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一拳。

毫无花哨却凝聚了身体的全部力量，带动汹涌澎湃的变异黑岩强袭而来的那一拳，本体还未临身便让古老钟楼上缠绕的藤蔓兀自燃烧了起来，下一个瞬间，沉厚的碰撞声音乍响，已经被时代抛弃，沦为遗迹的古老钟楼，就这样在对方第一次的轰击下土崩瓦解，化作碎石残片从半空中滚落。

残损的碎石间，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一度被吞没的浅蓝的影子。蹑着精美高跟鞋的足尖连续轻点在乱石之上，仿佛一只翩然飞转的雨燕般快速地穿梭，搭配着操控时间流动的能力朝凌立空中，维持着出拳姿势的男人迅速地接近着。

意识到薇萝的接近，赫隆暴虐者以鼻腔轻哼一声，轻扭手臂，那凝聚在身后的幻身巨像便又一次化作流焰朝少女包围而去。

面对对方的阻拦，薇萝随意地翻动手腕，将左手的匕首投掷而出，在从漫天的火焰中切割出同路后，薇萝的身影转移到了匕首所在的位置，借着匕首高速飞动的气势，直接来到了暴怒的正前方，在一声低喝中笔直地刺出了右手的长剑。

流动的血色，仿佛撕破深重黑暗的第一抹晓光。第一次还击，薇萝便将全部的力量融聚在了剑锋一点，似乎想要以此一击直接贯穿对方的防御。

终于略微动容的赫隆·暴虐者，面对薇萝的一击，缓缓地抬起右臂横挡在胸前。那仿佛黑曜石般坚硬而充满棱角的护臂，正面迎上了薇萝的剑刃——

“叮——”

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延迟大约一次呼吸时间的，是绝强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爆裂开来，将脚下的整片树林都卷得凌乱倾倒，而就算是自以为足够远离战场的我也险些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栽倒下去。

……好强啊。

不仅仅是强，更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战斗。

朝后方急退的浅蓝与血红的流光。薇萝一个空翻重新站稳在倾覆了一半的残损地钟楼上，眼神严肃地看向敌人的方向。黑烟散去，依旧笃定地站在原地的赫隆·暴虐者，维持着以手臂格挡她的剑刃的动作，那坚硬的臂甲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连薇萝……都无法伤到他吗？

“呵啦，果然比之前还要难以对付了呢。”

“在懵懂的初生状态之时，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险些被你钻了空子。”缓缓活动着手臂的肌肉，赫隆依旧是一脸沉静，仿佛刚刚的交手对他来说连热身都不算一般。

“而现在，你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薇萝猛地眯起眼睛，这一次，没有等对方发力她便主动发起了进攻。仿佛画家的笔锋一般在狂躁的空气中划出一圈唯美的彼岸花环的匕首，以及穿过花环的正中，如同打开隐秘之们的要是一般的长剑。

下一个瞬间，纤细得肉眼难以捕捉的红线便从长剑的尖端柔柔地伸展出来，看似人畜无害，然而却随着薇萝轻轻抖动的手腕，猛地绷紧了起来，借助韧性朝赫隆·暴虐者的颈间飞快地弹射过去——

这一击我是见过一次的，在之前从尤娜蒂斯的手中将我救下的时候，薇萝正是使用了这个技巧，将七宗罪之一的尤娜蒂斯瞬杀，应该说，这条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血线是现在的薇萝最大的杀着。

似乎是感到危险的临近，黑炎的暴君那散发着淡淡金芒的双眼猛地收缩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低头躲闪，然而那道血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甚至使用了时间跳转的力量……

就在他避无可避，连我都认为能够成功而被喜悦的心情冲上头颅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将我拉回到现实之中。

仿佛从万吨的束缚中脱困而出的野兽，撕碎一切压抑本身的桎梏，只表达出自己内心最炽烈的狂怒。

杀戮，毁灭，破坏……熔铸在陡然升温的空气之中的狂躁的情绪，同时灼伤着我的皮肤和灵魂。

我艰难地眯着眼睛，迎着碎裂的黑色之下刺目的强光，骇然地注视着眼前上演的异变。就在薇萝的攻击即将临身的前一秒，赫隆终于爆发出了隐忍已久的真正的实力。

仿佛黑曜石雕塑一般包裹在身体之外的黑色，被从内部汹涌而起的狂暴之力震得龟裂粉碎，再也不受束缚的真正的力量，那团仿佛要将天地吞噬的巨人姿态的火焰，在震天的咆哮中降临世间。

我想，我必须要收回之前的全部判断了。

赫隆·暴怒者，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克制自己力量的内敛的存在，那不过是表象，不过是黑暗的规则对他的束缚罢了。

真正的他，并非黑色，也并非如黑曜石的坚固。

真正的他，是一团火，一团以自己的意志，破坏和吞噬着的活火。

真正的他……

就是愤怒本身。

“呜啊——”

