。”

“好~”

那声音温润动听，随风轻轻漂浮，荡漾在整个夜空。

宠溺。

温柔。

――END――（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