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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168年)七月,距崇祯皇帝最宠幸的田贵妃死后的第二个月。这天一早,天就阴得厉害,到得午时,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雨密密麻麻,不得止歇,一直从下午下到了傍晚。

前往京师的客人被大雨阻滞,不能前行,只得找地方落脚。距京师三十里外,横跨蓟镇长城的一个叫乱石铺的地方,成了这些客人的落脚地。此地有一个药王庙,供奉的不知是哪位药王,这些客人们就都纷纷躲到庙里避雨。

这些人大都想赶在晚间进京城,但现在被雨阻住,行进不得。有几个人不顾一切出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一是雨大,二是雷声阵阵,闪电霹雳,其势惊人,他们怕遭雷殛,又扛不过大雨,不敢多留,不得不返回庙中,一时庙里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开始庙中只有一批进药材的客人,到后来,人越聚越多,有人在庙中生了火,这熊熊火焰,使庙里的温暖与室外的凄风冷雨恰成对照,于是,进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围在炉火边上,闲来无事,相互攀谈,倒也热闹。

众人正在闲谈,突然听得门外一声霹雳,有一个书生急匆匆地撞了进来,一进来,就听见外面雷声轰隆,雨似乎又下得大了。那书生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年记,相貌白净,身材羸弱,身上已经近于湿透了,他打个寒战,回头看看天气,叹道:“好恶的天气,真是流年不利!”

坐中一老者笑道:“年轻人别说不吉利的话,还不快进来烤火?”

书生见到火,立刻有如见着亲人一般道:“然也,然也。多谢老伯指点。”走到火炉前,将手中的雨伞与行李放到一边,就要坐下来。这火炉旁人们挤成一团,那书生放行李的地方则坐着一个和尚,那和尚瞪了他一眼,很是不喜的样子。此人面相凶恶,书生让他这一眼看得吓了一跳,不敢离他太近,眼睛向四处寻找,先前和他说话的那名老者挤了挤,留出个空位,道:“读书人,就坐这儿吧?”书生谢了几句,就挨着他勉强坐了下来。

大家围着炉火,坐成一排,脸都烤得红扑扑的。书生看了看四周,见尽是粗豪的汉子,似乎也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于是翻开行李,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凑到火堆前,竟然怡然自乐地读起来。

不远处,那个和尚冷冷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色似乎很不屑。

书生却不以为意,在众人的冷眼下,读得甚是起劲,读着读着,脸上竟然带上一丝微笑,于众人吵闹喧哗声全然不顾。

那老者挨着他,扫了一眼他的书,问道:“读得什么好书啊,竟然把相公笑成这样?”

那书生读得专注,被他这一问,先是一愣,随口就答道:“我读的是一本奇书,是复社四大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的一部即兴之作。”

老者道:“噢。”旁边坐着几个人闲着难受,于是也逗趣说道:“这位冒公子在书中写的是什么?这位相公说来与我们听听吧。”

书生闻此话微微一笑,并不回话,大家却愈发好奇起来,纷纷发问。书生见凭空多出了许多闲谈之人,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说道:“既然各位有兴致,在下不才,就给各位念念刚才在下读的这段妙文,这位冒兄可真是一个奇才,妙笔生花啊。”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就摇头晃脑,心神愉悦地念了起来:

“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缃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是日燕,戈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陈姬之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大家看他的样子滑稽,禁不住都笑了起来。老者说道:“我道公子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原来是读了一段艳俗之曲啊。”

“什么艳俗之曲?”书生闻此言十分不满,“尔等哪知这是什么?这是这位冒兄描蓦一位美人的语言,其用词精致,写意高雅,非常人所能领悟。冒兄甚有眼福啊,竟然能一睹这位美人的芳容,这份福分,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得到的。而他这一番精彩的描绘,令人遥想美人之神态,更加令人神往。”说到这里,眼中充满渴望,竟有些神驰意荡之意。

大家为这书生的迂腐行为忍俊不禁。旁边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接口道:“但不知是什么美人,能让他写得如此妙笔生花?”