一声让我心头一滞的低吟。站在这么遥远的地方的我，尚且被暴怒的力量所震慑到说不出话来，与暴怒直接交战的薇萝则面临着十倍于我的威压。

高度凝聚精神，全力维持着之前一击的少女，在对方突如其来的爆发之下，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冲击，最强的一击就这样瓦解，少女朝后跌退几步，然后颓然地单膝跪倒在地。

远远地注视着从薇萝的嘴角沁落而下的血色，我终于忍不住驱动双翼朝她的方向飞去——

“薇萝！”“不要过来——”

然而，回应我的却是少女尖锐的厉喝。

就在我被这样严厉的薇萝和她眼神中无法压抑的惊恐给吓到的下一个瞬间，眼角的余光留意到了朝我的方向轰击而来的，高度浓缩以至于达到白蓝色的光焰。

——完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直直地朝我的方向喷射而来的，已经来不及躲避，更没有力量去与之抗衡的爆炎，全身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冰冷。

下一秒，我全身上下所有的衣物都被那尚未来临的烈焰燃成了灰烬。急速运转的风姬竭尽全力地在我的身体之外形成气旋，包裹住我一丝不挂的胴体，然而在火焰的本体临身之时，这样的防护又有什么用呢？

只需要一个瞬间吧。

只需要再一个瞬间，我的身体便会像我的衣物一样，像三百年前花灵的英雄，万华使艾妮一样被融化蒸发。

前一秒还掌握着肉体和意志，下一秒却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甚至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死亡，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艾雅————”

我听见因为高温而更快地传达到耳际的，薇萝凄然的呼声。在这一刻，即使是她也无法将我从烈焰当中拯救了吧。

而我，甚至来不及扭转目光，最后看她一眼。

抱歉……终究还是拖后腿了啊。

抱歉，薇萝。

就在那个瞬间。连我自己都不再存有希望的瞬间，我看见猛然阻挡在我面前的，坚毅的淡紫色。

……那是？！

我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那在强光之中格外闪亮的，仿佛有生命的实体般不断生长的晶体。

难道……

回答我心中的震惊的，是跟随紫晶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少年狼狈的笑容。

虽然尽可能地想要维持住贵族的风雅，然而头发，皮肤和正装都被烧得残破不堪的他，只会越发地显得滑稽。罗杰斯艰难地举起右手，任凭紫色的晶体无穷无尽地从中生成而出，然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揽住我绽露在外的腰肢。

“咳咳……都是火焰，但是果然……还是比蕾萝娜要厉害得多啊。”

在他无奈的苦笑和温柔的拥抱之中，蓝色的火焰仿佛拍打礁石的海潮一般，降临在他塑造的最后的屏障之上。

仅仅是瞬间。即使是少年全力塑造的防御，也仅仅是将火焰的脚步阻挡了一个瞬间罢了。然而，这就足够了。

不计后果地疯狂地利用时间法则的薇萝，终于赶在火焰之前跃至我们的身前，她一手抓住罗杰斯的手臂，一手穿过我的腋下，带着我们一起朝旁边飞扑而去——

嗤——

紫晶融化。熊熊的烈焰席卷而过的，正是我们前一个瞬间所在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

算是得救了吧。

狼狈的三人，就这样相互纠缠着，在不断这段逐渐燃烧的树林的枝桠之后，重重地摔落在密林深处的地面上。

一个人承载着我和薇萝的体重，罗杰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我连忙在薇萝的搀扶下起身，有些慌乱地呼唤着少年的名字——

“罗杰斯？！没事吧！”

“咳咳……刚刚那样都没事，现在这个……算什么。”逞强地勾起嘴角，少年缓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

然后。

一脸呆滞地看向我完美暴露在外的身体。

啊哈……

“啊啊啊啊啊啊——不准看不准看不准看！”

发出这声无比慌乱的惊呼的并不是我，而是此刻正紧紧地以自己的身体拥抱着我，为我进行微末遮掩的薇萝。

“艾雅的身体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让其他人看到……而且还是一个男孩子！”

“啊哈……”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在这种问题上，薇萝永远是薇萝啊。

不过……

我们不应该正处在艰难的决战之中吗？

“……抱歉。”罗杰斯尴尬地别过头去，利索地脱下外面那被黑炎烧灼得破洞累累的正装。

“只有这个了，还请将就一下……”

我无言地接过少年递来的衣服，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两人身上来回游移着。

不出所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吧。

他们能够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罗杰斯，感谢你的帮助。艾雅就交给你了，我去对付暴怒。”

只用了一秒的时间便重新恢复严肃的薇萝，一边凛然地说着，一边松开怀抱，转身便欲重新回到战场。

“薇萝小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被少年以自信满满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

“你确定要一个人单打独斗么？”

“……”

“一起联手吧，集合我们三人的力量。”

少女悠远的浅蓝色瞳孔，微微颤动地注视着少年前伸而出的右手。

然后，和我以几乎相同的频率，轻轻地将手心叠在了一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