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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宫中崇政殿之内,皇太极寝室。

豪格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来,四处观察一番,大红火盆里通红的炭火烧得正旺,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里香烟缭绕,一个雄壮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这炉火与烟火中间,手捧一本书,读得忘情。

豪格大气也不敢出,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不一会儿,只听得那个背影发出了高亢有力的声音:

“有事说话,站在我背后鬼祟祟地做什么?”

豪格谄笑着道:“我怕打搅了父汗读书啊。”

皇太极转过身来,一张刚毅强悍的脸上虬髯贲张,透着英武与豪迈,此时却挂上几分嘲弄的笑容,显得非常迷人,他说道:“终日让你们学学汉人的礼法,你这个蠢才就是学不明白,什么父汗,以后我们效仿汉人之法,你就该叫我父皇才对!”

豪格道:“平日叫习惯了,就是改不过嘴来。”

“改不过来也得改,汉人的东西,你们得好好学学。”皇太极将手中的书放下,道,“给你的《论语》你看了吗?”

豪格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皇太级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书,扔给豪格,道:“把这部书拿回去,至少读十遍,然后给我写一篇读后的感受。”

豪格苦着脸,将书拿过来,念道:“三国演义。”接着又哭丧着声音说道,“父汗,你这还不如杀了我,我杀十个人能杀,读十遍这个可不成,让我写东西,更不成了。”

皇太极道:“就知道杀人!一介武夫。你不要小看这本书,如果没有此书,没有这里面提到的群英会蒋干中计,我怎么能杀得了袁崇焕?这本书里提供的计谋对咱们作战非常有用,而且写得也很好看,比我给你的《论语》要好读多了,你一定能看下去的。不但你要看,我已经和范先生商量好了,把它译成满文,每个贝勒,每个额真,每个牛录,都要发一本下去,人人都要看,都要写,不是你一个人,你就别抱委屈了。”

豪格应了一声,将书塞进了怀里。皇太极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听我讲书的吧,还有什么事?”

豪格向前进了一步,看了看左右,小声说道:“孩儿确实是有事。今天孩儿见到了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想来想去,还是得和父汗说说,先请父汗恕罪,孩儿再来禀告。”

皇太极皱眉道:“啰嗦什么,有话快说。”

豪格凑上前去,把刚才见到多尔衮与大玉儿私会之事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其间手舞足蹈,说了不少耸人听闻的话。

皇太极皱着眉头听他说完,脸色阴晴不定,看着豪格道:“你说的当真?”

豪格举起手道:“孩儿对天发誓,有半句假话,死无葬身之地。”

皇太极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起身走到紫檀木躺椅上坐下来了。

豪格上前道:“父汗发话,我马上拿了这个人。”

皇太极眼睛微闭,说道:“拿不拿他,这事就由不得你操心了,你若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豪格见皇太极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强烈,非常失望,道:“那好,父汗明鉴。我先走了。”

豪格走了。皇太极闭目小憩片刻,突然起身,道:“来人!”有仆从过来,皇太极吩咐,“请范先生过来。”

不一会儿,范文程赶到了,不敢擅自进入,仆从过来禀告。皇太极怒道:“还告什么告,范先生到了,还不快请进来!”

范文程进来,跪下道:“臣范文程拜见吾皇万岁!”

皇太极急忙离开座椅,一把将范文程拉过来:“范先生哪儿那么多礼,难道这汉人臣子见着皇帝都这么啰嗦?咱们可不用这套,以后你来了,也不用禀报,直接进来就是。”

范文程道:“汗王别这么说。我看汗王这屋子里,黄花梨木的桌椅,景德镇的瓷器,苏州的刺绣,义乌的紫砂,这汉人的味道还真是浓啊,但这不过只是汉人皮毛表象而已,礼教纲常才是真的精髓,汗王可还要在这上面用心啊。”

皇太极道:“我这学汉人学的,还是不像啊——”

范文程接口道:“汗王,随汉制的话,您称自己应为朕,而不是我。你现在是汗王,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成为皇帝,皇帝只能以朕来称呼自己的。”

皇太极听了一愣,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无奈地点头道:“好,就依范先生。朕——”自己忍不住一笑,“念起这个字来还真咬口,你得容我慢慢适应啊。好,朕明白了。”

范先生道:“汗王从善如流,乃我大清幸事。不知汗王召我,又为何事?”

皇太极正色道:“范先生,我最近心神不宁,不知何故。今天早起时才突然想起来,原来朕很关心一个人。”

毕竟还是十分不习惯,才不过说了两件话,他把称呼又改了过来,范文程也不在纠正他,只是问道:“汗王关心的是谁,容臣猜测一下,可好?”