书生道:“诸位可曾听说过姑苏第一美女陈圆圆?”

这句话一出,底下立刻乱成一锅粥,大家纷纷插话,大意都差不多,就是听说过这人,然后就是对这位美人的仰慕之词。

先前那老者说道:“都听人说过江南有秦淮八艳,这陈圆圆就是八艳之一。听说还是里面最漂亮的一个。”

“岂止是漂亮?”一个汉子接口道,“听说她歌艺舞艺色相均是一等,秦淮河畔,想见她一面,听她一曲的人多了去了,每天排队都排出三里。”

“你也是说了皮毛,”另一人接口道:“要见这位大美人,得提前预约,你排一天队就能见到?不瞒各位,在下在秦淮河畔公干时,还专程去拜访过这位美人。”

“噢?”大家的兴趣都被调了起来,纷纷插口道,“那她又是个什么样?”

那人摇头道:“想见陈圆圆,不花个百八十两银子是见不到的,在下那天带的银子少,但也勉强够了,但是人家陈圆圆一天就演一场,我那天去得晚了,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

众人纷纷嘲笑:“那你还说个什么劲?”

一个面相粗鄙的人站起来说:“这位老兄说得没错。在下贩药赚了点钱,听说秦淮河畔娘们儿多,不怕几位笑话,在下装了几两银子就想嫖那第一美人陈圆圆,可是人家卖艺不卖身,在下连门都没摸着就回来了。”

大家一片哄笑,书生面带不满,摇头低声道:“真是俗物,这等美人在他们口里说出来,莫不玷污了美人的芳名?”

众男人闲来无事,一提起陈圆圆来都勾起了心中的欲火,你来我往说得欢畅,污言秽语也不禁滚滚而来,除了书生和那名和尚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卷进了话题里,言词中颇多淫邪之词。书生叹口气道:“都是我这本书惹的祸。”不愿听他们胡说八道,于是携着书,坐到一边去了。

如此一来,和那个远离众人的和尚就离得近了些。和尚见他坐过来了,将手一伸,不客气地说道:“拿来我看!”

书生一愣道:“拿什么来?”

和尚道:“你手里的那本书啊?”

书生这才明白,笑道:“这是描写女人的书,你也看吗?”

和尚道:“他们说得,我难道看不得?你不会这样小气吧,一本书也藏着不拿出来?”

书生道:“哪里哪里。”将书恭敬地递了过去,说道,“好的东西当与大家分享,大师喜欢就拿去看吧。”

和尚接过书来一看,见上面写的是《影忆庵随笔》几个字,作者处写的是“冒辟疆”三个字,问道:“这个冒辟疆是否就是复社四大公子之首?”

书生道:“没错,他就是复社四大公子之一,不过这个之首,我看也未必。”

“此话怎讲?”

“复社里有的是名人与高人,其他的三大公子,吴梅村、陈贞慧、侯方域也都是学识极高的名士,谁高谁低,可不是件容易排出的事。”

和尚随便地翻了几页,道:“你敢带着它出来,胆子倒也不小!”

书生奇道:“怎么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和尚一笑,将书扔给他道:“倒也没什么,不过,这复社在朝野、在江湖上名气太大了,猜忌他的人不少,你拿着复社的东西,小心被人家以为也是复社中人。”

书生听了这话,脸色一下严肃下来,情不自禁地将腰板一挺,昂首道:“被以为是复社中人,又能怎样?现在朝中奸党横行,民不聊生,复社忧国忧民,清正无私,颇有经世安邦、忧国忧民之人,能成为复社中人,那里前世修来的福分,又岂有什么不妥之处?”

话音刚落,只听得墙角有人冷冷一笑,十分不屑。

书生将视线投向那里,道:“阁下为何发笑?”