皇太极道:“好,不过你猜不到的,你们谁也猜不到我关心的是谁。”

范文程道:“臣来之前其实已经猜到了。”

“噢?”皇太极感兴趣地说:“那你说说看。”

范文程说道:“就是袁崇焕。”

皇太极称赞道:“范先生真不愧为神机妙算。但我为何关心他,你却不知。”

“这也不难。”范文程道,“我知道汗王的心里,一直是想和袁崇焕结结实实地打一仗,一决雌雄。最好能在战场上将他俘获,或是亲自取他性命,但用了臣的反间计,这个对手其实是除于明朝皇帝之手,汗王没有亲眼看到结果,未免心中遗憾。”

皇太极点头道:“范先生说到我的心里了。我不能亲自为父汗报仇,却只能使用计谋杀他,确实很是遗憾。”

“汗王不必遗憾。古人讲,兵行诡道。两军交战,其实不光是武力的比拼,更是智慧的较量,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争里最高的境界。我们用此计杀袁崇焕,不但取胜,而且瓦解了敌军的斗志,令明朝君臣失心,将帅离德,其实是一场真正的大胜利。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在两军的较量中,只有胜方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正确的思路。”

皇太极赞许地说道:“范先生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也解了我一时心病,你助我杀袁崇焕,我应该好好的奖你,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自无不允。”

范文程急忙跪下道:“汗王言重,臣只有一事相求。”

皇太极连忙扶起他:“范先生不必多礼,有何事我一定应允。”

范文程道:“臣请扣除臣一年俸禄,以治臣之罪。”

“什么?”皇太极感到很奇怪,“有功不赏,你怎么还请罚?”

范文程拱手,充满感情地说道:“臣是汉人,又是大明进士,按汉人的礼教,当躬身汉室。但如今汉家王朝昏庸腐败,人民备受欺压,生不如死,臣有兴国之念,济世之心,无处报效,幸遇明主先王努尔哈赤大汗,遂弃暗投明。臣虽是名门之后,但不拘泥于寻常迂腐观念,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今日为我大金江山,臣献下一计,虽保我平安,却累得袁崇焕督师不但身陷诏狱,更惨遭酷刑而死,同为汉人,同为谋臣,臣做此事,无愧于心,却有违天德,不敢以此为功,特请罚处,以慰臣之心。”

“原来如此。”皇太极点头道,“我明白了,范先生你真是个诚挚之人。只不知,那袁督师又是如何处置的?”

“崇祯判他凌迟之罪,在西市被千刀万剐后,肉身被京城老百姓吃光了。”

“什么!”皇太极勃然变色,一拍桌子,喝道,“崇祯竟敢如此虐杀大臣!”

“汗王有所不知,明朝的皇帝视天下群臣武将如刍狗,如此杀人,不计其数。”

“可惜了。”皇太极黯然道,“袁崇焕真是一个人才,可惜碰到了崇祯这样的猪狗皇帝!唉,这袁蛮子当年炸我父汗,杀我无数大清子民,我本应恨他入骨,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恨不起来,原因是我敬他是个英雄。大家各为其主,他与我们大金国也算不上有什么大错,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的人,能为我所用,有多好啊!只可惜,他也是个迂人,我几番劝降,他不听,竟落得如此下场。忠臣不遇明君,愚忠又有何用?听了这个消息,我的心情也很难受。你的请罚,准了。”

范文程道:“谢主龙恩。”

皇太极的心情黯淡下来,想起袁崇焕一世英雄,竟如此惨遭毒手,这个胜利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他坐在那里,沉思片刻,道:“明朝的皇帝昏庸,可是手底的臣子厉害,死了一个袁崇焕,又来了一个祖大寿,阿敏让他打得大败而回,范先生知道了吗?”

范文程道:“臣知道。臣还听说,二贝勒临走前血腥屠城,一夜之间杀死关内四城百姓过万,现在宁锦线上,明军同仇敌忾,已经兴起与我决一死战之志。”

皇太极重重地在桌上了击了一拳,怒道:“可恶!”

“屠城之事,激起明军斗志,对我大金大为不利。”范文程趁机劝道。

“是啊,明军有的是厉害人物,这下子又够我们受的了。”皇太极郁闷地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朕上次见到的那个勇将叫什么来的,他是不是也在祖大寿那里?”

“汗王说的是吴三桂吧。臣的细探来报,听说他已经升为参将,并投奔陕西布政使洪承畴门下。”

“洪承畴又是什么人?”

“此人也是进士出身,现在陕西剿匪。听说此人用兵如神,机智过人,又善于变通,很受崇祯喜欢,俨然是另一个袁崇焕。依臣之见,不假时日,会取代孙承宗与我大金对抗。”

皇太极担忧地道:“明朝有的是人才,我们与之相比,都是一介武夫,不行啊。”话题一转,道,“范先生,今天可曾见到了那个孩子?”

范文程道:“臣见到了。”

皇太极关切地问:“朕藏的那本书,你给了他吗?”

范文程道:“我已经给了。”

“依你看来,他是否是个可造之才?”

范文程小心地说道:“以臣的观察,十四贝勒多尔衮心智聪慧、性情刚毅,若能安心潜学,将来会有大成。惟现在还年轻气盛,希望读了汗王送他的书,能消减心中的戾气。”

“他的戾气是消减不了的,”皇太极苦笑一声,“若他知道这书是我的,我想他是打死也不会看的。他这个人和他死去的妈一样,都是倔性子。”想起前尘往事,不禁陷入回忆之中,“当年阿巴亥死的时候,我还记得他的眼神里一点泪都没有,只有仇恨。他是想要我命的人啊,”想起了豪格刚才耳语的那番话,皇太极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化解的。”

“臣却以为,多读圣贤之书,明理圣贤之道,总会平息他内心的愤怒之火。”

“平息得了也好,平息得不了也好,我总会有法子让他平息下来的,”皇太极冷冷的说,“否则我这个大汗还能当下去吗?如果有一天他敢对我有异心,我必杀他。”

范文程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皇太极道:“怎么,你不信我能杀他?”

范文程道:“我信。汗王现在的威势,要谁死谁就得死。不过,我相信汗王不是糊涂人,断不会冲动行事。”

皇太极点点头,对范文程的话心领神会。数年前,父汗努尔哈赤死后,八大贝勒共同辅政,多尔衮兄弟亦身在辅政者之中。为防止阿巴亥这一脉势力夺得皇位,皇太极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密议,逼死阿巴亥,彻底打压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两白旗势力,在代善等人支持下,皇太极称汗。数年间,皇太极施展雷霆手段,先后离间、构陷、分化瓦解代善、阿敏等人的势力,终于将父汗死后订下的八贝勒辅政制度改为一人集权制度,自己一人执掌所有的朝政大权。现在,八旗尽归于他手中,作为两白旗的旗主,多尔衮与代善等人一样,按父汗遗命,拥着几十个牛录的兵力,若能为友,多是强助,若成为敌,也是劲敌。几年间,代善等人多次挑唆,要他腾出手来对付多尔衮,但皇太极心里清楚,与老谋深算的代善、阿敏等人相比,多尔衮等人年轻稚嫩,并非是自己的主要敌手,相反,若利用得当,应该还是挟制代善及其他诸大亲王、贝勒的强敌,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拉拢多尔衮兄弟的原因,这一点,后金国中没有几个人看得清楚,但范文程却看得明白,所以,他才更有了心领神会之感。

范文程接着说下去:“汗王,十四贝勒这个人,臣已观察多年。他们兄弟三人,阿济格刚直,多铎勇武,只有十四贝勒人纤柔一些,但臣以为,汉人常有以柔克刚之说,将来兴旺两白旗之人,必十四贝勒莫属。”

“不错,”皇太极道,“他们三个孩子,受父汗遗命,居然手下享有四十五个牛录的兵力,代善、阿敏还有莽古尔泰曾多次劝我,要我收回其兵权,制裁三人。这些人居心可谓不善,当年我继位大汗之时,曾有誓词在先,一不能违逆先汗遗命,二当善待我自家兄弟,我要按他们说的做了,那是不孝、不仁、不义,众人未必服我,这三个小孩子也可能铤而走险,鱼死网破。这些暗中构陷别人的小伎俩,骗骗粗人倒也罢了,居然骗到本汗身上,这些人也太居心叵测了。”

范文程道:“汗王能想到这些,不愧我为大金明主。如今内忧未去,外患难消,我大金自当协手共建,骨肉相残,损耗国力之事,一定要慎之。”

皇太极道:“这个我明白。所以对这小子,我真是比较上心。这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就是一件利器,用得不好,还会伤了自己。身为我大金国主,我一定要用好这把剑。”

范文程道:“好,我就做个铸剑师傅,帮助汗王锻造好这把宝剑。”

皇太极道:“那就有劳范先生了。”接着脸色一正,喝道,“来人,传我旨下去,今晚设宴,为二贝勒阿敏接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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