那发出冷笑的是一个疤脸汉子。他听见书生发问,于是站了了来,说道:“复社阴结私党,图谋不轨,多奸邪淫猥之人,我看他们才是奸党,早该取谛。你看你手中的这本书,上面全是淫词艳曲,可见复社里面,藏污纳垢,多的还是男盗女娼之辈。”

书生闻言大怒,情不自禁一句骂道:“胡说八道!”接着又觉有辱斯文,马上接口道,“对不起,我不该说粗话。不过,阁下此言,对复社的评价实在是谬之大矣,令人不敢恭维。复社自成立以来,为国家,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民间颇有口碑,阁下可能是误听误信,有所误会,我也不去怪你了。但对复社之评价,还请阁下了解情况后,再来评论。”

疤脸人冷笑一声道:“复社哪有好人?从张溥张采开始,到什么四大公子,哪一个不是奸邪淫徒,听说复社有个领袖叫钱谦益的,居然好色如命,娶了一个妓女为妾,伤风败俗,声誉扫地,也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书生听了这话,不怒反笑,道:“说阁下不了解情况,还真让不才说对了。阁下说的这位女子名叫柳如是,位列秦准八艳之首,诗词曲赋,均属一流,豪爽英气,不下男子,那是世间一等一的奇女子,钱阁老能与此人结为秦晋,也正是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传奇。况且这位柳氏,虽入烟花之地,但性情刚烈,志气高洁,从未有过落人口实之污点。伤风败俗,那真是万分之一点都谈不上的事情。”

疤脸人笑道:“什么奇女子,无非床第工夫好些的青楼biao子,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陈圆圆,这些伤风败俗之辈,与复社人等一起,倚红偎翠,淫风浪语,搅乱礼法,令人作呕,实为天下人厌之,笑之。”

书生听这话觉得极不中听,摇摇头道:“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也不与你辨这是非了,复社忧国思民,社中多忠义正直之士,如何评价,百姓心中自有公论,你无论怎么说,清水就是清水,你也是搅不混的。”

那疤脸人冷笑着说道:“我搅不混复社的清水,但是我能摆得平你。”说完站起来,大步向书生走去。

书生见他来势凶恶,有点慌张,但是脸上并无惧色,道:“怎么,你说不过,就想动手?”

疤脸汉子笑道:“没错。想要我不打你,只要你现在说一声复社是狗屁,就行了。”

书生哈哈一笑,道:“我看复社不是狗屁,阁下的话倒是有几分接近。你让我诋毁复社,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疤脸人凶恶地狞笑一下,举起碗大的拳头道:“你不说,我今天就在这里打死你,你要想清楚。”

书生昂起头来,道:“我虽是一个读书人,没你的力气大,但是我不怕你,你敢打我,我必还击。我打不过你,被你打死也就罢了,想让我说复社一句坏话,那是万万不能。相反,我但只有一口气在,还要为复社鼓与呼!复社尽是志气高洁的名士,奸孽横行之时,大明有复社,那真叫得上万世之幸。”

这人说的气宇轩昂,大家听得他这样说,情不自禁地都喝了一声采,那老者也站起来道:“这位老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只是闲来避雨,无谓争这口舌之风。”众人也得纷纷过来拉架。

疤脸人却不理会,只是恶狠狠地道:“你一口一个奸孽,胡言乱语,大逆不道。还竟然敢公开为奸党鼓吹,今日我不打死你,就没王法了。”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书生急忙退后,挽起袖子就要与他厮缠,那位老者上前阻拦,这疤脸人用力一推,将他推翻在地,书生上前扶起老者,道:“连老弱之人都打,阁下是不是也有些太过份了!”

疤脸人冷笑道:“为正王法,为正视听,我打死你也不过份。”走上前来,就要拉书生的脖领子。

正在这里,只听得门外有一个声音说道:

“有没有王法,是官家说了算,阁下想侍强凌弱,那是万万不能。”

话音一落,一个大汉自门外进来,虬髯怒目,威武有如天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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